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小菜

故乡的小菜

长江从青藏高原奔腾而下,一路向西,在武汉拐了一个拐,乃我今居之地。复往西,在九江又拐了一个拐,九江的对面,有一个小镇,曰新开,乃是我的故乡。相传这个地方,是五祖和尚生平第一次开口说话的地方,故名新开口,简称新开。五祖和尚幼时与其母,从上乡的濯港,流落到下乡的新开,以捡拾别人地里遗落的稻穗为生。为本地的恶人欺负,让五祖和尚呼其为爷。此前从不说话的五祖和尚愤而开口:“你今让我呼你为爷,将来天下的人都要呼我为爷”。传说毕竟是传说,终不可考。

新开靠着长江,水利方便,土地平整,土地上的人民又勤劳。历朝历代,只要不是官府搜刮过甚,人民吃饱穿暖,总还是可以的。这里的人们,以种棉花为主要,也种水稻,油菜,小麦,黄豆,蚕豆,花生,芝麻,玉米……自己吃用而外,用来换钱过生活。物产虽然丰富,饮食却没有什么特别。这里人辣也吃一点,甜也吃一点,酸也吃一点,苦也可以吃一点。流行于乡里的,不过是一些家常菜而已。不似上乡,上乡起码还有一种叫做鱼面的东西,和一种叫做锤肉的东西,闻名于县内。我们那里,是没有什么有特色的饮食的。

但是,人人长着一个家乡的胃,总还是爱吃家乡的东西。我所念念不忘的,是家乡的几样小菜。

一曰豆酱。农民收了黄豆之后,择其亮泽饱满者,浸泡一夜。然后土灶大锅,将他们煮烂。捞出豆子,筛入面粉拌匀,置簸箕中,覆草,覆被,听其发酵。不三四日,颗颗豆上长出白毛。然后将他们放到太阳底下嗮干。再放入瓦罐之中,加水,加盐,加十香粉,均匀搅拌。用白纱布扎住罐口,日间置于太阳底下爆嗮,晚间搬回家中发酵。不数日,香气满满从罐中飘出。放在太阳底下,罐中气卟卟的往外冒着,罐口纱布,一起一伏,这一罐豆酱仿佛成了精,会有呼吸。色香俱佳之时,即可封罐而食。舀几勺子入锅,煮沸,着新葱数段,然后盛到碗里,早间就酱喝粥,是再美不过的事情了。

再是腌萝卜干。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医生开药方。萝卜是好的,跟谁都能搭配。冬日里,白净的萝卜从园子里拔出来,切成片,和鱼一起煮,再放一勺红彤彤的腌辣椒,点一个火锅。再倒上一杯故乡的六咀酒,且饮且食,且思量,此人间更有何乐事?鲜食而外,也可以制成萝卜干。萝卜切条,放盐,稍稍腌制,然后晒干,再放入辣椒酱拌匀,置于罐中,一罐美味的腌萝卜条就好了。可拌饭,可佐粥,可伴面。这辣椒酱,也是极好的东西。小时候,母亲常将新鲜鲫鱼剖好,放在碗中,放几片生姜,然后浇上辣椒酱,放在饭面上蒸熟。饭成,鱼好,鲜辣爽口,大快朵颐。

此外则是腐乳,也是黄豆的儿孙。打下的新豆腐,切成块,放阴凉处发酵,不数日间豆腐长出白毛。乃作拌料,花椒粉,盐,些许酒,菜籽油,辣椒酱。将毛豆腐在拌料中打滚,全身披挂均匀,放入罐中,封口发酵。月余间,大功告成。取而食之,其鲜香处,有鱼肉所不及。工艺简单,但每个人做出来味道都不相同。数十年间,有两个人做的腐乳让我不能忘怀。一者,是我已经过世多年的大姑。一者,是我岳母的表姐,老人七十好几矣。

故乡的风味,这些而外,尚有许多。每想起,则口腹生津。人生苦短,唯美味和真情不可辜负,最难相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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