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膽小 王膽大(現代故事)

王膽小 王膽大(現代故事)

王三的大名王義山,時間長了沒人喊,也就虛掛在戶籍本上。王三上有倆哥,倆哥從小喜歡拿他當出氣筒,王三的膽子也就越打越小。可王三也有長處,腿長,跑起來跟兔子一樣,只要看到倆哥拳頭一晃,撒腿就跑,弄得倆哥追不上也就無可奈何。二十多年後王三拖兒帶妻到城裡打工,自己都沒意識到,他的善跑反倒幫了他。這麼說吧,最典型的莫過於別人打一份工,他因為跑得快而打了兩份工,無意中錢就比別人賺得多,每月拿回工資後,老婆總是剛數完錢便抱著他亂啃,王三呢,一時也很有成就感。

這些天,王三經常捏著那粒子彈出神,恨它,恨得牙癢癢,恨久了,又漸漸喜歡上它,好像有了某種親緣似的。王三以前的口頭禪是“心”字頭上一把刀——忍;現在的口頭禪變成了:老子連槍子兒都吃過,還怕個鳥嘛!走姿也變了,以前是內八字,現在是外八字;對老婆薛絨花也敢罵敢打了。

王三養傷養到第十九天,突然想到不應該天天在家除了吃就是睡,便去了一家商場應聘。剛到商場底樓服裝櫃前東瞅西望時,一聲抓小偷,猛地把他驚醒。原來有人假裝買衣服卻偷了商場的名牌男裝跑了。王三很好奇,隨一撥顧客要看個究竟。商場保安和服務員堵住幾個人盤查。王三主動拉出口袋,掀開腰背讓人看。這時,商場老闆來了。望著攏在一塊的幾個人,和一個尖下巴保安耳語幾句。老闆讓王三留下,示意其他人走。王三心想:反正沒動人家一根紗,啥也不怕。老闆在王三面前走了幾個來回,說:“剛才哩,有人把店裡衣服揣到腰裡跑了,你也算是目擊者吧?想請你把當時的情形說一遍。”王三說:“我從進商場就一直在目擊男裝,就沒有目擊過別人,早知道有人要偷衣裳,我會幫你抓住的。”

尖下巴蹲下,捏王三褲腿,有意無意地掐著王三大腿上的肉。疼是不太疼,但很傷自尊,王三有些火,但勸自己忍著,畢竟人家丟了東西,心情可以理解。他繃著臉問:“沒摸著啥吧?那我該走了呵。”“心裡沒鬼幹嗎急著走哇?”尖下巴說。王三這下生氣了,心想是來找飯碗的,碰到這種事兒,說明這地方晦氣,看看這幫人的嘴臉,就算請他幹他也不想幹了。王三懶得說話,扯扯衣裳要走。老闆和保安同時攔住他。現在,所有目光齊刷刷對準王三。王三在眾人眼裡漸漸不像好人了:光腦袋,黑皮膚,滑溜的眼神,不申辯,咋看都像偷衣賊一夥的。王三問為什麼不讓走。尖下巴說一起到經理室看監控錄像。王三自然不樂意去,但也不想背個黑鍋走,就和幾個人一起來到經理室。尖下巴推他靠牆站,然後把監控錄像回放了兩遍。結果表明,王三從走進商場到現在都是規規矩矩的。老闆一撓手,尖下巴過去把王三推搡一下,讓他快點兒閃。王三壓住火氣,雙手一叉,說:“身上搜了,錄像看了,事也搞清了,一句道歉的話沒有還敢搡我?拿我不當人是不是?”尖下巴怔了一下,隨即色厲內荏:“少廢話,快閃快閃!”王三徹底火了,耷下眼皮問:“我要是不閃呢?”尖下巴和老闆面面相覷。王三一字一頓說:“道——歉!”尖下巴不屑地掃王三一眼,說:“瞧你那鳥樣兒,還得理不讓人了!依我早先的脾氣,只要懷疑你,先吃我一通老拳再論理。”王三肺都快氣炸了,捂了一萬年的火氣蓋子被人掀開似的,一步上前,揪住尖下巴的領口,低頭說:“睜開你的狗眼,數數王大爺腦袋上有幾個槍眼兒?”尖下巴雙瞳一對,看到兩個圓形凹陷,臉白了,手抖了,連說對不起,誤會,完全是誤會哩。王三不理茬兒,讓他說有幾個槍眼。尖下巴說:“大哥頭上一共兩個槍眼兒。”王三說:“老子是被槍斃過的還怕個鳥哇!道歉!”老闆有些傻眼,掏出幾張鈔票遞給王三,說:“請別發火,的確是誤會了。”王三接過鈔票抖了抖,堅持要對方道歉,他說錢值錢,道歉比錢更值錢。尖下巴頭點得像小雞啄米,老闆也打恭作揖,一口一個有眼不識泰山,一口一個對不起,說這種事絕對不會再發生了。王三昂著頭,雙眼瞪得溜圓,有點氣宇軒昂的意思。連他自己都不明白,這會兒自己怎麼變得如此膽大。

應聘沒成,又被耽誤了小半天,王三想,這樣下去可不行,得繼續找活兒。沒活兒,膽再大也沒用。再說兒子的六指手術要做啊。就在王三為找活兒著急上火的時候,薛絨花做家政回來告訴他個好消息。主人說明鏡高空洗滌作業公司急需工人,高薪聘用十八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的健康男性。通過面試,試用一個星期就可以簽訂正式合同。想象自己五花大綁吊在半天空清洗高樓大廈,王三腦袋暈了片刻。老婆看一眼王三,點破他的心思,讓他不要害怕,任何時候都是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一個人高馬大的男子漢,正當年華,就是要把相當於白領的收入掙回來。

王三一掐菸頭,瞟一眼老婆說:“我連槍子兒都吃過了,還怕高空作業?”老婆誇他好樣的。

第二天,明鏡高空洗滌作業公司老闆對王三進行了目測檢查,又拿過他的身份證看看,詢問有沒有恐高症、心臟病、高血壓等病症。王三順利通過面試。

老闆安排一個沒脫學生氣的精瘦小夥兒帶王三。小瘦子比王三小七歲,看到徒弟比自己大,小瘦子頗有些興奮,滔滔不絕地講解常用的作業工具,什麼安全繩、吊板也叫座板、自鎖器、U型卡、玻璃刮子、塗水器、雲石剷刀、藥劑噴壺等等。臨了,小瘦子找了一本《操作規程》給王三,讓他一定要仔細看。

一連幾天,王三都跟著小瘦子從樓頂往下吊,俯瞰地面還是覺得眼暈、腿軟。小瘦子開導他:“繫好生命繩和u型自動鎖是保命的關鍵,放心,不會摔下去的。”王三嘟囔:“就算渾身都拴著生命繩,要想萬無一失,還得老天爺拿手罩著哩。”小瘦子笑王三膽小如鼠。王三有些惱火,指著腦袋上的槍眼兒給他看:“腦袋打個對穿,硬是沒死,我是死過一回的。”小瘦子拍拍徒弟的肩膀說:“這個世界應該沒有令你感到怕的事情了。”

帶王三上路的是小瘦子,把王三嚇著的也是小瘦子。那天半晌,小瘦子出事了。

一早,王三和小瘦子共同清洗一幢12層玻璃幕牆大樓。兩人各洗半個樓面。王三看到身形瘦弱的小瘦子像蜘蛛俠一樣,把繩子從樓梯頂吊下來,自如地從這兒盪到那兒。王三大著膽子吊下去,開始清白己的一半樓面。小瘦子清洗的這一半要經過一個鐵皮製成的房簷,他麻利地來回清洗,比王三做得快多了。就在快要完工時,可怕的事情發生了:挨著大樓的一個鐵皮房簷磨損了小瘦子腰間的可收繩。他只顧忙手上的活兒,根本沒注意繩子的變化。當看到原來的大拇指粗的可收繩被磨得只剩下一股錦綸,小瘦子驚呆了。王三看到他在空中亂蹬了幾下就不動了,王三嚇傻了,怔在半空:他看到小瘦子墜落了……

小瘦子死了。老闆緊急召開“蜘蛛人”大會。老闆說:“你們別痴瞪白眼地看著我行不行!我告訴過你們吧,除了安全帶、自動鎖要檢查,要反覆檢查,工作時還是要多長個心眼兒,保險繩經拉,但是不經磨。小瘦子正是忽略了這一點,吃了鐵皮房簷的虧!”

小瘦子如影隨形地黏著王三,只要一上高樓他就雙腿發抖,腦海總有無數片葉子在飄,這些葉子像鐵片製成的,堆積在他的心頭,壓得他心慌氣短。一連幾天,王三老想上廁所,可在廁所蹲很長時間既拉不出大便,也解不出小便。他已經沒法再往高空作業公司走了。王三準備打退堂鼓,薛絨花不依,說這行競爭不大,工資高,非逼他繼續上班不可,說什麼啥人生個啥命,啥命帶來啥運氣,她相信王三運氣比小瘦子好。其實做啥都危險,就像幾個月前,割草割得好好的還挨一槍,到哪兒找百分之百的安全呢?理是這個理,可他就是為小瘦子的事嚇破了膽兒。他彆著脖子說:“反正我看到高樓就發暈!歸根結底,我他媽還是一個膽小的人吶。”“你個王八蛋就會在家裡耍膽兒大,有種跟我一塊做家政去!”薛絨花連罵帶挖苦。

王三做得如魚得水的時候,謝五被一樁官司纏住了。他在護理一位中風大爺的時候打瞌睡了。平時謝五也都熬住了,唯獨那一夜不知怎的那麼瞌睡,護士夜間交班之後,他把老人的尿袋倒了一次,氧氣瓶檢查一遍,準備趴在床沿歇息一會兒,很快就沉睡了。誰也想不到一向搬都搬不動的大爺會自己翻到床下面,把後腦勺摔出個窟窿,血流如注,舊病沒好,差點兒送命。謝五被告上法庭。法院判決他賠償老人五萬元。病人家屬拒絕經濟賠償,要求謝五一直服侍老人到嚥氣的那一天。謝五傻了。

這個區公安局離王三住處隔著三個區,將近兩個半小時的路程,幾乎橫穿全市。王三坐上長途汽車進入河灣區某鎮之後,路上人、車驟減,濃蔭遍佈,遠離都市的隔絕和荒涼顯露出來。汽車一個急剎,車上的人猛地往前一栽,原來有人攔車。上來三個人:一個光頭,光得蝨子也能滑倒。另外兩個年輕男人的頭髮很茂密。王三小聲說不公平,笑了。很快,王三就笑不起來了,仨人來者不善哩。上車還沒站穩,光頭從提琴袋裡抽出一把******,和另外兩個交換眼神。王三突然變得清醒,腦子裡有畫面快速閃回:天然林公園,清脆的鳥叫,嗡嗡作響的割草機,腦袋彷彿被鈍器重敲,往前一栽,稠黏的血,濃重的血腥,蓬在一起的三個腦袋。離開時的背影。望著眼前的三個人,王三覺得他們的樣子不陌生。真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嗎?和他們前世無冤今世無仇,今天又撞上啦?想到這兒,王三腦袋上的倆窟窿眼兒隱隱作痛,真想把眼睛閉上,可那三個人已經在他的左前方勒索錢財了。有一個乘客動作慢,吃了一耳光。王三旁邊的一位大嬸直哆嗦,本能地朝他靠了靠,小聲說:“倒黴,遇上壞蛋了!”王三望著大嬸的臉由黑變紅由紅變紫,漸漸失去血色。他提出和她換個座位。大嬸感激地說:“謝謝你,好孩子!”大嬸坐定,王三湊近她的耳朵說:“我叫王三,小名叫王膽大。你別怕就是了。”大嬸還想說什麼,那三條漢子晃盪著來到王三面前。

王三主動站起,從褲兜裡摸出一粒子彈,遞給光頭,說:“大哥,見過這粒鑽石嗎?’光頭怔了一下,看看******說:“你怎麼會有這種子彈?”“有人白送,我只能收了。”車子遇到一點顛簸,光頭身後的男人往前栽了一下,立即抓穩扶手說:“少跟他扯別的,讓他把值錢的統統交出來。”王三說:“大哥,我給你看子彈的意思哩,是想告訴你們,我是被人槍斃過的,你數數看,腦袋上有兩個槍眼兒哩。我命賤,不怕磕。要說錢呢,我有。但車上這些人,你們一看就知道,口袋比臉乾淨得多,不值得你們一搜。幾位大哥要是缺年貨錢,我這兒夠了,我跟你們下車,你放他們走人好不好?”光頭看了看左右,猶豫不決。一個傢伙彆著脖子說:“那爺們兒要是不下車呢?”王三冷冷地說:“不下車?那就問它依不依了。”說完,“譁”地從腰間掏出一塊刀片,那是個豁口的,足有一尺半長的,和光頭一樣閃著寒光的東西。王三說:“這是我割草時用壞的刀片,有豁口,割草不快,割肉還可以。我已經說過了,下車之後,我身上的東西你們拿走;不下車,在這兒死磕我奉陪。亂傷無辜就不是人做的事了。”三個人本能地往後退了幾步。很快,他們咬咬耳朵,相互壯了壯膽兒,一個瘦子探著腦袋說:“那就下車!”王三豎起大拇指說:“誰是正宗的純爺們兒,一看就知道!”

喊停車。車停了。三個人中先下去一個,中間夾著王三,光頭斷後。

剛下車,那車“呼”地一聲開走,王三心裡罵:急什麼。罵歸罵,王三的腳還是朝一片樹林走去。剛進樹林,一個喊停下,其他兩個附和:就這兒吧。那就這兒吧,王三說。光頭讓他把東西拿出來。王三問拿什麼。你少裝糊塗。王三把刀片往地上一摔,拽出褲兜說:“不好意思呵幾位大哥,我沒錢,要是不嫌麻煩你們追車去好了。”明白上當,一個彎腰拾刀。王三用腳背把刀挑起來接住,說:“不許碰我的東西!子彈是人家賞賜的,刀子是我用壞的。它們一直在提醒我不能當孬種。”三人嚷嚷:“少跟他廢話,收拾他!”隨著嚷嚷聲,光頭再次舉起了******。王三一閃念,不好!咱已經捱過槍了,身上已經戳了倆窟窿,再扎一個窟窿,也不知會扎到哪裡,還真能有上次那麼好的運氣?隨著閃念王三來了一個側閃,人就像兔子一樣“呼”地一下竄出老遠。

王三是被兩個哥哥追打著長大的,他還怕跑嗎?他在綠樹叢間上躥下跳、忽隱忽現,把個光頭搞得根本就沒法瞄準。這時大街上傳來一陣警車的叫喚聲,光頭心說不好,便放下了******,企圖溜走。可那王三聽到警車叫卻像是遇到了救命的,身影一閃就上了大馬路,朝著警車迎上去,一邊揮手一邊大叫:“公安同志,那幾個壞蛋就在我後面呢,抓住他們就是案情最大的進展;公安同志,我就是被他們打了槍的那個王膽大……哦不……王膽小……哦不,我的大名叫王義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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