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紫芝:一个极有才华的“污点”文人

1127年,北方的金国挥兵南下,绕道直取汴京城,徽钦二帝被俘,北宋灭亡。

战乱中,无数人流离失所,大批百姓仓皇 “南渡”。

南渡后,许多词人如李清照、朱敦儒、陈与义等人,也亲身经历过战乱逃亡,也目睹了百姓漂泊无依的惨状。

他们的填词风格大都变得或慷慨激昂,或伤离惜别。

他们不约而同地开始把自己的情绪和国家命运挂了钩,不过这其中也有不少特例。

特例之一就是周紫芝。

周紫芝生于北宋末年,活跃于南宋初,但是他填的词却多是离愁别绪或风花雪月。如这首《踏莎行》

情似游丝,人如飞絮。

泪珠阁定空相觑。

一溪烟柳万丝垂,无因系得兰舟住。

雁过斜阳,草迷烟渚。

如今已是愁无数。

明朝且做莫思量,如何过得今宵去。

而和他几乎同龄的浪荡公子哥朱敦儒,南渡后填的《相见欢》却是这样的:

金陵城上西楼,倚清秋。

万里夕阳垂地,大江流。

中原乱,簪缨散,几时收?

试倩悲风吹泪,过扬州。

同样是词人,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周紫芝虽然身处南渡时期,但他生在江南,没有切身感受到那种山河破碎,不算是正儿八经的“南渡词人”。

而且那段时间除了金辽西夏的骚扰之外,各地也经常爆发农民起义。

为了躲避战乱,周紫芝一家早已习惯东奔西走,对于国破的感触可能就没那么深了。

文青的自我修养

早年间,周紫芝是个很勤奋好学的文艺青年。

他非常崇拜苏轼(那年头文青不崇拜苏轼的少),也非常崇拜苏轼门下的弟子。

周紫芝从小就喜欢张耒(苏门四学士之一)的诗,但是一直没机会见张耒的面。

听说黄庭坚在太平府,就打算带着干粮去拜访,结果还没到地方,黄庭坚就已经离开了。

后来有幸结识了李之仪,并拜在李之仪门下,成了苏轼的徒孙,算是找到组织,了了一桩心愿。

李之仪故去后,周紫芝闻讯伤痛不已,填了首《青玉案·凌歊台怀姑溪老人李端叔》:

青鞋忍踏江沙路。

恨人已、骑鲸去。

笔底骅骝谁与度。

西州重到,可怜不见,华屋生存处。

秋江渺渺高台暮。

满壁栖鸦醉时句。

飞上金銮人漫许。

清歌低唱,小蛮犹在,空湿梨花雨。

周紫芝好读书,几乎到了手不释卷的程度

方腊起义爆发,周紫芝一家要到山里避乱,他竟然还随身带了杜甫、柳宗元、刘禹锡等人的诗集,这让我等凡夫俗子情何以堪啊!

为仕途委曲求全

周紫芝家里毕竟不富裕,自己有没有别的手艺,想挣钱养家肯定需要入仕。

他的入仕之路也是各种坎坷,两次参加考试都没过。

58岁那年中秋,他孤身一人对着明月,觉得月中的嫦娥也在笑话自己一生无成。

秋意还深,渐银床露冷,梧叶风高。

婵娟也应为我,羞照霜毛。

流年老尽,漫银蟾、冷浸香醪。

除尽把,平生怨感,一时分付离骚。

伤心故人千里,问阴晴何处,还记今宵。

楼高共谁同看,玉桂烟梢。

南枝鹊绕,叹此生、飘转江皋。

须更约,他年清照,为人常到寒霄。

陆抑非作品《绶带梧桐》

直到60岁,他才颤颤巍巍地考上进士,踏入仕途。

他是有多珍惜自己来之不易的工作呢?

除了认认真真、勤勤恳恳地上班,周紫芝几乎不敢得罪任何一个同事,对每个人都客客气气的。

曾使君调去光州工作了,他填了首《临江仙·送光州曾使君》送别

记得武陵相见日,六年往事堪惊。

回头双鬓已星星。

谁知江上酒,还与故人倾。

铁马红旗寒日暮,使君犹寄边城。

只愁飞诏下青冥。

不应霜塞晚,横槊看诗成。

王彦猷升职了,摆酒席宴请周紫芝,他即兴填了《卜算子·席上送王彦猷》

江北上归舟,再见江南岸。

江北江南几度秋,梦里朱颜换。

人是岭头云,聚散天谁管。

君似孤云何处归,我似离群雁。

王为政作品《大雁 镜心》

首首都情真意切,毫不敷衍,这让他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很快,当时如日中天的秦桧也看上了他……的诗,还对他发出了友好的信号。

这让周紫芝很为难啊,人堂堂宰相,自己只是个基层的公务员,不鸟吧,以后在官场上咋混;理他吧,以后在文艺圈抬不起头呀。

再看看那时候的现实,秦桧党一手遮天。

主战派李光、胡铨先后被贬。

张元干仅仅填词为胡铨送行,就被抄了家、下了狱。

朱敦儒等也因为惹上秦桧被炒了鱿鱼。

不得已,周紫芝只能接过秦桧的橄榄枝,还写了60多首跪舔秦桧父子的诗

这也成为他一生的“污点”。

但是一个60多岁的老人,只是想要生活得安稳一点,好像也没有那么无耻。

一切归于平淡

不惜曲意逢迎的周紫芝,终于在晚年获得了相对安稳平静的生活

在临安,工作之余也去爬爬山,登高远望,西湖美景尽收眼底,确实心旷神怡。

西湖烟尽水溶溶。

一笑与谁同。

多谢湖边霜菊,伴人三见秋风。

两高南北,天教看尽,吴越西东。

趁取老来犹健,登临莫放杯空。

整首词写的清爽旷达,可以看出来他生活得很惬意。

生活好了,心情也就美丽起来,在自己60岁生日的时候,还给自己写了一首自寿词《水调歌头》

白发三千丈,双鬓不胜垂。

人间忧喜如梦,老矣更何之。

蘧玉行年过了,未必如今俱是,五十九年非。

拟把彭殇梦,分付与痴儿。

君莫羡,客起舞,寿琼卮。

此生但愿,长遣猿鹤共追随。

金印借令如斗,富贵那能长久,不饮竟何为。

莫问蓬莱路,从古少人知。

这首词也是开创了自寿词的先河,在他之后,辛弃疾、刘克庄等人也纷纷效仿。

直到21世纪,周董在出道之初也写过一首《祝我生日快乐》,应该也算是“自寿词”吧……

两宋时,能看到很多词人给女人填的词,有给情人的,有给歌女的,但是给自己老婆的反而不多见,而为自己老婆过生日的词就更少了吧。

周紫芝就给自己老婆填过生日词,《点绛唇·内子生日》:

人道长生,算来世上何曾有。

玉尊长倒。早是人间少。

四十年来,历尽闲烦恼。

如今老。

大家开口。

赢得花前笑。

语言简洁明了,也是狠狠撒了一把狗粮啊。

终其一生,周紫芝都饱受困扰,早年家境贫寒,中年战乱不断,晚年又不得不明哲保身,落了个“品行不端,老而无耻”的骂名。

所谓有苦自知,他所想要的,可能就是一个安稳的生活吧。

而为了这种安稳,他放不下功名,摆不脱利禄,只能在官场上挣扎。

一日,他在船上偶然看到渔父撒网捕鱼。

这种平淡舒适的生活让他羡慕不已,填了首《渔家傲》:

月黑波翻江浩渺,扁舟系缆垂杨杪。

渔网横江灯火闹。

红影照,分明赤壁回惊棹。

风静云收天似扫,梦疑身在三山岛。

浮世功名何日了。

从醉倒,柁楼红日千岩晓。

或许从这一刻起,他便有了归隐之心。

若干年后,周紫芝放下追逐了一辈子的“浮世功名”,隐居到庐山,从此不问世事。

这个时候的他应该是真的安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