我叫晏積慶,出生於1949年的我,和新生的共和國同齡,我今年71歲了。
現在,我和弟弟在蚌埠禹會區茶葉街巷子裡的一個老舊居民小區裡,照顧老父親。
父親今年104歲了,父親是朱自清的表弟,年輕的時候,曾經飛躍“駝峰航線”。
左圖是父親1941年的時候拍攝於成都,右圖是父親現在的樣子,他舉起右手敬了一個軍禮,父親曾在空軍服役過,解放前參加兩航起義,這是抗戰勝利70週年的時候,他獲得的紀念章。
關於父親的記憶
父親是江蘇揚州人,那時候,我爺爺與別人合夥開了一家輪船公司,父親為了以後能夠更好的接手輪船公司,就去上海做學徒,在他16歲時,他進入上海大隆機器廠工作。
後來,抗戰爆發了,那時候父親正年輕,一顆愛國心在父親的內心深處被點燃,父親離開了大隆機器廠,輾轉走了100多天,後來到了香港,從香港輾轉到昆明,考入歐亞航空公司,後來又調入中央航空公司,要立志用青春熱血報效祖國。
剛開始的時候,父親在航空公司做內勤是地面維修工作,後來飛躍駝峰航線的那段,就是做外勤,他的主要工作是修理飛機發動機。
在中央航空公司8年,父親說,在成都的時候,當地老百姓非常好,因為父親長相清秀帥氣,當地熟悉他的人都喊他“小上海”。
那時候,父親一個月的工資是180美元。
現在,父親回憶起那段往事的時候,嘴裡不停的說:
“老百姓和我非常好,喊我小上海,我要走,他們不讓我走,我給他們說,我不是上海”。
有一次,父親的一架飛機出了事故,他和機組人員倖免於難,他們走了三天三夜,才又走回到成都。
在二戰時,駝峰航線有600多架飛機在3年的時間內墜毀,超過1500名機組人員犧牲,這是世界戰爭空運史上悲壯的一頁。父親說,那時候為了抗戰物資緊缺,不管狂風、暴雨、雷電、結冰,飛機24小時換人不換機地飛行。
那時候,父親是當時從中央航空公司選派40名機械員到1340大隊組成的華人工程中隊中的一員,具體負責維修和調換飛機發動機。
因為飛行任務重,只要能起飛的飛機都是滿負荷飛行,一批飛行員剛下飛機,檢修後另一批飛行員很快又登機了,不僅飛機“很累”,父親和其他維修人員也要夜以繼日地工作,對飛機進行維修養護,有時忙起來連續二十幾個小時不睡覺都很正常,但這還不是最艱難的。
“每天都有同伴失事,同樣的事隨時可能發生在我們身上。當時的飛機全載後,只能飛3500-4000米,5000米已是極限,飛行其實就是在山壑裡鑽……”前兩年,父親的記憶還清晰,他說這個高度,怎麼飛都在對流層裡,風霜雨雪全發生在這裡,而且駝峰航線路經山峰海拔多在4000-6000米之間,飛行難度極大,“駝峰”空運幾乎每天都要墜毀幾架甚至十幾架飛機。
父親說,“飛行員不僅要克服惡劣氣候、缺少導航的不利條件,還需要防備日本軍機的攔截。”
一年的大部分時間,那片區域都面臨暴風雨和冬季高層強風的威脅,整日充斥著死亡的氣息,飛行員、維修技師們一批又一批地犧牲在了駝峰航線中。
作為隨機維修人員,父親雖然多次飛往汀江、加爾各答,但每一次都是懷著對故土、家人、朋友無比眷戀的心情登上飛機,因為真的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再平安返回。
多年以後,父親常回憶起來的不是當年的生死瞬間,而是到印度去,吃飯不習慣云云。
父母愛情
我的母親1945年畢業於青島文德女中,後來考上國立山東大學。
母親後來遇到了父親,大學未畢業,為了愛情就嫁給我父親了。
這是1945年時候,母親在青島文德女中畢業時的紀念冊,上面寫著1945年5月13日於青島文德的字樣。
母親在文德女中畢業的時候,和同學們的合影,這造型,是不是很像現在學生畢業時候的樣子。
或許,每一代人的青春裡,都這樣閃耀著光芒。
我想,母親那時候在上學時,一定是非常開心快樂的。
而我,也在母親青春的記憶裡,找尋到了一個時代的影子。
只不過,在我們小時候,母親並沒有給我們說過她以前的這些故事。
1949年的時候我出生了,這是幾張母親帶我的照片,小時候,我在母親的懷抱裡,很幸福。
那時候,這樣的嬰兒車,現在看起來也很不錯。
在青島的海邊,母親帶著我一起在游泳。
母親帶我的時候,在公園裡。
青島還沒解放時候的城市照片。
母親帶著我在遊船。
前些年,母親去世了,我在她保留的老相冊裡,找到了我童年的樣子,也看到了她年輕時候的容顏,是那樣的美麗漂亮。
父親投身“兩航起義”,參加“抗美援朝”後方保障
抗日戰爭勝利後,父親繼續在中央航空公司工作,雖然沒有加入任何黨派,但和中國共產黨的地下黨組織建立了聯繫。1949年,黨的地下組織成員深入兩航(中航、央航)內部,感化了在歷史關頭猶豫不決的兩航高層,於是12架飛機載著兩航的高層與技術骨幹,從香港起飛,飛往青島,這也就是“兩航起義”。
1949年4月,父親還在上海,公司原計劃是安排他與其他員工一起飛往香港。但父親提前接受了中共地下黨員查夷平和樓閱秉的指派,從上海飛回青島航空站留守護站。
1949年6月2日,青島解放,解放軍軍代表專門找到了我父親,要求他配合接收青島機場,並給他發放瞭解放軍軍裝。我父親就此參加了革命,和華東軍區山東航空處主任兼政委肖茂榮等軍代表同吃同住,協同軍代表一起維護機場設備設施。
1949年10月,父親跟隨肖茂榮調到濟南航空站任空勤話務員(塔臺指揮),11月9日,他還親自指揮“兩航起義”中的6架飛機降落濟南機場。
“兩航起義”歸來的大批技術業務人員,成為新中國民航事業建設中一支主要技術業務骨幹力量。
父親說,祖國需要他到哪裡,他就到哪裡,祖國需要他做什麼,他就做什麼。
抗美援朝時,父親隨空軍第11師移防到吉林,參加抗美援朝戰爭。
1951年,我軍飛行部隊接到指令要對指定作戰區進行轟炸,但當時的轟炸機的彈艙太小,攜帶的彈藥十分有限,要完成轟炸任務不可能。
大家正在一籌莫展之際,父親便開始嘗試積極嘗試改造彈藥艙,他連天加夜將轟炸機彈藥艙改造,擴大的彈藥艙可以攜帶更高級別的彈藥,保障了轟炸任務的完成。
父親雖然沒有直接到朝鮮戰場去,但是在空軍後方也是積極貢獻自己的青春力量。
在那個年月裡,因為戰爭原因,父親德國技師、蘇聯技師都有過共同工作的經歷,也因此練就了一身修飛機的好手藝。1952年,一架長期服役的飛機返航後即被蘇聯專家“判了死刑”,外國專家說這架飛機已經修不好了,必須放棄。
可是當時對中國來說,每一架飛機都是異常寶貴的資源,有的飛行員寧願自己犧牲也要儘量保存飛機。
大家如此珍愛的飛機,如何能說棄就棄,父親沒有盡信專家的話,他幾乎三天三夜沒閤眼,硬是將飛機修好了,這架被判了死刑的飛機再次飛上藍天,父親又因此被授予二等功,“青島晏”在當時11師中的名氣更大了。
1955年3月21日,這是我父親人生中的高光時刻,他被華東軍區空軍推薦,參加了中國人民解放軍空軍首屆英雄模範功臣代表大會。
1958年,父親被調離部隊,到軍委民航局北京101廠工作。1965年,父親又被分配到第二機床廠工作。
在之後的好多年中,父親帶著我們一家人也搬過家,我後來去了上海工作,但是,父親卻一直堅持住在蚌埠紅旗二路茶葉街這一帶,因為這裡離“航校”很近,父親心中的藍天夢一直都在。
父親是朱自清表弟
父親小時候出生於揚州的晏和厚,我的奶奶是朱自清父親朱小坡的親妹妹,朱自清喊我奶奶是姑姑,父親小時候,都和表哥朱自清在一個院子裡。
父親的童年時光是伴隨著古揚州的歲月一起慢慢成長的,因為爺爺和人家合夥開了輪船公司,但是抗戰後爺爺去世了,走的時候比較年輕,所以,父親就和我的奶奶一起一直在奶奶的孃家也就是我的外曾祖母家朱家長大。
朱自清的名篇《背影》中,那個“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步履艱難,蹣跚地爬過鐵道為兒子買橘子”的慈愛父親,就是我父親的舅舅朱小坡。
前些年,父親說舅舅的音容笑貌至今還經常浮現在他的腦海裡,父親以前回憶說,他的舅舅朱小坡在他小時候很是疼愛他,兩人不僅是舅甥關係,朱小坡還認曾經認我父親做了乾兒子。
父親和舅舅家的其他子女朱國華,妹妹朱玉華是一起長大的。
表哥朱自清成家後,長子朱邁先和長女朱採芷回到揚州後,也經常和父親在一起玩耍,父親那時候還不大,他說當時都不知道兩個孩子的大名,只叫他們“阿九”和“阿彩”。
1948年,當父親從報紙上獲悉表哥朱自清去世的消息後,他揪心的痛,當時的通訊和交通都不發達,身在外地的他無法與朱家取得任何聯繫,沒能見到表兄一面,也成了父親永遠的遺憾。
父親回憶說,表哥朱自清曾送給我奶奶朱環塵一本散文集《背影》,還在上面用毛筆題了字,奶奶經常拿出來翻看,可惜,後來幾本書借給了隔壁的一位語文老師,被他不慎遺失了。
父親當年用的相機,我以前還用它拍過照。
今年,父親104歲了,我也早已經退休了,有空的時候,我就從上海回來蚌埠,和弟弟一起照顧父親,我捧起父親的雙手,佈滿了皺紋。
回望父親這一生,他的故事很多都沒和我們說過,我所知道的也是寥寥。
我年紀也大了,能夠陪伴父親的每一天,我都覺得是幸福的。
有父親在的日子,我們一家人都覺得,這個日子很溫暖,翻看父親的檔案和母親的相冊,記憶的碎片,又把我帶回到人生的不同階段,那個階段裡,都有父母親最溫暖的時光。
人這一生,過的真快啊,父親這本書,我還沒有讀好。
時光就老了,我也老了。
能每天握著父親的手,就好了。
文 ┃┃ 晏積慶 老照片由晏積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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