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於鄉味的思念與回憶

槐花

北國的槐花,要到農曆的五月間,滿山滿野綻放開來,純白如雪沁香醉人,頗有一種鋪天蓋地的氣勢。槐花的花期甚短,前後不過十餘天,這個季節少有假期,因而自從工作以來,我也有數年未睹槐花盛開的場面了,最近一次“相見”還是在剛剛過去的春節。

始於鄉味的思念與回憶

那日坐了近三十個小時的火車風塵僕僕趕到家,寒冬臘月北風呼嘯的天氣,父親一個人在屋子裡守著小小的火爐,好在炭火足以驅散那些鑽空子闖進屋裡的寒意。因為一早知道母親留在西安,眼下見父親一個人,心裡倒也不覺驚訝,唯一擔心的是吃飯大計,畢竟民以食為天,而我素知,父親於廚藝上一向是不大精通的。然而那天的晚飯卻讓我多少有些意外了,待我放下行李,在爐火旁暖過來,父親從冰箱最下層拎出個冰坨子來,用塑料袋包得嚴嚴實實,拿溫水化開一些,抓到碗裡,才看清是槐花。頭年五月的槐花,將開未開之際擼下來,清水燒得滾開,把槐花倒進去三五分鐘,撈到竹筐裡晾乾,或者直接用塑料袋裝上塞進冰箱。此刻化開了,再找個大碗和一點稀麵糊,槐花倒進去,加鹽攪勻,再打兩個土雞蛋,炭火爐上架平底鍋,一大勺花生油,熱油倒麵糊進去,慢慢煎烤成餅子,至兩面金黃盛到盤子裡,香氣撲鼻,倒沒有春日裡鮮槐的花香,吃的是個新鮮意頭,也是一家人分享美味的氣氛。

始於鄉味的思念與回憶

若真想吃新鮮的槐花,必須還得等到五月間,且得是北方的山村,長杆上綁定一柄短把鐮刀,在白衣素裹蜂蝶環繞的一樹香花下站定了,舉起長杆,鐮刀刃口掛在長滿花骨朵的嫩枝上,往下猛地一頓,如此反覆,跟在大人身後彎腰撿拾便可,新鮮的槐花更為香甜。可惜現在少有人吃這東西了,說是怕腫臉,我想,這裡多少有背黑鍋的嫌疑。

香椿

要說冰箱的普及在蔬菜大棚之後,確實給人們帶來了更多的便利,於食之一味,所受季節時令的限制便也更少。我家冰箱裡與槐花躺在一處的,還有香椿。

始於鄉味的思念與回憶

香椿也是打春頭一波和人們見面的美味,三四月份,春雷乍響,第一場春雨過後,山間曠野的草木剛剛萌發綠意,香椿樹的枝頭便鼓起一道道裂縫,暖風吹過,破皮而出許多淡紅的嫩芽。再過三兩天,待嫩芽長到一指多長,掰下來洗淨了,拿鹽醃個半小時,裹一層薄薄的麵糊,丟盡滾熱的油鍋,眼見它從鍋底浮上來,到金黃,撈出來,微涼片刻,咬一口唇齒留香,老家人稱之為“椿芽魚”,頗為形象。若是嫌麻煩,將洗淨的香椿芽切小段,攪在蛋液裡,攤幾張雞蛋餅,捲到小米煎餅裡,往往叫人食慾大增。若是再懶些,乾脆來個椿芽拌豆腐,美味又健康,倒合了現代人的追求。

香椿的採摘期同槐花彷彿,不過十天半月,再往後長老了,便是爛樹葉子,只有餵羊了。所以,要品嚐這世間最新鮮的美味,一定要抓住稍縱即逝的機會,錯過這幾天,便要等來年。好吃會吃的沂蒙人想出許多辦法來挽留這些美味,譬如把香椿醃製成鹹菜,別有一番風味。

始於鄉味的思念與回憶

幼時吃香椿,是在爺爺家,老頭經過荒年,節儉了一輩子,香椿芽最嫩的時候,總捨不得掰下來,非要長得稍大些,倒是多吃一口,卻沒那麼鮮。去年回家看他,拿出新醃的香椿,根根短小細嫩,問他緣由,卻道是給兒孫備下的東西,節儉不得。

知了猴

夏季的鄉村,人們餐桌上並不缺少菜餚,扁豆茄子西紅柿,青椒土豆長豆角,再也不是冬日裡頓頓白菜蘿蔔的苦日子,但人們依舊熱衷於去外面尋找美味,這尋找的過程,是平凡的小日子裡不可或缺的樂趣與調味品。

始於鄉味的思念與回憶

記憶裡的知了猴,是極受家鄉人喜愛的一道美食,所謂知了猴,就是蟬的幼蟲。每年的盛夏,暴雨過後的果園菜地,太陽剛剛落山,知了猴紛紛破土而出,留下地面上一個個小黑洞。它們爭相順著附近的草木往上爬,找到一個自以為還算隱蔽的位置停下來,把從地下帶上來的那身舊衣服脫掉,抽出一對新的薄薄蟬翼。從地下爬出來到褪下蟬蛻這段時間,於知了而言,是最危險的一段時間,人們舉著手電筒在林間草叢裡搜尋,很容易發現,更容易捕捉,甚至於談不上“捕捉”二字,因為它們行動緩慢,且毫無反抗能力,只要你能看到,直接伸手去拿便可。拿回家的知了猴要用清水泡一晚上,去盡一身的土氣,也是防止它們半夜裡蛻殼化成蟬,雖然只是一層皮的區別,味道上卻是天淵之別,蟬並不好吃,而用油炸過的知了猴卻是美味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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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年少回家,偶有一次六月裡回家,日暮時分,卻不見有人出去撿拾知了猴,問母親,言道莫說是知了猴,整個夏天也聽不見幾聲知了叫了。

臘菜和醬豆

老家的臘菜疙瘩,網上一查也有叫做“辣菜”的,但它並不辣,和成武醬大頭是一個東西。初秋下來的芥菜疙瘩洗削乾淨,晾乾後碼到半人高的鹹菜缸裡,加鹽、醋、醬油、花椒、八角、桂皮,封口。缸需得是土坯大缸,鹽也要是粗鹽粒,這樣醃製出來的鹹菜才更有味道。大約臘月開封便可食用,因而我更傾向於“臘菜”這個名字,畢竟人們之所以創造它的初衷,就是為了讓缺衣少食的寒冬臘月多一點滋味。此時的臘菜已經入味,又不至於過鹹,切成細絲,在白淨的瓷盤裡加點香油、香菜末拌勻,吃饅頭時來這麼一盤,簡直是人間至味。也可切絲後入油鍋翻炒,小時候上學住校,母親還時常炒一盤,用罐頭瓶子裝了帶去學校,到月底吃不完的帶回家,熱油回鍋,與新切的一般無二。當然,這鹹菜也可在缸裡醃上兩三年,那時便有了醬大頭的成色,切薄片晶瑩透亮如同琥珀,煞是好看,也是這般吃法,只不過更入味些,也更鹹些。家鄉的一眾鹹菜裡,單論一個“鹹”字,記憶中能與之匹敵的,似乎只有一個

“醬豆”

始於鄉味的思念與回憶

沂蒙人做醬豆,大約是不分季節的,因為黃豆可長期存放,只要你能忍受得了那股子臭烘烘的氣味,便是六月三伏天悶一盆醬豆也是可以的。但依著人們的習慣,冬日裡是要做一次的,將陳年的黃豆洗乾淨,大鍋滿水煮熟,撈出來晾乾,放進一個粗瓷面盆裡,一層豆粒一層細鹽,中間拌上現切的蘿蔔條,得是暮秋新下來的青蘿蔔,水分足,生啃一口又辣又脆那種,不要去皮,切成拇指粗細,最後鋪一層粗白布,上面加舊棉被蓋好,俗稱

“捂醬豆”,約莫半月之後,見豆粒上長一層白霜,臭豆子的味道散滿整間屋子,這醬豆子便也可以上桌了。豆粒鹹香軟糯,蘿蔔條清脆爽口,也是下飯的神物,但我小時候極不喜歡醬豆的味道,等大一些漸而能接受了,家裡人卻也極少再做這東西,一來麻煩,二來也不稀罕了。早些時候,不論是醬豆還是臘菜疙瘩,多因北方的冬日難見新鮮菜餚。高鹽醃製的東西可以把春夏的美味挽留到寒冬,權且慰藉老百姓的窮心思,因為度過這缺少鮮食的冬季,馬上便又到了香椿發芽、槐花漫山的春天。

始於鄉味的思念與回憶

對家鄉美食的回味,有思而不得的失落,也有得償所願的嚮往。沂蒙這方土地滋養了無數美味,又正是這些美味滋養了這方土地上的一輩輩人。他年有感於鄉情時,思念與回憶,多半便始於這些鄉味了。

  • 徐長臣
  • 銀河悅讀中文網編輯
  • 成人組
始於鄉味的思念與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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