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把中国《五经》古籍的起源历史搞明白了,发前人所未发

本文是我讲《论语》的第一讲,想整体上、宏观上说一说《论语》在中国文明以及人类文明中的位置。我的判断是,《论语》是中国,也是世界最重要的经典,没有之一。

讲《论语》属于“蔡氏经学”的范畴,是“蔡氏意学”系统的四大板块之一。象东汉郑玄一样,重新“遍注群经”,是“蔡氏意学”的重要任务和使命。中国传统的学问是以“经学”为中心的,而“经学”在形式上就是对经典进行注解和诠释。

郑玄对经学最大的贡献是,打破了两汉时期不同的“师法”、“家法”各自为政的局面,将以《五经》为中心的经学系统的每一部经都变成了一本书。在郑玄之前,每一部经都不是一本书,而是很多本,每一“师”,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版本,而且相互攻击,拒绝汇通。

两汉经学的最大特征就是“师法”、“家法”,这也是理解汉学的最大难点。我可以明确地说,研究中国传统的“专家”们,写中国学术史的“大师”们,我还真没看到谁真的把这个事弄明白了。不真正理解“师法”、“家法”,就无法准确理解两汉经学,进而就无法准确理解中国的经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其实,不仅当代的中国专家学者不明白,即便汉朝人自己也不明白。不是说因为发生在汉朝,汉朝人就明白了。同时,自西汉至今的2000多年也没有人真的明白。为什么这样,因为中国历史上发生了“礼崩乐坏”。“礼崩乐坏”是什么?就是历史上绝无仅有的大震荡、大断裂。这种历史大断裂,让中国对春秋之前的历史出现局部失忆。而两汉学术中的“师法”、“家法”问题,则与春秋之前的学术形态有着密切关联。

“礼崩乐坏”不仅让春秋之前的社会秩序发生崩溃,而且导致此后的中国对此前的历史局部性地失去记忆。可以把这一现象叫“局部历史失忆症”。这一症状在汉字的演变史上也有明显表现。汉字的初始形态是甲骨文,然后又出现了金文。甲骨文是刻写在甲骨上,而金文则是铸刻在钟鼎等金属礼器上。但是,到了汉朝,世人已经不在知道甲骨文的存在。许慎写《说文解字》时,已经不知道甲骨文的存在,甚至连金文字形都很少。考古发掘证实,甲骨文在西周依然存在。中国对甲骨文的失忆,正是发生在春秋战国期间。

从载体上说,经学的主体是经文、经书,而经文的基础则在汉字,如果对作为汉字最初形态的甲骨文失忆了,对汉字的属性和内涵自然也就无法弄懂了。因此,在《说文解字》中,许慎对汉字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认为汉字的造字基础是象形,汉字是象形文字。许慎的错误判断主导了中国2000年,至今依然在主导着中国。

比较滑稽的是,当中国通过考古而重新发现甲骨文时,学界却以许慎的错误判断,作为研究和解释甲骨文的基本理论,认为甲骨文是造字基础是象形,用象形思维去解读甲骨文。而许慎之所以对汉字的属性产生错误的判断,关键原因就是甲骨文的失传。因此,现代对甲骨文的认知和研究实际上已经陷入了一个错误的死循环。

正确认识和理解汉字,是正确认识和理解经学的基本前提。而正确认识和理解甲骨文,则是正确认识和理解汉字的基本前提。原因很简单,甲骨文是汉字的初始形态。自西汉至晚清,正是因为对甲骨文的无知,导致对汉字的属性和内涵产生错误判断,因此,在这个2000年内,尽管有无数大儒辛勤苦学,但是对经学是始终没有搞明白的,产生错误的认知和错误的判断。典型者如《五经》为孔子所做,经学是王官之学,《五经》源自先王政典等等。另外,还有一类观点极端轻视甚至诋毁经典,譬如南宋陆九渊的“六经注我”,明朝李贽的“非圣无法”。

尤其值得重视的是西汉和晚清学术。西汉学术是经学系统的成型之开始阶段,而晚清学术则是经学的终结阶段。也可以这么说,西汉人建立了经学,而晚清人则摧毁了经学。

比较讽刺和悲惨的是,整个清朝的学术,都是以恢复真正的经学为旨归,但是,最终不但没有复兴真正的经学,反而将经学引向崩溃的深渊。

现代人会想当然地认为,经学的崩溃是欧美文化冲击的结果。实际上,欧美文化的冲击,只是外因,清朝的经学研究才是内因。但是,比较戏剧的是,清朝学术的原本目的是捍卫经学。可以说是好心办坏事,善良的目的却导致邪恶的结果。

清朝学术,尤其是晚清学术,何以竟然导致经学的崩溃?对于这个无比重要的问题,现代中国学界在这方面的研究几乎为零,甚至压根没有认识问题的存在。因为现代学界的主流观点还是把经学体系的崩溃视作“历史的进步”。但是,随着中国经济的崛起,重新建立“文化自信”的呼声日渐高涨。殊不知,文化自卑的出现与经学的崩溃密切相关,而文化自信的重建与经学的复兴也将密切相关。不去研究和复兴经学,建立“文化自信”必然仅仅停留在口号的层面。

那么一心振兴经学的清朝学术,为何最终摧毁了经学?根源在于,由于对经学的真正起源历史和真正内涵了解不够,对经学的研究采取了错误的方法。清朝学术分为两大阶段,第一阶段是考据学,第二阶段是所谓的“今文学”。考据学所使用的方法是文字考据,“今文学”所使用的方法则是对历史进行《春秋公羊传》式的胡诌八扯,这种胡诌八扯被康有为发挥到极致。在当时中国遭遇西方列强大肆入侵的大背景下,尤其是后来甲午战败,这种胡诌八扯的理论竟然遭到追捧,成为“网红”。这就是《新学伪经考》和康有为成为“名作”和“名人”的历史背景。

清朝学术的主体和基础在考据学,其错误的根本也在考据学。考据学认为,经文的基础是字,因此,要弄懂经典的真实含义,就应该弄懂每一个“字”的真实含义。而通过文献的追溯,可以确定每个“字”的本初、真实的含义。这就是“考据”。

显然,清儒想当然地把汉字系统当成一个一开始就存在的成熟系统,变化的只是字义。而经典一开始就是用成熟的汉字系统所书写。

事实上,汉字并不是一开始就是一个成熟的系统,而是一个漫长的逐渐演变的过程。成熟的汉字系统,实际上到汉朝才出现。而经学系统的演变和成型过程,恰恰与汉字的是同一个过程。

清儒认定,汉字先于经典而存在,经典是由已经成熟的汉字所书写,因此,他们希望用校正汉字,来校正经典。但是,这种认定是错误的。汉字和经典是同步演变和同步成熟的,汉字没有资格来校正经典,因为当经典不成熟时,汉字同样不成熟。汉字是经典的兄弟,而非父母。如果说校正,汉字和经典之间也是相互校正。

因此,单纯地通过文字字义的考证,是无法复原经学系统的真实面目的。清朝考据学并没有发现经学的真相,但是却暴露经学系统中所存在的一个根本问题,就是经学系统中存在着系统性矛盾。这种系统性矛盾主要表现在“礼制”,即表现在制度规定上。举个例子,因受刑而身体有残缺的人,是否可以在天子的宫廷内当差,在《五经》中的记载就是矛盾的。《礼记》说可以,而《春秋 公羊传》则说可以。

一旦发现《五经》中存在系统性矛盾,清朝学术的重心也就发生了转移,由原先笼统地发现《五经》系统的真意,而转向解释《五经》中的系统的矛盾何以存在,不然这就让人无所适从,究竟该相信矛盾的哪一方为真经?这就是晚清学术发生大转向的根源所在。

我再次强调一遍,中国经学的形成过程,与汉字的成熟过程是同步发生,甚至是同一个过程。因此,经学研究不仅要研究经文含义,而且还要研究经文的形成过程。经文的基本单元是汉字,经文的形成过程,与汉字的形成过程是同步的,研究经文的形成过程,就是研究汉字的形成过程。单纯关于字义变化的文字考据,是无力承担这一工作的。

一般都知道,中国经学系统的成型、成熟是发生在两汉时期。因此,一心要追溯经学源头的早期清儒,也把关注重点放在两汉。甚至干脆称自己的学问为“汉学”。注意,中国学术史上存在两个汉学,一个汉学是指两汉学术本身,另一个汉学则是早期清朝的考据学,清朝考据学家以“汉学”自居,更准确地说,是以复兴“汉学”自居。当然,前面已经指出,清朝的“汉学”最终非但没有复兴汉学,反而导致汉学的彻底崩溃。

因此,理解清朝学术和两汉学术,对理解经学,乃至理解整个中国文化就至为关键。经学何以在两汉而兴,为何在清末而亡,一心复兴经学的清朝学术为何最终杀死了经学?这些问题都是大问题,难问题,也都是至关重要的问题。

既然一心复兴经学的清朝学术把经学弄死了,既然现代人对这些问题几乎一无所知。因此,对清朝人在两汉经学上的研究和判断,诸位千万不能当真,对于现代人在清朝学术和两汉学术上的研究也千万不能当真。参考可以,千万不能当真。

清朝学术中,最难理解的就是所谓的“今文学”、“古文学”问题,而两汉学术中,最难理解的就是“师法”、“家法”问题,这两个问题是紧密相连的。现在还没有人真正把这些问题弄明白,所有的讲述这些问题的人都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后期的清儒,把两汉学术分为两大阶段,说前汉的是“今文学”,后汉的是“古文学”。这个判断有些许合理的地方,但是在根本上是错误的。然而现在很多历史专著、论文中,却将这一错误的判断,当成“确凿”、“客观”的历史事实本身,在表述两汉学术史时,而言之凿凿地这么说。给不明就里的人一种误导和错觉,两汉学术的确存在“今文学”和“古文学”。

其实,西汉学术的中心并非“今文学”,而是“师法”,东汉学术的中心也并非“古文学”,而是文字考据,或者对文本文字的重视。

所谓的“师法”,实际上指的的经学学习和传承的方式,是老师与学生之间的口耳相传的方式。西汉早期的经学传授主要是“师法”式的,是口耳相传,那时尚无成型的文本。“师法”与“今文学”的确有一致之处,因为在西汉,开始将本来口耳相传的经学用当时所流行的字体书写下来,形成文本,出现了“今文学”。“今文”的“今”指的是西汉时的“当今”。“古文”的“古”,指的是西汉之前。“今古”是以西汉为参照时间节点。

西汉经学的重要贡献之一,就是将此前口耳相传的经学实现文本化。想想看,在文本短缺,主要是以口耳相传的时代,要确定经文的含义,该如何做?唯一的方式,就是遵守“师法”,就是按老师进行追溯。有“师法”,有“传承”就是可信的,有权威的,如果没有“师法”,不是此前的某位老师所说,那就是没有凭据的臆断。因此,“师法”更强调纵向的时间上的传承,而忽视横向的各个“师法”之间的交流和参证。这样对同一部经,就会出现多个“师法”共存且无法互通的现象。当朝廷对《五经》立博士之后,更加剧了“师法”割据局面,因为每个独立的“师法”都可以立一个博士,那时的博士是官位,这里包含着重大的利益。

东汉的学术也的确与“古文学”有一致的地方,但是东汉学术的中心并不在“古文学”,而在文本的解释和传承本身。因为,经学的文本化在西汉已经完成,因此,到了东汉,经学的学习就不再是以口耳相传为主,而是文本的解释和传承,即以读书为主。

东汉的经学文本,实际上是汉早期“师法”的文本化,“师法”重的是老师的传承,这个传承越古越权威。因此,在东汉的经学学习中,就重视文本文字的传承,即从文字上去追溯“师法”,这就是所谓的“家法”。“家法”和“师法”在实质上是相同的,其差异在于,“师法”是口耳相传的,而“家法”则是文本化的。在西汉“师法”林立的状态,即演化为“家法”林立的状态。同时,“家法”的文本中,越古也就越权威,这就是所谓的“古文学”。

两汉并不存在“今文学”、“古文学”,而只存在“师法”、“家法”。 “今文学”、“古文学”是晚清儒家对两汉学术的杜撰。

既然西汉的学术以口耳相传的“师法”为主,那么这种状态是如何出现的,西汉之前的学术又是这么传承的?由于不了解汉字本身的演变历史,在这些重大问题上,传统所流行的解释都是错误的。这些错误的解释,最终也极大地伤害了经学本身。譬如,康有为荒诞不经的《新学伪经考》就以建立在传统的对经学起源的错误解释的基础之上,是“引经据典”的胡说,或反胡说的更大的胡说,因为“经典”本身就是胡说的。

对西汉早期为何没有文本化的经学,没有书,一种想当然的传统的“经典”性解释是,因为秦始皇焚书坑儒,把书都烧了。譬如两汉之交的刘向刘歆父子就是这个观点。在此后的近2000年的时间里,也一直被当做历史事实而被人们所信奉。

既然,西汉经学的口耳相传方式,是因秦始皇焚书所致,那么在秦始皇之前,中国就一定存在成熟的经学体系,存在成型的文本。但是,凡是总有个起源演变,那么秦之前的经学系统又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呢。刘向刘歆父子以及此前司马谈司马迁父子都没有详细而深入地追究,而是想当然地认为,在春秋“礼崩乐坏”之前,存在着一个“王官之学”,礼崩乐坏之后,王官学崩溃,而化为诸子之学。他们也都隐含地假定,无论是诸子学,还是王官学,都是以成熟的汉字系统的存在为基本前提,都是有书的。

其实,春秋之前,中国并不存在什么“王官学”,春秋之后,诸子的兴起,也与压根不存在的王官学无涉。更重要的是,在春秋之前中国压根就不存在成熟的文字,当然也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书。

我在此前的文章中已经指出,中国文字史分成两大阶段:文阶段和字阶段。文的主体是契约符号,包括结绳符号和书契符号。当然也包括易经八卦符号,但非常次要。文是独立的抽象符号系统,其基础是数字、数学,结绳符号、书契符号、八卦符号都是以抽象数学、数字为基础的。说“文”独立,主要是相对于语言而言。“文”没有发音,不是表达语言的工具,而是与语言并列,都是表达“意”的工具。

“字”是在“文”的基础上出现的,也是一种特殊的“文”。特殊就特殊在,“字”是“文”和语言的结合,开始有了发音,开始用来去表达语言,是表达语言的工具。

但是,由于“字”脱胎于“文”,是“文”和语言的结合。那么“字”就具备“文”和语言两种特征。在“字”的初始阶段,“文”的要素含量多,而语言的要素含量少,更接近于文,而离语言较远。这就是甲骨文和金文的特征。《五经》的经文就是由这种汉字形态所写成。尤其是《春秋》、《易经》、《尚书》的经文。传统上说《春秋》是“微言大义”,这个“微言”实际上就是指《春秋》经经文形态,更准确地说,是书写经文的汉字的形态。“微言”即语言的含量非常少。因此,甲骨文和金文可以称之为“微言文”。

从纯粹的“文”到白话文的字,文字中的“文”因素和语言因素的含量是不断变化的,文因素含量逐渐降低,而语言因素的含量逐渐提高。按照“文”因素和语言因素含量的不同,中国的文字整体上可以分为四个形态:文、微言文、文言文、白话文。“文”和“白话文”是两个极端。“文”形态中,“文”因素的含量是100%,语言因素的含量为0。而在白话文形态中,语言的含量是100%,文的含量为0。微言文和文言文,则是介于“文”和白话文之间的两种中间状态,也是复合状态,既有文因素,又有语言的因素。

但是,在微言文(甲骨文、金文)中,文因素的含量高于语言因素的含量。即是说,“微言文”更接近于文,而非语言,而非字。而在“文言文”中,语言因素的含量则高于文因素的含量。即是说,“文言文”更接近于语言,是字,而不是文了。

因为“字”的主要功能是用来表达语言,因此,字成熟的标准是,其中语言因素的含量要高于文因素的含量,语言的特征要大于文的特特征。因此,“微言文”,作为字,并不成熟。文言文才是成熟的字,可以写文章,写书的字。

“文言文”在“礼崩乐坏”的春秋战国开始出现,并逐渐成熟的。其真正成熟则要晚至东汉,其标志就是许慎《说文解字》一书的出现。注意,《说文解字》并非是对早已成熟的汉字系统的总结和梳理,而是汉字系统开始成熟的标志。《说文解字》本身也是汉字成熟过程中的重要一环,推动了汉字的成熟。

既然春秋之前并无成熟的汉字,也当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书,那么春秋之前,中国有无学术,其形态如何?

我的回答是,在春秋之前,尽管没有成熟的字,没有书,但是中国的确存在成熟的学术。尽管春秋之前,中国没有成熟的字,没有书,但是中国却存在成熟的文,存在成熟的契约符号系统,包括结绳符号和书契符号,还存在成熟的八卦符号系统。因此,春秋之前的中国学术,是“文基学术”,区别于春秋之后所逐渐新出现的“字基学术”。“文基学术”就是以文为凭据、基础的学术,“字基学术”是以字为基础的学术。

现代人,想当然地把字和书看成是学术的基本前提,认为没有字,没有书,就不可能有学术。这是非常错误的。

“文”和“字”是两回事。在汉字出现之前,即甲骨文之前,文在中国早已存在。但是,文没有发音,是与语言完全独立的符号。汉字之前的文是什么?主要是契约,是中国也是世界最原始的契约形态,结绳和书契。结绳是一对打着绳结的绳子,书契是一对刻着契齿文的木片。

但是,在以结绳和书契为形态的契约中,结绳和书契本身并非是契约的全部,而仅仅是其一部分,是契约的象征和符号。因为结绳和书契本身的信息承载能力有限,主要是靠绳结和刻在书契上的横线(或齿),只能记录标的财产的价值或数量。更详细的契约条款只能通过与结绳或书契相配套的语言。因此,完整的契约实际上有两部分组成:契约符号和语言。

契约的这种双重结构,在当下中国的契约中依然有体现:印章和契约文本。印章就是由此前的结绳和书契演化而来,“印”的甲骨文字形和“章”的今文字形记录了这一历史信息。我在此前的文章中已经对“印”和“章”的字源做过详细的考释,“印”源自结绳,“章”源自书契。

因此,现代的中国合同,与结绳时期的合同,在基本结构上是相同的,区别仅仅在于,对于详细的合同条款,现代版的是文字化的文本,而结绳版的则是口耳相传的语言。

注意,对于在中国合同中习以为常的印章,却为西方所无。与美国做过生意的朋友都知道,美国的合同是没有印章的,这让初次接触的中国人很不适应。这一差异实际上蕴含着非常重要的历史信息,就是契约在人类历史中的起源问题。契约是契约于中国的,西方的契约是源自中国。这个问题本文不能详细展开。

“字”者“子”也。注意,从字形上看“字”是没有“文字”之“字”的含义的,而只有孩子之子的含义。“字”的原始义项都是与生育孩子有关,譬如怀孕和出嫁。“字”用来指代“文字”之“字”,也是源自“孩子”之“子”,即“字”是孩子。“字”是谁的孩子?是文的孩子。

“文”和“字”的区别在于,“文”没有发音,不与语言相结合,不用来表达语言。而“字”则是与语言相结合的文,有发音,并用来表达语言。

文是什么?文主要是契约符号,即结绳符号和书契符号。因此“字”是契约符号的孩子,汉字源自契约符号。故而汉字也具备典型的契约特征,尤其是作为汉字初始形态的甲骨文和金文,此后的文言文依然如此。

在甲骨文和金文中,汉字“文”的特征还保留的比较好,对整体的信息表达而言,是由两部分组成的,一部分是作为符号的“文”,此时已经是“字”。此时的字,并不能表达完整的信息,还需要与之相配套的口耳相传的语言。

《五经》的经文部分,尤其是《春秋》、《易经》、《尚书》的经文,就是用甲骨文、金文这种最初形态的汉字所写成,因此,经文本身并没有记录完整的信息,还有一部分是以口耳相传的语言存在,这就是“传”。

“传”在“文时代”就已经存在,那时是作为契约的配套语言,而书写经文的“字”则是在甲骨文出现后才存在。因此,就经传的关系来说,是“传”在“经”之前。中国文化的传承主体是“传”,而非“经”。

但是,作为汉字真正普及之前的信息传承主体,“传”并非是单纯的、普通的语言,而是有所凭依的,所凭依的就是“文”或“微言文”(甲骨文金文)的“字”。

也就是说,春秋之前,中国的学术形态是“文”、“传”并存的复合形态,“文”是线索,而口耳相传的“传”才是主体。

也就是说,西汉早期是春秋战国的延续,是学术变革时代的延续,尽管汉字还是成熟,开始出现文言文,但是文言文尚未最终成熟。西汉早期的口耳相传的“师法”,实际上是春秋之前的学术形态的延续,对“传”的延续。

另外一个问题重要的问题是,既然春秋之前中国已经存在成熟的学术,那么学术的主体是谁,这些学者都是以什么身份参与学术的,是刘歆司马谈所说的“王官”吗?

实际上,春秋战国,以及西汉的学术群体的身份状态,也是对春秋之前学术形态的延续。无论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诸子百家,还是西汉的经学家,其身份都是一致的,都来自民间,而非朝廷。无论是春秋战国,还是在西汉,中国的学术都是自下而上的,而非自上而下的,都是由江湖到庙堂,从民间到官方,而非从庙堂到江湖,从官方到民间。

由于春秋之前的中国学术是“文基学术”,“文”是学术的重要符号和线索。“文”包括两个部分,契约符号(结绳符号和书契符号)和八卦符号,其中以契约为主。当时,中国的学术群体就来自契约领域和易经领域。更准确地说,来自契约中介和易经占卜,这两者都是民间的,无官方政府无关,而且两者往往是合一的。

我在此前对甲骨文“儒”“水”、“法”、“介”、“侠”的考释文章中,已经指出,“儒”的甲骨文字形为“大”加由“大”的两侧的两点所构成的水字结构。“大”为“大人”,“水”为象水一样遵循,象征对道的遵循。字形的整体含义为,被别人所遵循的“大人”。

同时,“儒”的含义又是在契约(结绳、书契)的环境之下,具体来说,指的是由契约双方所遵循的“大人”。水字结构的两点是分布在“大”的两侧的。“大人”实际上就是契约中介。“大人”的契约职能在“介”和“夹”(侠、筴的本字)的甲骨文字形中有更直接的体现。

“介”、“夹”与“儒”的甲骨文字形高度一致。“介”的甲骨字形用“人”替代“儒”中的“大”,更强调其中介职能。“夹”则用两个人,替代“儒”中“大”两侧的两点,更强调“大”是两人之间的“大人”。因此,“侠”、“儒”、“介”三字字源相同。

同时,“夹”也是“筴”的本字,“筴”与“策”同。而“策”的本字为“朿”,字源为书契契齿文的形状,尖尖的,象刺。因此,“策”的本义是书契的指代数字的契齿文。所以,“策”的原始义项就是数字,同时也可以指代书契。“夹”字与“策”同,意味着“夹”与契约相关,其中的“大人”为契约中介,而两个“人”则是指代契约的双方。

作为结绳时代的契约中介,“儒”是春秋之前,尤其是尧舜之前,中国半职业化的政治家和学者。在春秋之前,中国社会秩序的主要维护工具是契约。

《周易 系辞》说:“上古结绳而治,后世圣人易之以书契。百官以治,万民以察”。《老子》《庄子》认为,结绳时代是一个“至德”、“至治”的时代。《老子》的重要理想之一就是“使结绳而用之”。同时,《老子》还说:“有德司契,无德司彻”。“司契”就是指契约中介的职能。“儒”就是结绳(契约)时代的“司契”者。

作为契约中介的“儒”,通过帮助契约双方之间消除分歧,达成共识,进而帮助契约的关系的建立和维护,最终促成契约秩序在整个社会中的实现。因此,“儒”就发挥着社会治理的职能。同时,为更好的履行契约中介的职能,儒会加强自己道义水平的学习和提升,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因为“儒”是凭借道理和道德水平,来提供契约中介服务,没有任何强制性权力。

春秋时期所开始出现的礼崩乐坏,是中国历史上空前绝后的大断裂。礼崩乐坏的实质是此前在中国一直存在的契约秩序的崩溃。政府开始替代契约,成为维护社会的主要工具。中国的社会形态,也由此前的由契约主导的契约社会,变成由政府指导的政府式社会。

尧舜时代开始,中国就出现了政府,但是,中国社会秩序的基础依然在契约,政府仅仅居于次要地位。因此,三代社会依然的秩序依然是契约秩序。但礼崩乐坏则让中国的契约时代被终结。

孔子实际上是契约时代“儒”的最后代表,也是“原始儒”的最后代表。孔子的贡献是,在契约时代行将崩溃的日子里,对契约时代的精神、原理进行充分总结,并开班讲学,企图在契约时代崩溃之后,将契约时代的精神被永远保留和传承。

同时,在学术形态上,孔子也处于从“文基学术”到“字基学术”转变的起始阶段。那时的学术依然是“文基学术”,文(当时还是文言文主导)只是符号和凭据,学问传承的主体则是口耳相传的“传”。孔子系统整理《五经》的经文,但是《五经》经文属于“文”,其主体则是对经文的补充和诠释,这是“传”也是主体。

《五经》的经文的书写,是在西周时开始,其文字形态是“微言文”(甲骨文金文)。因此,相对中国的整体历史,《五经》经文的出现是非常晚的,也是带有其时代局限。但是《论语》是脱离而独立存在,是相对《五经》独立的“传”。实际上,《论语》所接续的是《五经》产生之前的中国学术,是对更久远的,也是更内核的中国文化的继承。在这个意义上说,在当时特殊的时代背景下,《论语》是中国最重要的经典,其中所包含的中国文化的精神,更纯粹,更久远。

西汉的杨雄说,《论语》是中国第一“传”,“传莫大于《论语》”。因此,杨雄也模仿《论语》写了一本书,叫《法言》。实际上“法言”就是对“论语”二字的解释。

前面我也对“法”的甲骨字形做了考释。“法”的本字为“去”。“去”的甲骨字形为“大”加“口”,指代大人的语言。因此,“去”的原始义项中就包含着“法”,而“法”就是“法言”。后来加水字结构,成“法”。水字结够的含义是象对一样遵循。

孔子的伟大的文化功绩,也是特殊的时代所致。孔子成为中国的文化圣人,也是时势造英雄。

最后说一下,为何《论语》也是人类文明中最重要的经典。

在人类文明史中的所有文明中,唯有中国文明讲文化的传承,其他任何文明都不讲。为什么会这样,原因很简单,中国之外的任何文明,都是宗教文明,或后宗教文明、类宗教文明。在宗教文明中,他们认为文明、文化要素在起源上是由神所创造,然后由神所赐予给人类、人间。唯有中国文明认为,文明、文化要素是古代的先人所感悟、发明,然后一代代传承下来。

因为宗教文明认为文化元素是由神所创造,因此,获取知识的手段就是不是人间的一代一代的传承,而是对神的信仰。信仰是获取知识的手段。所谓的“现代文明”脱胎于宗教文明,是后宗教文明、类宗教文明,在文化观上,在本质上与宗教相同。“现代文明”继承了宗教文明,认为知识不是从古至今的传承,也不认为由“神”所创造,而是认为“逻辑”所创造。

“逻辑”是个什么东西?“逻辑”本来属于宗教神学的一个部件,用来证明神的存在,以及有条理的表达神的知识,以帮助人去接受、理解神和神的知识。现代文明否定了神,但是却继承了神学中的“逻辑”。因此,现代文明非常重视逻辑,象宗教文明重视神一样。就是实质来说,“逻辑”和“神”等同。

中国为啥没有出现“逻辑”,因为中国认为知识不是“无中生有”的,而是起源于历史,由先人所发明,并一代代传承的,因此,中国讲历史,讲传承。历史和传承就是中国的逻辑。想想看,是逻辑源于历史,还是历史源于逻辑?

这意味着,在人类文明中,唯有中国保留着对文化、知识起源的真实记录,而《论语》则是人类文化传承过程中的最重要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