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是半夜进得我家门。来送她的是两个都留着小胡子的男人，他们拿了父亲递上的一摞钱就走了。那天夜里，我们都没睡好觉，哥哥的屋里“叮铃咣啷”响了一夜。
第二天，哥哥红着眼睛出来，脸上有几条血印子。他似乎不好意思地看了我一眼，“好好看着你嫂子，别让她乱走。”说完，他扛着锄头就下地去了。
我款款走进哥哥的新房，里面乱七八糟的。嫂子面朝墙坐在炕沿上，头发像一团乱麻。我怯怯地叫了一声“嫂子”，她没理我，头也没回。
我拿了笤帚和簸箕，打扫地上的碎玻璃。她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好像泥雕的一样。
母亲端着一碗荷包面进来，满脸笑嘻嘻地走到嫂子身边，“来，闺女，尝尝娘煮的面……吃一点吧，别饿坏了身子……”
嫂子不说话，不回头，一动不动。
母亲叹着气出去了。我端着簸箕跟在母亲身后，悄悄地问：“娘，嫂子是不是哑巴？”
娘瞪了我一眼，“就你不是哑巴。”
哥哥是个老实人，老实到连句大话都没有。没娶嫂子前，爹天天骂他太窝囊。我那时才十几岁，有时候看哥哥被骂的挺可怜，就替哥哥求情，爹就转过脸来说：“玩你的去，懂个屁！”
一连几天，嫂子都不让哥哥碰。哥哥心情不好，就去找他的朋友喝酒。那天晚上，他醉醺醺地回来，一脚踹开屋门。我们正在吃饭，就听见他和搜子打起来了。嫂子在哭，哥哥在骂。我想过去劝架，母亲一把拉住我，摇了摇头。
从那以后，嫂子便不再折腾了。过了一年，她生下一个胖小子。
除了嫂子，二胖家的也是买来的媳妇。她俩是贵州老乡，所以走得很近，像亲姐妹一样。二胖在外地打工，听说挺能挣。嫂子想让哥哥也出去，哥哥不肯，爹娘也不同意。他们都对嫂子不放心。
孩子越来越费钱，嫂子的抱怨也越来越多。哥哥总是低头不语，好像啥也没听见。
当时，我们村是有名的贫困村。人们大都没文化，像我一样，很早就辍学了。要是你在街上遇到十个小伙子，有五个是光棍。很多人都很羡慕我哥和二胖，千方百计地向父亲打听从哪里联系的媒人。父亲乐呵呵地哄着孙子，就是不肯说。
有一天，二胖家的又来找嫂子。我正在堂屋洗衣服，她冲我笑了一下，就进到嫂子屋里，把门关上了。
过了几天，二胖家的领回来两个女人，说是她的表姐，想在我们这找个人家。嫂子忙前忙后，最终以五千块的彩礼将那两个女人分别嫁给了二丑和四虎。后来才知道，那两个女人每人得了两千块，嫂子和二胖家的每人得了三千块。
这个消息一传出去，不少人都拎着烟酒点心来我哥家，求嫂子给他们说媒。嫂子很爽快地答应了，没过几天，这些人大都有了媳妇。
因为嫂子的能干，我们家的生活蒸蒸日上。小侄子穿的衣服，吃的零食，别人家的孩子根本没法比。抽着别人送的烟，喝着别人送的酒，爹和哥哥都喜滋滋的。
嫂子还特意给我买了身新衣服，说我都长成大姑娘了，该打扮打扮了。再过几年，她要亲自给我做媒，找个好人家。我当时脸就红了。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多久，那些外地的媳妇先后都跑了。不断有人来我家找嫂子要钱，嫂子天天跟人吵架。尤其是二丑和四虎，隔三差五就来闹一回。那天又来了，俩人都喝得醉醺醺的，进门啥也不说，躺到嫂子的炕上，不走了。
那天，哥哥和爹都下地了，家里就剩下我们三个女人。娘急的都快哭了。嫂子骂了半天不管用，气呼呼地摔门出去了。娘推了我一把，“快去找村长你刘叔，你哥和你爹回来，非出人命不可！”
我慌慌张张跑到村长家，村长听完后赶紧拿起电话，“喂！喂！赵所长，你快来一下！我们村出事了！”
我跟着村长到了村部，他让我坐在椅子上等一会。他自己却在屋里一个劲地转圈。
过了好一会儿，院子里开进来一辆小轿车，从上面下来三个警察。村长跑出去，他们在院子里说了一会话，便相跟着往外走。我赶紧跟上去，想和他们一块走。其中一个警察拦住我，说让我先在这里等。又嘱咐看门的老头，让他看着我。
都过了晌午了，村长才回来。他把我送到家门口，扭头就走了。我进了院子，看见爹坐在屋檐下，黑着脸，“吧嗒吧嗒”猛劲地抽着烟。我怯生生地从他身边走过，他连头也不抬。
哥哥的屋门开着，就哥哥一个人。他面朝下趴在炕上，一动不动。娘坐在我们屋里的炕沿上，一条腿盘着，一条腿耷拉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墙，泪水“滴答滴答”滴在炕席上。
我靠着门框，一会看看爹，一会瞅瞅娘，一句话也不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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