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中國|土耳其語學者沈志興:中國高校土耳其語專業創設史

土耳其語是土耳其共和國的官方語言,屬於阿爾泰語系突厥語族烏古斯語支,也是突厥語族諸語言中使用人數最多的一種。作為連接歐亞兩洲的十字路口和“一帶一路”的重要節點國家,土耳其的地緣政治戰略意義一直都極為明顯。因此,對於中國來講,培養相當數量的土耳其語人才是兩國人民文化交流和友好往來的現實需要。

近日,“絲路兩端的文化交流——中土語言文學”學術研討會在上海外國語大學召開,來自中國、土耳其兩國的20餘位學者共濟一堂,集合老、中、青三代,就現代土耳其語和古代突厥語的語言文學等相關問題互相切磋。

現代土耳其語學者沈志興教授也參加了會議。沈志興在上世紀80年代負笈土耳其學習土耳其語,畢業回國後任教於洛陽外國語學院,是國內屈指可數的資深土耳其語專家。

2006年,土耳其作家奧爾罕·帕慕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同年,由沈志興翻譯的帕慕克系列作品被北京世紀文景公司在國內率先出版,暢銷一時。

在近30年的土耳其語教學生涯中,沈志興培養出了一批又一批優秀的土耳其語專業學者,可謂桃李芬芳,如今全國大部分高校的土耳其語專業教師都曾在其門下受教。今年3月,沈志興離開洛陽外國語學院,調到浙江外國語學院工作,從事的依舊是土耳其語教學。

以下是沈志興教授的口述:

口述中国|土耳其语学者沈志兴:中国高校土耳其语专业创设史

沈志興近照。 沈志興教授供圖

土語專業的創設

我們國家設立土耳其語專業,應該說最早是由於上世紀50年代中國國際廣播電臺需要培養播音員。60年代初,國家就選派了五個人去莫斯科留學,學的就是土耳其語,找蘇聯專家幫忙培養。學完回來以後也是供職於各行各業,我所瞭解的有在新華社的,有在文化部的,當然還有到國際廣播電臺的,還有就是去了洛陽外國語學院(以下簡稱“洛外”)。

中國高校裡最早開展土耳其語教育的可能就是洛外。

洛外1974年就招過一批專科生。北京外國語大學最早開展土耳其語本科教育,1985年招生,他們請的老師就是國際廣播電臺的退休專家,不過85年招收一批後就中斷了。主要因為沒有師資,國際廣播電臺的專家是退休以後才去帶了一批學生,本來師資就少,另外專家的年齡也大了,所以後來就沒再繼續。洛外是1988年招的第一批本科生。

如果從教學角度講,我國土耳其語專業最早的前輩就是洛外的周正清教授,他原來本科是上海外國語大學的,學的是俄語專業,然後60年代初就被國家選派去莫斯科留學,學的是土耳其語。畢業回來以後,因為當時正好國家在組建洛外,所以他是作為專業人才特殊引進的。進了洛外以後,就是74年招過一次土耳其語的專科生,除了這次之外,他基本上都是從事俄語教學。

周正清教授現年87歲,是江蘇鹽城人,算是我國高校第一位土耳其語教授。他89年赴土耳其訪學,90年回國後就開始邊編教材邊上課,是《土耳其語漢語詞典》的第一主編,編寫過《土耳其語語音》、《土耳其語》(1至8冊)、《土耳其概況》、《土耳其地理》等洛外的主幹教材,教授過“土耳其語”、“土耳其概況”、“土耳其語語法”等課程,為我國高校土耳其語教學及專業建設打下了良好基礎。

最近三年,洛外的教材也陸陸續續地公開出版了四部,這四部教材我都是交給年輕人去幹。(注:四部教材分別是《土耳其語漢語翻譯教程》、《土耳其語口語教程》、《土耳其語語法》、《土耳其語基礎語音教程》,世界圖書出版公司出版。)

留學土耳其

我是1984年從老家江蘇無錫考上的洛陽外國語學院,當時進去讀的是英語專業,然後1985年就被選派到土耳其留學,1990年本科畢業回來,就留在洛陽外國語學院教書,一直教到去年。

我上大二的時候有機會到土耳其留學,因為最老的一批土耳其語人才就是留學莫斯科的那幾個,後來他們在各自單位也培養了一批,但是年齡層次慢慢也都拉大,為了確保後續人才,所以也就有了我們這麼一次機會。

當時教育部從全國各個院校挑選了十個人。我記得有北大的,有當時的北京廣播學院(注:中國傳媒大學前身)的,有外交學院的,有北京對外經濟貿易大學的,還有就是洛外的。於是包括我在內的十個人就去了,回來以後呢,從事教學工作的就是洛外派出去的兩位。除了我,另外還有一位1999年就去北京開公司,不再從事教師職業了。

我大二的時候對土耳其實際上了解也不多,知道的就是中學歷史書上所講的那些東西,因為當時想出去見見世面,也沒考慮那麼多,再加上是國家派的,輪到頭上那就去唄。

我85年去的,一呆就是五年,中間只回來過一次,在那邊主要就是學習,在安卡拉大學史地文學院,學土耳其語言文學專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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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耳其安卡拉大學。

1980年土耳其正好發生了軍事政變。(注:1980年9月12日,以埃夫倫為首的最高軍事委員會在電視臺宣佈發動政變,解散前文官政府。)所以一直到我們過去,都實行的是軍事管制,應該說社會治安各方面還是比較好的,不像前些年的恐怖活動比較頻繁,那時候相對來說是非常安全的。而對於我們來說,學習環境也是非常穩定。

我們過去後,土耳其政府,包括安卡拉大學都非常重視。首先是校長接見了我們,然後就把我們這十個人每人安排到一位教授家裡面,住了一個月。因為我們剛去還沒有協調好學生宿舍,所以每個人都先跟著一個安卡拉大學的土耳其教授住在他們家。

我們經過前後加起來八個月的語言培訓後,第二年就正式進入大學本科的專業學習。雖然說經過語言培訓,但是對於語言文學專業來講,要聽課、做作業什麼的還是非常困難。我現在還記得當時每天下了課以後,首先是問同學借筆記,然後回家就是抄筆記,這是每天必做的功課。平常課後的話經常跟土耳其同學在一起聊聊天,提高一下自己的口語和聽力水平。在家裡面的話,也是經常看看電視,從中學習。

因為課堂的知識都是語言文學方面的,還是需要看大量的書,而且當時課程還涉及一些古典文學,那就需要學奧斯曼語和阿拉伯語,像這幾門課對於我們來說難度是很大的,不過經過四年的學習好歹畢業了。1990年回來以後,我就開始從事土耳其語的教學。

土語專業的發展

1994年或1995年,北京廣播學院開設土耳其語專業。2011年,上海外國語大學也開設了土耳其語專業。西安外國語大學2012年開設土耳其語專業,是全國第五個設立土耳其語專業的高校。這幾年國家“一帶一路”的倡議出來之後,有很多學校都開始增設土耳其語專業,現在算起來的話,全國共有十所院校開設了土耳其語的本科專業。

實際上,就各個高校的土耳其語專業來講,專業的培養方向還是跟每個學校它本身的培養目標緊密相連的。比如說像北京外國語大學,他基本上都是面向國家部委,特別是外交部;像北京廣播學院的話,它主要還是面向國際廣播電臺;像西安外國語大學,它比較特殊,首先專業開設時間稍微晚一些,其次招生力度也比較大,它每年的招生規模在所有院校裡是最大的,每年是30個吧,現在其他院校基本上都是十幾個,而且基本上還是年年招。它本身是立足於我們國家的西部建設發展,所以培養目標可能跟國家的大政方針是契合的。

上海外國語大學原來設定的培養目標主要是搞翻譯,但是現在來看的話,學生畢業後從事翻譯的還是很少。據我所瞭解,基本上還是要不去國家部委,要不就去政府機關,還有像出入境管理啊這些地方,當然也有去一些企業公司的。總之,這幾所院校各自有各自面向的單位。

目前各個高校都在紛紛開土耳其語專業,一方面是響應習總書記的號召,建設“一帶一路”。另一方面來講,可能也是各個省的外語院校都想擴大自己的規模和影響力,也為各個省的經濟發展尋找各種契機。

如果說我們單純著眼於學生的就業率,或者說專業的對口率,這種大規模地招生可能是有所不當。但是我們也應該從另一個角度看問題,就是說雖然招來的學生畢業以後不一定就從事專業的土耳其語相關工作,但是最起碼人的文化水平素質提高了。

中土關係

應該說,中土關係這幾年是越來越好,以前土耳其政府在向西或向東的政策問題上面是有選擇的。以前是緊跟著西方走,緊跟著美國走,那麼這樣就勢必會影響到中土之間的正常交往。另外也會受到美國的影響,在我們國家的新疆問題上,明裡暗裡它會採取一些不利於我們國家的一些行為,嚴重影響了兩國之間的關係。

那麼從最近這些年來看的話,雖然說土耳其還是沒有完全擺脫美國,但是最起碼已經敢跟美國唱一些反調,而且也在慢慢向俄羅斯、中國等國或者說是亞太經貿合作組織靠攏。這樣的話,對於中土兩國之間的正常交往和友好的往來都是一種正面的影響。

再加上現在中國的經濟實力越來越強大,好多經濟實體都在向外走。那麼土耳其也必然是想吸收一些外來資本,發展它自己的經濟,這對於中國來講也是一個經濟出口的方向。

這些年,媒體通訊技術發展越來越快,各種信息爆炸,一方面是傳遞速度快,另一方面是覆蓋面比較寬,所以人接受的各種信息也是越來越快,範圍越來越廣。現在一提到旅遊,土耳其就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好多旅遊公司都專門開設去土耳其的旅遊線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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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布爾的著名景點藍色清真寺。

假如我們問中國的普通老百姓對土耳其了不瞭解,或者說有什麼印象,他可能說不出來什麼,當然最起碼他知道土耳其在什麼地方,可能跟80年代比要稍微好一點,但是也好不到哪去。

反過來,普通土耳其人現在對中國的瞭解程度,可能還不如中國人對土耳其的瞭解。一方面因為土耳其對中國的宣傳並沒有像我們對土耳其的宣傳力度這麼大,我們起碼是把土耳其作為一個旅遊目的地,這是一個問題。另外一個原因是,中國的商品大量進入土耳其,這樣無意當中就會衝擊土耳其本地的產業,特別是一開始進入土耳其的商品都是一些價格很便宜但質量很差的小商品,所以曾經有一段時間土耳其的老百姓對於中國是有一些負面印象的。

普通土耳其人假如一見到東方人,他首先會問你是不是日本人,如果說不是,他會接著問你是不是韓國人?如果說還不是,他知道就是中國人了。土耳其人對日本和韓國的印象都非常好,因為日本、韓國的電器等商品進入土耳其的時間比較早,另外出口量也比較大,而且它們出口的東西在一定時期內的質量都非常好。

我相信中土關係會越來越好,特別是像現在中國高鐵進入土耳其,中國在土耳其的影響力必然會越來越大。

翻譯帕慕克

關於土耳其的文學作品,我還是在土耳其上學的時候讀過一些,因為當時老師要求閱讀一些文學作品。實際上當時我讀得最多、最完整的是一部叫《戴菊鳥》的小說,我把它翻譯為《戴菊鳥》,後來漢譯本由國際廣播電臺的徐玫老師翻譯出版,她把書名翻譯成為《伊斯坦布爾姑娘》。(注:《伊斯坦布爾姑娘》,湖南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一版,徐玫、黎地譯,小說作者列薩特·努裡·君泰金(1886-1956)是土耳其近代著名作家,也是土耳其現實主義文學的開拓者之一。)小說的主人翁就是一個伊斯坦布爾姑娘,我的畢業論文是以這部小說為藍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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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斯坦布爾姑娘》

我在翻譯帕慕克的小說之前,從來沒翻譯過文學作品,以前一般都是翻譯各個翻譯公司寄來的一些翻譯件。

翻譯帕慕克的作品,前前後後也經歷了好幾年,從2005年開始翻,一直到2008年,把他的四部作品翻譯完了。(注:沈志興參與翻譯的四部作品為《我的名字叫紅》、《白色城堡》、《雪》、《寂靜的房子》,前兩部為獨立完成,後兩部則與洛外的同事合作完成。)整個過程,可以說是痛並快樂著,翻譯就是一個費時間、費工夫的事情,雖然我拿的稿費還算比較高的了。這幾部書都是邊看邊譯,對於我來講,帕慕克的作品也是第一次拜讀。

說實在的,以前我對土耳其的文學作品興趣不是太大,看了帕慕克的幾部作品以後,我覺得他的語言和寫作水平,包括小說的創作手法,給我耳目一新的感覺。

我也看過網上的好多評論,包括土耳其人對他小說的一些評論,都覺得他的語言晦澀,看不懂。 但是我看了以後覺得還不至於,並沒有覺得他的小說有多麼難以理解,唯一可能會有難度的是,在我邊看邊譯的過程中,還要去猜測故事的結尾,由於作者的故事情節安排,可能猜不出來。

另外一個比較難的地方,就是如果說有的讀者對於中亞文化、中亞歷史,包括波斯文學瞭解不多,要讀懂帕慕克的書,還是有難度的,特別是《我的名字叫紅》這部書。

口述中国|土耳其语学者沈志兴:中国高校土耳其语专业创设史

《我的名字叫紅》

我是獨自翻譯了《我的名字叫紅》和《白色城堡》,當時出版社催得比較急,因為他們要趕檔期,要趁帕穆克2006年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熱度還沒有涼下去的時候,爭取把他的作品都出出來。

於是我就拉著幾個同事,他們也是我的學生,就一塊翻,一方面是為了完成出版社的任務,另外一方面也是對年輕人的帶動,希望他們有鍛鍊的機會。

當時出版社一共引進了帕慕克的七部小說,要儘快地翻出來。我說靠我一個人翻譯肯定來不及的,於是介紹說我有個同學叫陳竹冰在北京國際廣播電臺,可以聯繫她問問看,讓她也翻一翻,最後也達成了合作。就這樣,出版社才基本趕上了檔期。陳竹冰也是我們當年一塊去土耳其留學的那十個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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