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天，有關鮑毓明性侵案的新聞，幾乎刷屏了大大小小所有社交網絡。
事件爆出後，通過不斷髮酵，在全國範圍內掀起了激烈的輿論聲討。
上市公司高管、性侵、未成年養女等一系列關鍵詞，每個單拎出來，都極具話題，賺足公眾眼球。
除了譴責犯案人之外，人們還超越案情，將關注點轉移到了對某些警方處理方式的質疑。
提起兒童性侵，人們總是會不自覺地揪心不已。
對大多數人來說，這或許只是一個沉重的社會話題，但對受害者來說，這卻是伴隨他們一生的可怕夢魘。
兒童性侵，往往會表現出兩種形態。
一種是顯性性侵，即成年人對兒童發起性侵，而兒童本身也知曉自己被性侵了；一種是隱性性侵，即“洗腦式性侵”，通過各種偽裝手段，達到自己的誘姦目的。
比如，鮑毓明通過給受害者李星星播放限制級的兒童色情影片，告訴她別的家庭都是這麼做的，就是一種極為典型的隱性性侵手段。
在此情形下，鮑毓明一直有意識地給李星星洗腦，不斷暗示兩人關係正常：“我們做的事是很正常的，電影裡大家都這麼做。”
採訪過程中，鮑毓明還一再強調，說自己從來沒有和李星星以“養父女”關係相處，他對李星星百般疼愛，要星星不給月亮，是對方恩將仇報等等。
說出這些話術的他，一直在有意識地將將兩人關係引向自願。
與顯性性侵相比，隱性性侵顯然更為可惡。
它的可怕之處，不只在於身體上的蹂躪，更在於心理上的踐踏。
正如《房思琪的初戀樂園》的作者林奕含所說：“人類歷史上最大規模的屠殺，是房思琪式的強暴。”
林奕含是兒童性侵的受害者。
13歲時，她被補課老師誘姦，經歷了對方長時期的性侵。
此後，她與抑鬱症相抗爭，以親身經歷作為參照，寫就了半紀傳體小說《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只可惜，無論書裡書外，她和房思琪最終都走向了一個頗為慘烈的結局——
林奕含成名後上吊自殺，年僅26歲就結束了自己短暫的一生；房思琪選擇片段性失憶，最終精神失常。
生活中，像這樣觸目驚心的事件，其實還有很多。
冰山一角浮出水面，藏在水下的冰山依舊無法估量。
雖然我們不能一一看到，但並不代表它們不存在。
就像李星星在採訪中所說，“不只有我，還有其他小孩兒，現在我受傷害，將來還會有別的小孩受傷害。”
世界上不只有一個李星星，也不只有一個林奕含。
導演詹妮弗·福克斯，就正是她們中的一個。
詹妮弗·福克斯
她將自己的真實經歷，拍成了一部電影——
信箋故事
The Tale
詹妮弗·福克斯是一位知名紀錄片導演兼大學教授，她曾耗時5年，走訪17個國家，拍攝了一部聚焦女性的系列紀錄片《起飛：自由女性的自白》。
《信箋故事》是她執導的首部劇情長片。
片中，她將自己13歲發生的一段塵封往事搬上了銀幕。
為了儘可能的貼近實情，她讓片中女主角用了她自己的真實姓名。
由於題材敏感，所以電影一開場，她就敬告觀眾，要謹慎觀看。
在影片平靜客觀的鏡頭下，她隱藏了自己窮盡一生的掙扎、折磨與反思。
顯而易見，這並不是一部能夠給人帶來放鬆和娛樂的電影，而是一部發人深思的佳作。
女主詹妮弗·福克斯，是個事業有成的女導演。
48歲的她，不但生活獨立，而且感情美滿，有個訂婚三年的體貼男友。
就在此時，一通來自母親的電話，卻突然打破了她生活中的平靜。
母親整理舊物時，發現了她13歲寫就的一篇自傳體作文，作文記載了她當時發生的一段“禁忌之戀”。
看過之後，母親感到極度不適，對詹妮弗連連追問，並將這篇作文寄給了詹妮弗。
在詹妮弗看來，這件事只是母親無理取鬧的小題大做。
然而，男友看過作文之後，最終卻得出了和她母親一樣的結論——
年幼的詹妮弗被性侵了。
對於這個結論，詹妮弗本能地發出拒絕，她不但不承認自己是受害者，還對擔憂她的男友大發雷霆。
隨著母親的追問、男友的質疑、故人的重逢等一連串事件的發生，詹妮弗那些已經遺忘的痛苦記憶，終於開始慢慢浮出水面。
詹妮弗的父親是當地有名的大開發商，家中一共養育了五個孩子。
五個孩子裡，詹妮弗是最讓人省心也是最容易被忽視的那一個。
家中大人既沒有對她表現出足夠的認同，又忽視了她成長階段的情感需求。
處於青春期中的她，迫切地渴望被重視，渴望愛與被愛。
13歲那年的暑假，她苦悶的生活終於迎來了“轉機”。
父親將她送去跟隨G夫人學習馬術。
騎馬之餘，詹妮弗還結識了幫她練習長跑的田徑教練比爾。
他們一個美麗優雅，一個風度翩翩，是一對讓人豔羨不已的靈魂伴侶。
在他們身邊，詹妮弗渴望被重視、被關愛的心理需求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他們對她給予了足夠的尊重，並且以誠相待。
幾乎每個週末，詹妮弗都會迫不及待地地奔向他們的懷抱。
對家人充滿厭煩的她，愛極了這種被當作是大人的感覺。
G夫人和比爾敏銳地抓住了這一點，循循善誘地將她引入陷阱。
詹妮弗做夢也想不到，接下來等待著她的，將會噩夢般的經歷。
一天晚上，比爾故意將G夫人支走，把詹妮弗單獨留在了自己身邊。
獨處過程中，比爾提出了一個不尋常的要求：
“你願意把你的上衣脫掉嗎？”
不懂如何拒絕的詹妮弗按要求照做了，任由對方探索自己的身體。
此後，比爾又變本加厲，在半脅迫半誘騙的情況下與詹妮弗發生了關係。
值得一提的是，片中所有未成年人的裸露鏡頭，均由成年替身演員完成。
小演員在拍攝過程中沒有被成年人接觸身體，她所做出的表情，是導演讓她想象被蜜蜂蟄到時的場景。
可即便如此，就鏡頭前小演員所表現出的情緒來看，依舊是衝擊感十足。
侵犯詹妮弗的同時，比爾還精心營造出了一種浪漫甜蜜的戀愛假象。
他們牽手、接吻、看電影，像戀愛中的所有情侶一樣，而詹妮弗自己也信以為真。
他告訴她，“成為女性是在變獨立變成熟，是一件好事。”
他還告訴她，“從來沒有男孩這樣幫你，但我不會放棄。”
被洗腦的詹妮弗，只能屈從比爾，堅定不移將這段扭曲的不倫關係形容為“愛情”。
潛意識裡，她總是會不自覺地去為它辯白、為它美化。
彷彿只有這麼做，才能讓她過濾掉那段無法直面的恐怖記憶。
就像房思琪被李國華性侵後在日記中所說的那樣：
“想了這幾天，我想出唯一的解決之道了，我不能只喜歡老師，我要愛上他。你愛的人要對你做什麼都可以，不是嗎？思想是一種多麼偉大的東西！我是從前的我的贗品。我要愛老師，否則我太痛苦了。”
因為性侵很髒，但“愛”很乾淨。
於是，在結束這段混亂的“感情”之後，詹妮弗便鬼使神差地偽造了記憶。
記憶裡，她不再是受害者，而是贏家。
受害者是比爾——
你看，他哭著給我打電話，經常給我寫信，崩潰的是他，失敗者是他，受害者也是他。
這段虛假的記憶，讓詹妮弗模糊了自己被性侵的事實。
直到35年之後，她才跌跌撞撞地還原出了自己被性侵的全貌。
與《熔爐》《素媛》《嘉年華》等兒童性侵類電影不同，《信箋故事》並沒有將敘述重點放在控訴施暴者的醜惡嘴臉上，而是通過蒙太奇的交叉剪輯，直接打破時空界限，讓13歲的詹妮弗和48歲的詹妮弗隔空對話，以此來呈現被害者煎熬且痛苦的內心世界。
這種敘事方式，讓全片自始至終都縈繞在了一種充滿質疑、審視的自我重塑之中。
回憶與真相之間所產生的“巨大落差”，皆以一種血淋淋地方式呈現在詹妮弗面前。
原來，詹妮弗從來沒有在她和比爾的性關係中獲得美好體驗。
相反，每次性愛發生時，她都會因為恐懼而引發嘔吐。
這是由她心理反感而投射出的生理反應。
哪怕她再強迫自己順從，她的身體也都替她做出了誠實的答覆。
反胃、噁心、畏懼，才是她最真實的內心想法。
原來，詹妮弗童年噩夢的締造者，遠不止比爾一人。
當年對她無微不至的G夫人，其實也是比爾的幫兇。
他們共同合謀，將一個又一個年幼的受害者引向歧途。
詹妮弗自以為已經遺忘、釋懷，其實這段傷害一直深入骨髓，成為她放縱自我、不願結婚的根源所在。
電影結尾，在母親和男友的鼓勵下，她最終找到了已到耄耋之年的比爾。
再次相遇，比爾壓根沒有認出詹妮弗。
當詹妮弗行至面前時，比爾只能隨口應付：噢你是那個彎道技術特別牛的孩子。
及至後來詹妮弗說出來由，比爾更是死不認賬，將髒水一股腦兒地潑到了她身上。
可見，當年在一起的他們，根本沒有什麼愛情可言，只有性侵與被性侵的犯罪事實而已。
雖然事情過去太久，已不可能訴諸法律對比爾施以實質性懲罰，但通過這次見面，詹妮弗還是在眾目睽睽下看清了比爾的醜惡嘴臉。
諷刺的是，本該被呵護的詹妮弗多年以來一直不敢直視童年，只能通過逃避來勉強安慰自己，本該被法律和道德審判的比爾，結果卻活得光鮮亮麗，成為體壇風雲人物，榮獲傑出公民獎。
所以，面對這種禽獸，受害者還是不能手軟，要勇於挺身而出，在追訴期內將其繩之以法。
畢竟，性侵只有零次和很多次之別，一旦讓施暴者逍遙法外，結局只會更加不堪設想。
最終，《信箋故事》通過抽絲剝繭，將影片充滿反思的故事內核逐漸展露在了觀眾面前——
那些遭受性侵又沉默不語的孩子，此後將如何面對漫長的人生？
性侵對他們所造成的傷害，是否能夠隨著時間流逝而逐漸痊癒？
我們永遠無法知道，詹妮弗·福克斯從忘記這件事，到重新記起這件事，再到承認自己是受害者，中間經歷了怎樣的痛苦。
我們更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多少狡猾的成年人，在如法炮製地將兒童性侵包裝成一個口蜜腹劍的愛情故事。
我們只能懷有希冀，但願未來某天，孩子們都能安然無虞地健康成長，遠離所有傷害。
為了這一天的到來，我們每個人都要努力地做出改變。
或許這努力在當下看來微不足道，但我們有理由相信，星星之火終可燎原。
因為——
我們一路奮戰，不是為了改變世界，而是為了不讓世界改變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