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愛情(現代故事)

1

林曉紅後來想了想,還是自己因為貪戀美色才喜歡上夏怡寧的。

這個原因最簡單,不是因為米小妖總說夏怡寧,不是因為夏怡寧有才情,不是因為他是學校足球隊的隊長,不,絕對不是。

就是因為一見鍾情。

一見鍾情是十分淺薄的事情。沒有辦法,這世上很多事情開始於淺薄——你別以為驚天動地的愛情有多深刻,往往是一個剎那,驚鴻一瞥。

就這麼簡單。

林曉紅看到夏怡寧的第一眼就決定喜歡他。

雖然夏怡寧完全沒有注意到她。她是個普通的女孩子,從小就普通到很快淹沒到人海中,淹了,連個泡泡都不會冒起來。

頂多中人之姿。

但在這次老鄉聚會上,林曉紅對夏怡寧一見鍾情。而那時,夏怡寧迷戀妖豔的米小妖,這是眾所周知的事情。林曉紅並不嫉妒這件事情,相反,她也迷戀米小妖——米小妖的確有一股妖氣,散發出來,粘稠的,男人和女人都迷戀。

米小妖是她的外號,其實她叫米虹虹。

林曉紅更喜歡米小妖這個名字,也喜歡夏怡寧和她站在一起,兩個人絕對有金童玉女的味道——一個一米八五,一個一米七二,她們如果接吻,是剛剛好的。林曉紅這樣想的時候,臉上飛起緋紅——她還沒有初吻,她矮而且胖,一米五八,黑,胖,眼睛小,戴黑邊眼鏡,沒有人給她寫過情書,當然,也也沒有給別人寫過情書。

米小妖是她隔壁宿舍的女生,一張混血的臉,有點像後來出道的Maggie Q,即性感又妖治。

她喜歡米小妖。因為米小妖不嫌她難看,逛街吃米線全拉著她,她乖乖地跟在米小妖后面,心甘情願當陪襯。

她決定給夏怡寧發短信。

這個想法嚇了她一跳。

來自北京八中的這些學生常常會在大連的某些餐廳聚會,前兩次夏怡寧都沒有來,這次來了,還讓林曉紅一見鍾情了。

她從老鄉通訊錄上找到夏怡寧的電話,然後記到了心裡,十一位數字,釘子一樣釘在了她心裡——她知道她不配,哪又有什麼?反正她不想得到他,只要自己默默喜歡他就行了。

開始的開始,所有的情愫都這樣美好。

豪無例外的美好。

米小妖和夏怡寧調著情,他們在這家有些亂七八糟的餐廳裡喝著劣質啤酒,天黑下來,有人開始唱歌,林曉紅仍然坐在角落裡,看著夏怡寧。

這個眉眼清秀的男子,帶著幾分薄情和不負責任,一點也不本分,一點不老實——他抽菸的樣子都風塵。

去衛生間的時候,林曉紅路過了他的身邊。

他未曾注意到她,他太高了,而她太矮了。

她聞到他身上有一種油膩子味道,不,不好聞。可是,她喜歡。

也許這就是愛情了?他身上不好聞的味道她都喜歡?她幾乎仰起很高的頭才看到他,她都不到他肩頭——他是她高不可攀的寂寞。

回到學校後她花六十塊錢買了一張卡。

六十含八十塊錢話費,三百條短信,校園卡。就是說,她可以每個月給他發三百條短信,這個號,只給他一個人用。

她發的第一條短信很文藝:有的時候,對於一個人的喜歡,也許不是擁有,而是在心裡有他,默默喜歡他,就足夠了。

這是她的心裡話。

夏怡寧很快就回了短信:哪位?

她看到“哪位”兩個字,心裡就怦怦地跳了起來,這是他給她回的短信呀。她扭過頭去,看到四月的春光透過窗戶穿過來。

林曉紅的春天,就這樣閃閃發光地婀娜地走來了。

2

林曉紅的短信生活是從四月的一天開始的。

她當然不會說出自己是誰,只說是喜歡他的一個女生。

所有男子全因為別人暗戀而得意。她這樣的恭維他:你玉樹臨風的樣子真飄逸,我喜歡看你頭髮飄飄。還有,你穿白襯衣和那條灰麻的褲子走在春天時,我以為是神話中的納西瑟斯。

誰是納西瑟斯?夏怡寧並不知道納西瑟斯是誰。

這重要嗎?

這當然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給她回短信。

她嫌自己過於肥的腰,嫌自己的腿短,蘇州的女孩子哪有一個像她呢?她在學校的木槿花下唱評彈,聲音婀娜動聽,曾經有一個男生迷戀她的聲音,但看到她後,落荒而逃。

林曉紅的聲音和她的身體是正負極。

她開始跑步,每天跑到夏怡寧的樓下轉一圈。好在兩個學校離得極近,不過一公里左右,宿舍的人只以為她要減肥,當然也有人問也為什麼跑到師大去?

她沉默。

米小妖大家都認識,在新生報到第一天,米小妖就曾經香汗淋淋地出現在508宿舍門口,指揮林曉紅去為她背那些行李。

米小妖所有行李全是林曉紅為她背上來,她有用不完的力氣,這還表現在宿舍裡所有的開水全是林曉紅打來的。

反正她也不戀愛。

只有她沒有戀愛。

週末最是難捱。一對對小戀人出去看電影看話劇,或者去海邊過夜——很多人有過夜經驗,米小妖說,她保證除了林曉紅這個宿舍沒有人再是處女。

說這話時林曉紅的臉上非常尷尬,她小聲抗爭了一句:米小妖,那你是嗎?

米小妖呵呵笑起來,聲音磁性,十分張揚:你猜。

林曉紅猜不出。

當然猜不出。米小妖有過好幾任男友了,到了夏怡寧這,已經第五任。米小妖罵夏怡寧苯,就空張了一張皮,錢也沒有幾個。米小妖喜歡用蘭蔻眼霜,用雅詩蘭黛面膜,米小妖的化妝包裡是世界頂級化妝品——她總能搞到錢,那些男生趨之若騖地給她花錢肝腦塗地,在所不辭。

——年輕的時候荷爾蒙分泌得多,難免犯傻。

就像她,傻子一樣奔跑在師院和體育學院之間,只為偶爾能看上夏怡寧一眼。

夏怡寧和她之間的短信越來越親熱了。

因為她會發短信,她一直在崇拜他,揚慕他,足以滿足一個男生的虛榮心——何況他總是在米小妖那裡受氣,夏怡寧在她這裡可以找到無限慰藉。

她多麼像一張溫柔的月光,在他受了傷之後,她給他療傷。

有一次米小妖和一個上海男生去吃飯跳舞了,夏怡寧孤單地站在509門口,她恰好看到他。

他並沒有看她一眼。

亦沒有意識到,這個眼前走過的女生,就是每天給他發二十條短信的女生,讓他天熱了多喝水,讓他別亂吃酒,讓他別傷心……她掏出手機,給他發了短信:有的時候,愛一個人,就要學會忍受,學會縮在洞裡不發一言,因為愛她,所以,放縱她。

這條短信發出去後,她有些後悔了。

她這是幫助米小妖呀。

你在哪?我知道是你,你在哪?夏怡寧一連聲地問著。她沒有答,然後她看到手機頻繁地閃起來,夏怡寧在給她打電話!

她設置成了無聲。

手機就在手裡一閃一閃著,他和她離著有三米,她在508,他在509的門口,咫尺,天涯。

我想和你喝酒!夏怡寧發來短信。

林曉紅的手有些顫抖,她照著鏡子,鏡子裡,她還是這麼難看,她知道,她如果跑出去和他說她就是那個發短信的人,他會落荒而逃,會的。她會變得一無所有,連個短信也不再有。

所以,她強迫自己坐在原地。

我知道,你就在我周圍,我們去喝酒吧,我不要她了,我愛你!

這句話像鼓風機,一直吹得她心裡一片片熱。她感覺自己顫粟著,好象馬上就要不行了似的,她感覺自己被一種潮溼包圍著——不,不是夏天的空氣,是她心裡的空氣,粘的,稠的,要了她的命。

她差一點就衝出去了。

她回了短信:不需要知道我是誰,你好好的我就高興。我終於知道,如果喜歡一個人,你愛他不一定愛的是他最光彩的一面,一定是他最落魄最無助最茫然的時刻,我喜歡你茫然的時刻。

發完這條短信,她把手機摟在懷裡,哭了。

這是她一個人的週末,她把耳機戴在耳朵裡,裡面有1961年朱慧珍的老聲音,蘇州評彈《思凡》——一個寂寞的青燈女子在思念她的愛情。

林曉紅也在思念她的愛情。

她的愛情在彼岸,而她在此岸。

3

沒有一個時刻,林曉紅如此盼望老鄉聚會。其實她主要是為了看他一眼——哪怕一眼。有時候你不得不承認,愛情是件犯賤的事情,不停地犯下去,犯下去,直到賤到了沒有了底。想看一眼,只是開始。

雖然每次夏怡寧並不曾注意到她。

有時,她發給他短信,他立刻就回,一邊回一邊笑,那時,林曉紅就在離他三米之外的地方看著他。

他並不知道,那個給他發短信的女孩子就在他的對面。

他想象中的女孩子,大概米小妖還要豔還要妖,還要讓人難以割捨吧。——在這一點上,男人比女子更甚。喜歡美色遠遠勝於心靈,所以,一個女孩子,如果有絕色容顏,不要怕,不要怕,總會有男人趨之若騖的。

林曉紅喜歡看他的表情——眉毛輕輕地揚起來,嘴角泛起淡淡的漣漪,他也真是美,一個男子美成這個樣子真不像話了!

米小妖怪他:看誰短信呢這麼驕傲?

一個粉絲。

是的,她是他的粉絲,她在短信中就說,我是你的粉絲,我喜歡看你跑步,看你在運動會上跑接力,你跑得最帥,頭髮飛起來,好象一面旗似的。

夏怡寧曾經問過他,那麼,告訴我你的名字好嗎,你叫什麼?

林曉紅想了想自己豔俗的名字,當然是拿不出手的,她說,我叫那小藍。

你姓那嗎?滿族嗎?

你在乎我嗎?她問他。

我只是問問。他說。

他們在短信中有一種難以言說的默契和訴說。有一次米小妖去北大參加一個什麼活動,夏怡寧給她發短信說,我想見你!

不,她說。我不見。

為什麼?

她怎麼能說她長得醜?怎麼能說怕嚇跑他呢?她說:放心,應該見你的時候我會見你的,只是現在不是時候。

那什麼時候是時候呢?

——當你愛上我的時候。

林曉紅知道,沒有那個時候,那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他和她,一定會見光死,一定會。這個事情,即使再傻瓜的人也會想得出來看得出來,她就是喜歡他,忘記不了他,她願意這樣一廂情願。

一廂情願是最沒有辦法的事情。

我想,我可能愛上你了。夏怡寧發短信說,你溫柔似水,我想,你一定是一個個子高高的大眼睛女孩子,一定頭髮黑黑的,不像米小妖那樣。我想,米小妖也許不合適我。

誰是米小妖?林曉紅回短信說。她說了謊,這樣,她可以保護好自己。

我現在的女朋友。

漂亮嗎?

還行。

看,米小妖在他眼裡居然是“還行”,他把她想象成什麼樣子了?想象這種東西真是可怕。

林曉紅更怕了。心裡的恐懼黑夜似的黑,見不得人。

他只是她的短信情人。

跑了半天步,居然一點也不瘦,居然半絲也不見好看,滿臉的疙瘩,簡直惆悵死了。買了一條班尼路牛仔褲,七五折的時候買的,父母畢竟只是鄉下小學教師,班尼路在那個小城已經是大牌子。以為會好看一些,結果更顯得兩條腿和大象一樣,無限的胖,好象要把牛仔褲崩開一樣。

煩也煩死了。

只在接到夏怡寧的短信時是雀躍的,小麻雀一樣,行走到一簾春色中。好象自己是絕代佳人似的。

總是她發的給他多,她發三條,人家未必回一條。

有時,等三四天才回一條。簡單扼要,你好,或者說,我知道了。

如此而已。

但已經很好了。

她要的不就是這薄薄的溫暖麼?再厚了,她要的起嗎?

眼看著學習成績一路滑下去,從前班裡的尖子生,現在居然滑到中游,這個成績還想出國麼?——簡直是天方夜譚。

冬天的時候,北京八中老鄉會,米小妖圍了一條狐狸毛的披肩,炫耀地和她說:看到了吧,是夏怡寧打了一個月的工賺來了,五千多呢。華貴吧!

這樣說的時候,林曉紅就有些微微心酸,沒有男人給她花過半分錢。半分也沒有。

倒是有一次,夏怡寧說,能借我三千塊錢嗎,我有急用。

她絲毫沒有猶豫,把錢打到了夏怡寧的卡號上。

你這麼相信我呀?夏怡寧開玩笑說,我給女朋友米小妖買披肩去,等有了錢我就還你。

我相信你。

其實這三千塊錢幾乎是她半年的開支,後來她不停地去打零工,賣報紙,到門口的上島咖啡上夜班,賺了二千,又和家裡要了一千。

現在,那些錢變成了米小妖的披肩——在她妖精一樣的肩上閃著動人的光澤。

跳舞的時候,米小妖把披肩摘了下來,跳熱了,當然要摘掉。

林曉紅不小心把披肩碰掉了。

也許是披肩太滑了。

它輕輕地滑落到地上。

——你沒長眼啊,你怎麼這麼碰掉別人的東西?!你賠得起嗎?

一個男人的聲音和她嚷著,她抬起頭來,看到了夏怡寧在惡狠狠地看著她,在他眼中,林曉紅就是一個苯苯的鄉下女孩子,就是根本不配碰掉這個披肩的女孩子!

對不起。她小聲說。

對不起多少錢一斤?

行了行了,米小妖說,她從小就呆頭呆腦的,她又扭過頭——呆子,快揀起來,我再跳一會咱們就走。

林曉紅轉身走了,外面有點飄雪,她一個人走到海邊,海邊的風又冷又硬,硬到好象刀子一樣,一下下割著她。

她蹲在地上,嗚咽著。開始聲音很小,後來開始放聲號啕——但大海的波浪很快就吞沒了她的聲音。

她都不配碰那條披肩——那是用她的錢買的披肩呀。

4

林曉紅停止給夏怡寧發短信。

這種停止讓她非常受傷,她幾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因為看到那十一個數字就想發,就想念。

真是賤呀。

但到底沒有。

自尊,有時比愛情是要重要的。

十天之後,她接到夏怡寧一條短信:你怎麼了?

我病了。她說。我病了。

她的確是病了,海邊吹風之後,一直髮著高燒,人瘦了一圈——這次真是瘦了,但和別人比,仍然是胖子。

我去看你吧,你想吃什麼?!

林曉紅的眼淚忽然撲落落地出來,這是一句多麼讓人溫暖的話呀,我去看你吧,你想吃什麼?

不,不用了。她說,快好了。你好好的,用錢你就說話。

還真是要用錢。

原來,他又要用錢。

一千行嗎?她問。

她只有一千塊。

好吧。他說。

她發著燒,去銀行裡給他打錢,風很大,吹在她的臉上,有種硬生生的疼。但疼讓她歡喜,她是為他花錢,他居然不客氣地花著她的錢,這不是親是什麼?

後來又有很多次,他和她借錢。

他只是一味地借。從來不提還。

拿什麼還呢?幾乎不可能。

日子一天天過下去,轉眼就一年多了,葉子綠了又黃黃了又綠,米小妖退場了,這次換成了另一個漂亮的女生,她仍然是他最神秘的女友,他說,除了我媽,你對我最好了。

米小妖的男友幾乎一個月一換,她幾乎快忘記夏怡寧的名字了。

有一天林曉紅的手機落在了床上,回來時發現米小妖正在翻她的手機,她臉色大變,以為米小妖會發現她的秘密,那十一位數字,米小妖會不記得嗎?她所有短信全是發給夏怡寧呀。

只不過,夏怡寧在她的手機裡被叫做您。

只有林曉紅知道為什麼叫您。

因為你在我心上。所以,她把夏怡寧存成了您。

你在我心上。他,從一出現就在她心上,從未稍離。

米小妖居然沒有認出,而是笑話她:戀愛了?和誰呀這麼短信來短信去的?!

她為米小妖感到悲哀,米小妖,她居然不知道自己曾經愛過的男子的電話號碼。

沒有。她說。我沒有戀愛。

是的,她沒有戀愛,如果戀愛,她也只是和青春或者說和自己談了一次戀愛,而和這個叫夏怡寧的男子,沒有太多關係。

就像她堅持了三年的跑步,一直跑到夏怡寧的樓下,有時看他從樓裡出來,穿了藍色球衣,有時看不到。

三年.

有誰可以堅持三年呢?

所有東西全會過期,愛情也會過期麼?

至少她沒有,因為在夢裡,那個欠了她兩萬塊錢的夏怡寧會時時入夢而來,她管得了自己的白天,管不了自己的黑夜。

在最後一年,她發瘋一樣的學習,她要離開,要出國,要忘掉這一切,重新開始。

5

夏怡寧要求了幾次見她。

他說,我想,我愛上了你。我想,我宴倦了那種逐風而居的生活。

如果我是個殘疾人呢?她問。

你會嗎?他問,你不會吧?

林曉紅還是淡淡地笑了。她通過夏怡寧的這句問話就知道,她和他不能見面的,就讓她成為一個男人心裡的水晶吧,而她願意獨吞這枚暗戀的果實,讓它在心裡百轉柔腸,化為刺青,化為年華里最不能消除的傷痛。

出國之前,她張羅了一個飯局,招呼米小妖、夏怡寧和幾個同學吃飯,她以為米小妖會很尷尬地推辭,結果米小妖。快地答應下來,並且說夏怡寧她親自去請,然後招搖地說:親愛的,我和他可能舊情復燃,轉了一圈,覺得他還行。

林曉紅是在大連海鮮城安排的,挨著海邊,幾個人索性跑到海邊喝啤酒,海風吹到身上,癢癢的,林曉紅忽然想哭,對面的男子,是她愛了四年的男子,四年,她為他傾盡所有,發了幾萬條短信,可是夏怡寧卻回過頭對米小妖說:哎,米小妖你這要出國的同學叫什麼?

我叫林曉紅。林曉紅看著他的眼睛說,我叫林曉紅。

林曉紅,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你的名字和你的人一樣難聽。然後他輕浮地笑著,聲音很大的喝著啤酒,那些啤酒穿過他的喉嚨,咕咚咚地響著,那麼響,那麼讓人無法忍受。

祝賀你,他又說,外國男人喜歡你這種非常中國的長相,就像那些人喜歡呂燕似的,你到了國外,有市場。

林曉紅依然看著他。

他躲著她的眼神。

她還看,好象要瘋一樣,酒精在體內起了作用,她差一點就要說了,可在最後關頭,那句話生生被嚥了回去,她輕薄地對米小妖說:米小妖,你的前男友真是有幾分姿色的男子。

他哈哈笑了,如果有一天我沒錢了,我就賣身去。

那你賣給我。她一出言,自己就嚇到了,這是她說的話?

夏怡寧也嚇了一跳,隨既笑了:行啊,除非你很有錢很有錢,我要很多很多的錢。

一言為定。

好,一言為定。

米小妖在海邊對著他們喊:幹什麼呢,私定終生呢?趁著年輕,趁著有幾分姿色,趕緊想愛誰愛誰吧,晚了,就來不及了!

林曉紅把臉扭到一邊,她知道,一切已經過去,已經來不及了。

夏怡寧已經撲向米小妖,他們尖叫著,在沙灘上扭成一團。

青春,多麼奢侈。好象永遠也用不完。

6

七年之後。

林曉紅帶著一歲的彼德回國,她嫁了一個猶太人,哈佛大學的科學家。他對她一見鍾情。說她是他的七仙女。

聽到這句話時,林曉紅想起夏怡寧說過的話,外國人的審美是有問題的。

後來婚後瑞理才說,傻瓜,那是因為我愛你。所以,你才是我心中的仙女,我知道東方美女什麼樣子。

林曉紅的眼淚落在瑞理的襯衣裡,泅得都是眼淚——那些青澀的暗戀啊,和此時現實歲月靜好比算什麼呢?

生了孩子之後,她倒美起來,瘦了,而且,皮膚變白了,連從前的厚嘴唇也動人起來,之所以帶彼德回來,是因為母親還沒有見過個混血的外孫。

她千萬百計找到米小妖,米小妖驚叫著:天啊,林曉紅!

她們在北京機場見了面,米小妖胖得簡直讓人認不出來了,從前一尺八的腰現在變成了二尺五,嫁了房地產商,生了雙胞胎,兩個人熱情擁抱,米小妖在王府設了招待晚宴,林曉紅閃過一個人的臉,會有他嗎?

當然會有。

一進門就看到了他。

他也胖了,少有的在三十歲男子的滄海桑田——他怎麼可以老?!怎麼可以老成這個樣子?林曉紅內心轟隆隆地響著響著,直到聽到內心的絕響——她寧可自己老。

米小妖介紹著——這傢伙幹什麼什麼賠,不到三十,麻煩政府兩回了,結婚證離婚證齊全,多虧我年輕時長了眼沒嫁給他……

林曉紅沒有聽下去,她走到窗前,看到北京的夜色燈火闌珊,多少年過去了,她的私人愛情傷著了她,如今,她沒有半絲埋怨——那是她此生難以複製的光陰,那是她此生心裡最美的美好。

夏怡寧站在她後面。

歡迎你。看,我又忘記你名字了。

你是不是和米小妖相鄰宿舍的那個女孩子?

她笑了。她仍然矮,仍然不到他肩膀,她舉著酒杯,輕輕酌一口:夏怡寧,來,為了過去,乾杯。

過去?

是啊,我們的青春。

好,乾杯。

林曉紅有些微醉,是的,只為了那青春裡曾經有過的盛大的暗戀,也值得幹這一杯,何必要告訴他呢?——拾過他的襪子、廢棄的本子,拾過他的筆記,拾過他的頭髮絲……一切多麼美好。

幸好一切只是記憶。

他們肩並肩站在窗前看著夜窗,誰也沒有說一句話。

米小妖在後面嚷著:來呀來,喝醉呀,一定要喝醉呀。

她扭過臉去,輕輕地對他說:夏怡寧,我們去喝醉吧,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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