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醒来,看着周末的阳光在窗台上跳跃,突然想吃海鲜了,指挥着夫人从冰箱里拿出鲳鱼和东方对虾,无奈天气太冷,一时半会难以解冻。两人一商量,就去家门口的“懒人海鲜”打牙祭。点了爆炒小管、白灼香螺、蒜蓉生蚝、辣炒花蛤,店家又贴心地送了一份糟卤带鱼。水足饭饱后,夫人问:满足了吧。我想了想,说不,我觉得还缺一份黄粉。
没有在赣榆待过的人,大概无法理解赣榆人对黄粉的感情。黄粉是赣榆凉粉的一种。赣榆凉粉种类繁多,但以黄粉、豌豆粉、薄粉(此处不读bao,要读bo)最为普及,追随者最多。凉粉的制作各人有各人的窍门,往往秘不示人。即使是身为赣榆人的我,也并不完全掌握制作的流程。但据平实了解到的情况,大致是将豆子加水,浸泡10小时左右后再磨,磨好以后,静置一段时间将油粉净出,继续加水放进锅里熬制,一定火候后冷凝成块,即大功告成。凉粉制作的原料因粉的品种而各不相同。其中黄粉需用大豌豆,豌豆粉需用小豌豆,而薄粉用的是豌豆加绿豆。
装凉粉的容器也十分特殊。大概是因了赣榆人粗粝豪爽的性格,刚出锅的凉粉一律用一口大面盆盛装。夏天的早晨,店家将凉粉置于自行车后座,上面铺上薄薄的一层纱布,走街串巷地叫卖,一句“凉~粉嘞”,瞬间就能引来食客无数。“割(念ga)一块”,得了顾客的吩咐,店家掀开纱布,但见粉的颜色或金灿灿如琥珀,或红吱吱如玛瑙,或墨绿色如翡翠,看着就让人口舌生津,忍不住要咽口水。店家麻利地取出杆秤,一刀下去,刀锋平顺地划出一块热腾腾的粉。称好以后,大方的店家往往还要再切上一角作为添头,确保斤两。
凉粉因原料的不同,而形态颜色略有区别,吃法也稍有不同。其中黄粉顾名思义呈金黄色,而豌豆粉一般呈淡紫红色。黄粉和豌豆粉的吃法一般有冷吃、热吃两种。冷吃是凉粉的通常吃法,即将凉粉直接食用。吃前,将凉粉切成块状,或任意形状,根据个人口味佐之以酱油、醋、麻油、蒜泥等;如果能吃辣,一定要试一下蘸辣椒水的吃法。辣椒水的制作方法极简便,取用青红两种朝天椒(不可用菜椒代替),用石刀一阵乱砧,调入生抽即可。朝天椒剁得越碎,则蘸水越辣。因个人对辣的耐受程度不同,赣榆的早餐摊上,一般由食客自己取辣椒制作蘸水。赣榆城管局对面的无名小街上,分布着众多的早餐店,是冰哥的最爱,每天早上都有众多食客撸着袖子在砧辣椒,也是一道风景。
凉粉也可热吃,是把凉粉放在烧热的平底油锅上,略煎一下,等底部有一层焦黄的皮后取出切块食用。因凉粉的保质期不长,隔夜的凉粉一般只能热吃。另外还有薄粉,因比前两种粉要薄,呈糊糊状,一般用汤勺舀吃。薄粉加油条,是煎饼的黄金搭档。夏季凉吃凉粉消暑解渴,冬季热吃凉粉祛寒暖胃,可谓四季皆宜。
凉粉虽然好吃,但却不易较长时间储存,且因用料简单,价格低廉,利润不高,因而只在老家流行,很难在外乡推广。外地的赣榆人想打牙祭,一般只能靠老家来人顺便捎带。曾有一位赣榆老乡波哥,在南京经营了一家连锁火锅店,一度十分红火。波哥为人仗义,生意做大以后,为了回馈老乡,专门从老家请了一位“豆腐西施”,每周末固定为老乡制作黄粉和盐卤豆腐。凡是赣榆老乡皆可以成本价领取。难能可贵的是,波哥发放黄粉纯属公益行为,不但零利润,而且回收的成本全部捐助给家乡的贫困学子,因此实际上买的人越多,波哥亏的越多。我对波哥十分敬重。
赣榆人热爱自己家乡,像波哥这样反哺家乡的人不是个例。之前提到的省中医院的老宋,也是个急公好义之人。老宋私底下也捐助了几个贫困生。巧合的是,老宋的名字中也有一个波字,外号就叫波波。两个波老乡十分投缘,据说波哥曾经对波波承诺,凡是波波来自己店里用餐,终身五折。不为别的,就是为了支持老宋这种扶危济困的善举。此外,我们还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乡,就是原武警总队副司令员韩首训韩老,也是家乡公益的推动者。老人家不但自己热衷扶危济困,还发动带领全家20余人,以微薄收入,专门成立韩首训家庭爱心基金,回报家乡。不久前,韩老一家被评为全国文明家庭,很为家乡人长了脸。
说到这里,许多人一定好奇,凉粉这么受赣榆人追捧,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滋味。这个问题还真有点玄妙。因为黄粉也好,豌豆粉也好,薄粉也好,从制作过程来看,除了水和各种豆子(我觉得可能还有点盐),几乎没有其他任何辅料,因而味道理应是纯正的豆子味。然而神奇的是,就是这简单的原材料,经过并不复杂的加工程序,最后呈现出来的,却是难以言说的奇妙滋味,清香味浓,风味无穷,让人甘之如饴,齿颊留香。
人间百味,大道至简。作家白瑞雪说:“那小小的一碟菜里,吃得出食物本来的味儿,吃得出天地生养万物竞发。包含在简单食物里的海洋与土地的气息,是人之来处,也是人终将所往。”在赣榆,这样四两拨千斤的例子不在少数。无论是清香软糯的糊涂,翠绿诱人的清浆子,还是干香的煎饼,爽脆的酱瓜,向来都以简单、原味取胜,不需任何华丽的雕饰,也不需要对味蕾额外的刺激。
简单,质朴,是美食的真谛,是一切原味升华后的最高境界,更是赣榆人安身立命之所在。那些粗陋的美食,不仅是儿时难忘的记忆,也是赣榆人成长的根本,就像小时候田野里摇曳的春花,老海边踩过的脚印,村口小道上清亮的吆喝,早已在我们脑海深处留下深深的印迹。
我们因着这些印迹,离开家乡越远,心反而离家越近。我们因着这些印迹,不管走得多远,总能找到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