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閻王那個上
這陰間他已經看了數萬遍,這些年,從未有過變數。
十殿各司其職,菩薩一心超度,彼岸花忘川河,所有的靈魂到了這裡,無論對錯,都只有重新開始這一條路走。
但是這日,他卻感覺天數異變,一位永遠不應該出現的人,出現在了殿外。
“上神,您為何來到小殿?”他雖為閻王,十殿之首,掌管陰間,但在這人面前,還是要老老實實行禮。
飛廉劍眉星目,他自那一戰事之後,就鮮少露面,天庭之中的事情也不再過問,閻王還是第一次得見上神真容,心裡猶疑,不敢上前。
飛廉招了招手,示意他湊近些。
他太多年沒出門,竟不知道這陰間模樣,憑著心中的一股躁動來到此處,這會兒,心裡茫然起來。
“陰間有什麼異事嗎?”
閻王上前兩步,懼於他身上逼人氣息,再不能動作,老實答道:“並沒有。”
飛廉看他舉止恭敬,微微彎著腰,一身殿服規規矩矩的穿著,心中一動,開口問道:“閻君在這裡多少年了?”
閻王想了想,他自有記憶便是如此,若說多少年,怕是要看一看那生死簿自己批看了多少年吧。
於是說:“太久了,我也記不清了。”
飛廉盯著遠處蜿蜒的毒蛇一樣的忘川河,腦子裡卻怎麼也想不起那人模樣,但卻仍然不可抑制的回憶起,兩人一起結伴玩樂的場景,不覺得放柔了心思,周邊氣息也慢慢收了起來。
閻王臉色終於稍緩了一點,看著面前高大的男人,心裡不知為何湧起一股無法言說的情緒。
“我也在家裡待的太久了,他當日說一萬年是一個期限,也不知到了沒有。”
飛廉眉頭微皺,想起兩人最後一次見面他說的話,低聲開口。
閻王明知道與自己無關,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是誰?”
能讓上神這樣記掛的人,想必也是大人物。如今三界太平,一千年也過得像一天,他無緣目睹上神們當年天宮的風采,但是卻也按捺不住心中好奇。
“畢星。”
“是那位大人?”
許是多年寂寞,也許是自己跟這小閻王之間真的有什麼淵源,飛廉竟然忍不住將萬年前的往事,細細的跟面前人訴說起來。
他跟畢星相協輔佐天帝,一個司風一個掣雨,當時天宮尚沒有這麼多的規矩,兩人還都是少年,整日看花賽馬,遊玩享樂,天上人間,怕再沒人體會過那種快樂。
後九天玄女與女媧不和,大鬧天宮,自己與之大戰三天三夜,最後被女魃擊敗,險些慘死,好在局面得到控制,天下才得安寧。
只是不知為何,那一戰之後,畢星就突然跟自己疏遠起來,他受了太重的傷,很多事情沒精力思考,一直到他消失,才冥冥之中覺得有些不對。
再去尋,這世界已經沒有了他的半點氣息,最後臨走前的那幾句話,幾乎成了他不該有的執念。
前日他從夢裡醒來,心裡突然一陣躁動,在天上踱了兩天,終於順著感覺到此。
閻王聽的入迷,上神說的這些都在他腦海裡一一閃過,他心中驚異,自己從未經歷過這些,怎麼也感同身受?
“既是神識有所感知,想必這裡定會有答案,上神不如住下。”
閻王提議道。
飛廉左右看了看,似乎並不怎麼願意,只說:“陰間哪裡最安靜。”
閻王還沒說話,他又說:“你這小殿看起來倒是不錯,我便住在這裡罷。”
說完徑自推門而入,環顧一週,揮手在後面設了一個偏殿。又照著自己天宮的寢殿模樣,照舊搬來,這才滿意一笑,對身邊始終一言不發的小閻王說:“有勞閻君,我還想出去轉轉。”
閻王看著他橫亙中間的那張暗花錦緞鋪就的大床,僵硬的點了點頭。
飛廉就這樣住了下來。
一開始知道消息的諸位,都誠惶誠恐,十殿依次來拜,都被他拒之門外。清淨了太久,飛廉感覺自己誰都不想應付,只有小閻王,偶爾他會想見見。
說來也怪,兩人明明之前從無交集,但是他卻不知為何,對這沉默寡言的小閻王異常上心,總是忍不住想看看他今天在哪,昨天又去了哪兒。
這日他一覺醒來,無聊之中出門遛彎,竟然碰見正在河邊冥想的地藏菩薩,他無意打攪,但是難得見個熟人,便在一邊坐下,一直等到地藏開口。
“你還不走?”
飛廉幾乎又要睡著,見他終於起身,才慢悠悠的回:“走去哪裡?”
地藏知道原委,微微笑著,說:“你既已找到畢星,為何還不走?”
飛廉不明所以,自己來了這麼久,連根畢星的毛都沒見著,地藏這是何意?
“誰說我找到了?這陰間太混沌,我到了這兒,倒是比天上還瞌睡。”
地藏無奈的搖了搖頭,伸手一點,一縷瑩黃的光閃過,彎彎曲曲,正鑽到閻王殿。
飛廉定睛一看,那光直直的奔還在辦公的小閻王而去。
“是他?怎會……”
飛廉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但是心中想過,又覺得極有可能,也來不及跟地藏道別,就直奔殿中。
小閻王正在看卷冊,見他跑進來,柔聲問道:“怎麼了這是?”
飛廉並不說話,只上前握住他的手腕,片刻後才鬆開,聲音顫抖的說:“真的是你!”
閻王知他明白了自己身份,也不辯解,只是垂下眼眸,低聲道:“是畢星。”
想過這些日子發生的種種,飛廉這萬年來第一次這麼生氣,大聲問道:“那為何要隱瞞與我!”
閻王嘆了口氣,無聲的關上殿門,卻不再說話。
是了,是了,就是畢星!這神情,這氣息!飛廉心裡太多的想法一下衝出來,連連質問卻得不到回答,終於氣極,上去一把將人抱在懷裡。
“你可知我等了你一萬年!”
懷裡的人輕輕顫了顫,竟然搖了搖頭。
“不知。”
飛廉委屈起來,手上力氣更大,一聲又一聲的問:“那你又可知我找了多久,唸了多久,又回憶了多久?”
閻王在他懷裡沉默著,良久才說:“我皆不知。”
說完奮力從他懷裡掙開便走。
飛廉幾乎瘋了。
“你今天必須把一切說清!”
他戰神的氣息瞬間充斥整個宮殿,每一個字都帶著令人膽寒的力量。
閻王墨袍飛揚,腳下終於慢慢停住,沉默一會兒,開口道:“這一切都是我的罪惡,既然你定要個結束,那我今日便告訴你,只因我愛上了你。”
那日見你敗在女魃手下,中她幾招,待我上前將你救出,你已經沒了氣息,魂魄也所剩無幾。偌大天宮,我竟找不到人來救你,幾乎也要同你一起死了。
飛廉只知道自己昏睡了一段時間後才醒來,還以為只是受了重傷,哪裡曉得這些,聽他說出,也是大驚。
“那……是誰救的我?”
閻王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是我借了天尊的法器,將自己魂魄分了你一半。為了不干擾你的心智,我又將自己的記憶感情全都封了起來。”
飛廉向他走近了兩步,遲疑著問:“所以你才會來這兒?”
閻王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來到陰間,大概是救你之前,向天帝請了命吧。”
飛廉雖然貴為上神,但是性子瀟灑,並沒什麼架子,兩人相處了一段時間,他便將過去知道了個大概。但也正是如此,才引起了他的懷疑。
別的地方不好說,但是陰間,他還是清楚的。
他將這若干年的陰間薄上人,一個一個全都看過一遍,到最後竟然發現,只有他自己才是無頭無尾的一個。
他不敢相信,但是竟然又心中歡喜,躊躇了兩日,還是獨自去了三生石處。他雖然沒有記憶,但那上面卻有自己往生的模樣,是與不是,一看便知。
飛廉皺著眉,怪不得他總是覺得這小閻王那麼親近,也怪不得自己總是被他吸引,他不只是畢星,甚至,他還是自己。
“那你……說的愛我又是什麼意思?”
他心心念唸了那麼多年,如今終於尋到摯友,但卻沒想到是這樣的場景,飛廉心裡慢慢的泛起一點酸楚,畢星是這樣的陌生。
閻王兩片沒什麼血色的嘴唇抿到一起,腦子裡想到自己在三生石上看到的場景,臉竟然慢慢的紅了。
面前的男人不能忽視,他遲疑一會兒,還是清了清嗓子,回道:
“你我之愛,本應該是單純的友情,是靈魂之愛。但是我卻心生邪念,對飛廉你,生了肉體之念。……我不知道要怎麼跟你說明白,聽說凡間最注重這種感情,或許你不知道,在你我快樂的那些年,我心中卻一直想的是抱你、吻你、佔有你。”
閻王原以為男人會拂袖而去,沒想到卻聽見他呆呆的回:“這……這就是肉體之念?我近來,也想這麼對你……”
這話是真的,萬年前的事情太久,他已經記不清了,但是最近的想法,還不至於有假。
“……怎麼會……你明明……不愛我……”
閻王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那三生石上照的清清楚楚,飛廉對自己,並沒有一絲的邪念。
男人以為他不信,上前兩步,抓住他袖中微涼的手,鄭重的說道:
“我何時騙過人,你若是擔心這個,那你我現在便可去過瀟灑日子了。”
“不……你是不是……只是因為魂魄的契合……畢竟你身體裡,有我過半的魂魄……不不不,飛廉,我求求你,離開這裡吧。找到我又如何,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不敢承認,即使什麼都不記得,自己還是第二次對這個男人動了心,所以才這樣小心翼翼,甚至選擇逃避。
“那要怎樣才能將魂魄還你?”飛廉的聲音隱隱含著怒意,高大的身影一點點靠近,又帶上了他上神的威嚴。
閻王心中一驚,知道自己的拒絕終於惹怒了他,只能咬唇不再說話。
修長的手指撫上他的面頰,先是溫柔的輾轉,到了他緊抿著的雙唇處,突然粗暴的摩擦了兩下,留下幾字便拂袖而去。
“你不說我也會知道!”
冰冷的殿門又無聲的關上,閻王知道自己阻止不了,靜靜的站了會兒,還是忍不住掉了眼淚。
“若真的將魂魄還我,那你要怎麼活?”
幾日後,生死簿上竟添新人,飛廉上神,於三界消失了。
“這到底……那傻子竟然真的把魂魄還我?他那一縷殘破的氣息,即使這一萬年,又能養出什麼?”
閻王顫抖的接過地藏手裡的鎖魂瓶,心都要碎了。
菩薩無奈的嘆了口氣,說:
“你們兩個的事,連我都看厭了。這主意是本尊出的,他現已投胎,重入輪迴了。這魂魄,自然是還你,你那記憶,也可取回來了。”
……
飛廉現在真的是個凡間的孩子了,光著屁股爬呢。
飛廉上小學了,背小書包還挺可愛的。
哎,飛廉這腦子是真的不好使啊,考了這麼點分,嘖嘖。
什麼?飛廉竟然喜歡自己隔壁班的一個小女孩?哼!
才初中就想談戀愛?哼!
高中一年追了三個女生?哼哼哼!心倒是很大啊!
……
畢星躺在偏殿的大床上,看著飛廉在人間的種種,一邊想著,到底什麼時候才能把這小子弄過來。
生死簿上原本說的陽壽六十,但是經他這些年的努力,已經變成二十八了。
快了,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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