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平老城“李公橋”考辯
文/彭輝
過去，在富平老城北門外跨溫泉河上，有一座明代三孔青石橋，名曰“通濟橋”，是為流曲人李盡心全額捐資修建，人稱“李公橋”。因橋上橋下皆有活水湧流，故諺雲“北門外青石橋水流上下”，暨成富平城門外四景之一而聞名遐爾。
話說明萬曆八年（1580），河北新安舉人劉兌任富平知縣，見縣城北門外溫泉河阻隔富北要道，遂倡議興修石橋。流曲富商李盡心聞知，慷慨解囊捐千金予以資助。劉兌始招工匠、籌運石料，並親自督工建橋。不幾月石橋工竣，取“通而後有濟”之意名曰“通濟橋”。此橋全長69米，寬6.6米，高4.8米，橋洞三孔等跨，淨跨13米，橋墩石砌以分水金剛。橋兩側飾以石護欄，並於橋面東側鑿渠槽，引懷德渠水南注“玉帶渠”，繞城東灌農田數百畝。此項工程實為造福桑梓之善舉，邑人感念李功德稱之“李公橋”，數百年來為百姓所傳頌！
然因代遠年湮又史書記載誤差，以致今人對“李公橋”位置多有混淆。從追溯地域歷史文化和緬懷先賢功德之角度考量，有必要對“李公橋”予以考證澄清本源。清乾隆五年《富平縣誌》（喬志）雲：“李公橋在縣北門外跨溫泉水上，亦名帶溫橋，明邑人鴻臚卿李道源修，故名。”又云：“通濟橋在縣北門外，萬曆元年李盡心修。”如是，清初老城北門外之溫泉河上，應該是有兩座石橋的，但《喬志》地域圖卻僅有正對北門的“通濟橋”。《喬志》載鴻臚寺序班李盡心“特加榮表，賜光祿少卿銜”，而無“鴻臚卿李道源”隻言片語。筆者推測李盡心與李道源或為同一個人，即李盡心，字道源。但李盡心已捐修“通濟橋”，則不可能在橋西半里處又捐建“帶溫橋”。筆者竊以為“帶溫橋”修建時間肯定晚於明萬曆朝，且似乎與李盡心關係不大。可見《喬志》記載明顯有誤，換而言之即“帶溫橋”並非“李公橋”。清乾隆四十三年《富平縣誌》（吳志），仍沿襲了《喬志》的說法。按說兩座石橋都在縣城北門外，記載出錯的概率應當極小，不知為何以訛傳訛？
筆者有幸覓得美國哈佛大學館藏孤本明代原版《富平縣誌》（孫志）PDF板，志載：“萬曆間則序班盡心……出千金豎石橋在金屏門（即老城北門）。”又載“李盡心，庠生，援例補鴻臚序班……嘗（曾）捐千金建石橋，人稱李公橋。”又云“以都勝渠引玉帶渠水，歷溫河橋（溫泉河之橋即李公橋）而南入縣隍中，以資保障下流處東南，其畝灌焉。”清光緒十七年《富平縣誌》（樊志）地域圖中，在縣城北門外跨溫泉河上共有兩座石橋，東為三孔橋，西為五孔橋，從圖上很容易分辨出“通濟橋”與“玉帶渠”。《樊志》載：“通濟橋在縣北門外，明萬初邑鴻臚李盡心建，一名李公橋，知縣劉兌鑿石槽引懷德渠水者。中橋由懷德渠沂而上之，明末邑人王可大倡捐，知縣崔允升成之。”又云：“懷德渠在縣治北門外，水由通濟橋上過，歷南岸曰玉帶渠。”據此而論，“中橋”即五孔橋，由本縣人王可大倡捐修建，取意《孫志》富平形勝“負頻面荊，帶以石溫（石川河與溫泉河）”而名曰“帶溫橋”。從而印證了筆者之前的推斷：“李公橋”即通濟橋，而帶溫橋並非“李公橋”。
那麼《喬志》所云“李公橋”（即帶溫橋）究竟建於何時？到底與李盡心有沒有關係？筆者從互聯網查悉：2012年富平縣整修溫泉河道時，出土一通建橋記事碑，碑身高1.6米，寬0.5米，正面鐫刻明崇禎間兵部右侍郎朱國棟楷書“輿徒並濟”四個大字，背面刻有邑人禹疏曹撰碑文（行草）：“布衣禹疏曹於河撰兆人(邑民)振德傳,在前書邑李公橋洄而上半里，則連城門通塗（古同“途”）也。唐時祭寢陵御橋在，是年久傾圮，止存橫石數塊。有橋自里人王君國棟始厥初倡，其謀者為王君之父將仕郎諱可大，輸金四十兩，事未意而卒也。茲王君為竟之噫，其心善矣！有此志則人得以濟，若人盡存此志，將不惟今日濟，且世世使推此志而廣之，又不惟此橋將無事不有所意，其志善矣，功亦偉哉！是當記。禹疏曹於河為之記曰：功始扵崇禎癸未七月，竣於次年上巳（三月）。橋闊九尺，長四丈。其合助王君之財，與力者姓名書於碑右。/明崇禎歲次癸未季秋榖旦，進士第知富平縣事朔山崔允升、縣丞越人李國英、典史遼人孔舒秀督修橋；楊明楫、趙澓祿、住僧性不督修渠。”此記事碑詳敘了建帶溫橋的經過：在“李公橋”上游半里處，原有唐代“祭陵御橋”，因年久失修而坍塌，僅殘留橫石數塊。明崇禎十六年（1643），由本縣人王可大倡捐，民眾共同捐資，在唐代橋原址重建五孔橋。橋未建成而王可大病故，其子王國棟續捐成其事，於崇禎十七年三月工竣，名曰“帶溫橋”。至此，“李公橋”與帶溫橋見分曉矣！即明萬曆間所建三孔橋為“李公橋”，明崇禎間所建五孔橋為“帶溫橋”。
賢李公，名盡心，庠生出身，援例補鴻臚寺序班，世居富平縣流曲裡西里堡，其家族產業“西抵敦煌，南極江淮”（詳見明嘉靖間流曲西李堡李萬倉墓誌銘），堪稱關中鉅富。其祖祖輩輩為富向善，樂於施濟，但凡公益事業，皆多有鉅額善捐。而序班李盡心尤為仁德，樂善好施。明萬曆《富平縣誌》雲：“序班李盡心，性孝友，樂施濟，婚喪弗舉者必周之。”清乾隆五年《富平縣誌》載：“嘉靖間鴻臚寺序班李盡心，勇於為善，凡邑中一切公私義舉，如城池、橋樑、河渠、書院、衙署、義倉，每罄資為之倡首。”明萬曆間，李盡心除捐千金修建“通濟橋”外，又捐千金修繕富平文廟、儒學，“壁聖殿、創庠堂、益廡齋、茸戟星仍各冠坊，又進經閣以位形勝而箴亭啟聖，名宦鄉賢傍及兩師廨、魁星樓，一切飭舊更新……始事於庚辰九月，告成於辛巳八月，費勸鴻臚蓋千緡焉。又拾殿材損公役，卜庠北隙地為憲史臺，以備諸大夫行部之視學者。費亦數百金奇，公不文鹹，民不匹勞，甫數月而宗廟之美宮牆之麗煥然”（孫丕揚撰《重新廟學記》）。又捐百金修縣城鐘鼓樓，復捐千金修流曲至留古商道，“平商於崎嶇，人稱李公路”（《喬志》）。明萬曆間西北邊塞戰事頻起，陝西布政使司動員境內富商“輸金助邊”，派有司到李家詢問捐款數額，李盡心表示“唯命。”有司期望能捐銀五十兩，李公搖頭說太少，直言捐千金。有司疑其有“狂疾”，此後李氏家族“輸金助邊”共捐銀兩萬兩（詳見西北大學教授李剛《論明清陝西商人的精神構架）。明萬曆十六年（1588）關中大飢，李盡心“出二萬金賑之，另以百金賑庠生”（《喬志》）。時任陝西布政使感慨李盡心善捐義舉實乃亙古少有，遂將其事蹟上奏朝廷，萬曆帝大為驚異，聖諭“特加榮表，賜光祿少卿銜，建天下義士坊於南郭，祀鄉賢”（《喬志》），以旌表李公造福桑梓之功德。李盡心逝世後，葬流曲西李堡東北隅祖墳。昔時墳塋尚存有“天下義士墓碑”，惜均毀於“文革”，出土的墓誌銘至今尚無下落。
明代“李公橋”是去往富平東北隅及蒲城之通衢，橫亙溫泉河四百三十餘年，惜毀於溫泉河治理工程。然一代先賢李公，為富向善，造福桑梓，功在千秋，是為世代楷模！（2018.05.19寫於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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