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師聯盟》:一場徒勞的洗白工程

《軍師聯盟》:一場徒勞的洗白工程

最近,古裝傳奇大戲《軍師聯盟》一時成為熱門,一方面集中在該劇,號稱制作嚴謹,臺詞考究;既匯聚實力派大飆演技,又招攬俊男美女滋潤養眼;既主打偶像古言畫風,又具備宮斗的深沉內涵。傍著三國這一有國際影響力的大IP,既走演義小說的自由路線,又不違反三家歸晉的史實潮流,將司馬懿作為主角算一種創新,也不違背大原則。不要說筆者寫這麼一大串都覺費勁,這個劇幾乎想把古裝戲能製造的賣點全都具備,確實野心很大。重點——但是,作為全劇核心畢竟圍繞終結三國的司馬懿家族,試圖一反千百年的既定思維,走翻案路線,引來爭議和批評更是一股不小的風浪,或許,還為全劇的關注度貢獻了不少力量,不知觀眾是不是早在他們的算計之中了。

不管怎樣,《軍師聯盟》是近來值得關注的大戲,只不過花費諸多心思,把三國風雲的壯麗史詩氣度,生生改造成這部透著宮鬥畫風的“文戲”,簡直“大材小用”到極點,看似兩部七八十集的鴻篇巨

制,實際作為歷史正劇完全不成體統。《軍師聯盟》想借三國IP火一把的“野心”太大,最終這樣以司馬懿為主角的創新,氣魄雖然大,但格局實在不大,就上半部來看,成就也實在有限。

一、做三國戲,尤其“歷史正劇”有很高門檻

首先,但凡喜愛三國的觀眾都知道,不論是真實的複雜歷史還是虛構的演義小說,都代表中國戰爭史詩的最高典範,三國的文化意義是契合中華文明作為古代東方世界霸主地位的一種“標配”,且不要說為什麼三國在中國的漫長曆史會演變成為一種獨特文化現象(三國故事火併不是現代社會才形成,古代已經成為文藝界大IP,這其實是有特殊原因的)。而現在,《軍師聯盟》的定位縮小“視野”,用影視行業的說法,似乎模仿日本“大河劇”的製作手法,捨棄中國歷史劇的大氣和宏觀,這正是筆者說的“氣魄雖大,格局卻小”,這種定位本身是對三國戲的“揚短避長”,很有“一葉障目,不見泰山”的

感覺。

其次,雖然中國觀眾大部分人算是知道一些三國背景,但大多數國民文化素質程度恐怕應該比日本低,一來,日本觀眾接受小格局影視作品是習慣,日本人做事“經濟”是出名的,除了個別導演如黑澤明、佐藤純彌,喜歡搞大製作大場面的日本大手筆一向都並不多,二來,歷史題材在日本是接受度很高的,包括對三國西遊這類中國題材都通吃,反觀我們看似大喊開放包容,國際視野調子定的很高,拍過幾部其他國家文化背景的故事?這並不是偏見。“這一屆觀眾不行”看似過火,但的確事出有因,今天的國人除了自身工作的專業有要求,大體文化底蘊很低。說國人不看書可能不對,但看得書基本都侷限在“暢銷小說”和“閒書”,段位層級太低。順而言之,我們看電影、看電視劇的主要目的是娛樂,不是接受“再教育”,哪怕全世界只有中國的專家老師們堅持認為中國的電視劇是一種“藝術作品”,可

現實的影視界業內人士又有幾個人會把拍戲當“藝術追求”?誰會天真認為觀眾看完《軍師聯盟》可以領悟多少三國的歷史文化?所以,《軍師聯盟》號稱的精良製作,考究嚴謹不說他們在“裝逼”,但並非針對的“藝術”,很多人往往把“製作精良”就看成一部戲的“藝術水準”,實在是很大的誤會。

第三,三國曆史看起來我們舉國皆知,甚至遠播日本、韓國、東南亞以及歐美,這的確是一個有國際影響的大IP。但三國在中外學術研究領域從來都不是熱門,三國曆史和三國小說是完全“冰火兩重天”,史學的建樹不大。中國歷史成就主要集中在大一統王朝,如漢唐明清。亂世分裂時期的研究往往都是冷門,這一點,筆者在論述三國的文章裡引用寫過《三國史》的何茲全、馬植傑等先生的觀點,真正三國曆史文化的還原和普及難度很高,靠譜的材料和成果都非常有限。以至於今天所有的三國影視劇,

無法擺脫《三國演義》種下的“野史”觀,要做真正的“歷史正劇”非常之難。

《軍師聯盟》:一場徒勞的洗白工程

左邊就是於和偉演的大軍師荀彧

那麼,毫無疑問《軍師聯盟》就是這麼一部透著濃濃“野史風”的所謂“正劇”。本來算不上新奇,其實是國內古裝劇的老傳統,例如胡玫導演就能把二月河的荒誕小說拍成號稱經典的歷史正劇《雍正王朝》,轉過臉,還可以打著《史記》《漢書》經典“正史”的旗號把《漢武大帝》拍成“野史”風味的“清宮戲”,“皇上”“大人”滿天飛,胡玫導演已經是國內頂尖認真的歷史劇導演之一了,史學文化底蘊之低讓人深感震驚。

三國戲其實也早有先例,像《軍師聯盟》前半部分的焦點都在於和偉演的曹操,十多年前,姚魯、於和偉已經演過一部《曹操》,就走傳奇劇風格演繹曹操,姚魯演的曹操,而當時默默無名的於和偉演的是“大軍師”荀彧,這部1999年的《曹操》正是於和偉職業生涯的第一部電視劇,不得不承認,於和

偉和三國戲真正淵源極深啊。該劇篇幅不長,只有34集,但時間跨度很大,把曹操從20來歲演到66歲病死,記得最後姚魯的曹操老年妝很難看,另外,果靜林演的曹丕,如今蠻火的黃志忠演的曹植。

以姚魯版《曹操》為例可以看到,這種古裝戲的路子拍攝都可以認為嚴謹和認真,但全都侷限於視野狹窄,或者說深受過去戲曲文化影響(早期古裝劇本就大量借鑑戲曲傳統,好比至今稱讚的央視版《西遊記》不就是戲曲導演和演員造就的經典案例,這一點港臺古裝劇也不例外),習慣讓觀眾聯想腦補(想必認為三國戲背景大家都知道),無法成為真正耳目一新的三國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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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作為正劇,司馬懿如何當主角?

吳秀波挑戰司馬懿,甚至把司馬懿家族作為三國戲的主角,本來這是可取的,甚至是很好的思路。作為上半部的《軍師聯盟》,從主要劇情歸納,似乎是圍繞司馬懿人生的思想意識轉變在做文章,對於“出世和入世”發生糾纏,對服務曹魏王室和顧全自己聲名而有種種矛盾。也許最終想要證明,司馬懿並不是天生的陰謀家,是歷史的漩渦把他洗滌了,在一次次生死鬥爭中,他憑藉智慧大難不死,終於決定暫時捨棄名利。

從劇情來看,事實上他已經在改變,他後來的一些話言不由衷,司馬懿的核心本質就是儒家思想燻陶出來的一個“偽君子”,所以過去習慣稱他“老奸巨猾”看似貶低或者叫侮辱,但本質是準確的,不是輕易可以翻案。不光劇裡設計的柏夫人看穿(另外聰明的小兒子司馬昭也明白),更加著名的例子是

三國時的嵇康,一生激烈對抗司馬昭,嵇康內心也並不反對儒家禮教,他反對的是司馬家族倡導和表現出來的虛偽做派。因為魏晉名士最大的特色是真實與本色,如曹操雖然也奸詐,但有作為“雄”的本色一面。眾人皆知曹操是一個優秀的文學家,包括兒子曹丕、曹植,他們都有詩人氣質。可司馬懿沒有,他是儒家士族出身,父親司馬防的家教極為嚴苛,所以,司馬懿的小心謹慎標籤根本在哪裡?並不是他在曹操和曹丕身邊工作養成的職業習慣,其實從家庭教育就深深影響他,只不過後來在曹氏父子身邊更加劇了這種“偽裝者”的掩飾形象,他一直就活的是一個“雙面人”。

虛偽,是中國傳統文化影響最深的病根。中國文化的起源在於儒道兩家都尊奉的經典《易經》,宗旨講求陰陽的對立與和諧,然後推及世間萬物的一個根本概念。三國時期,是儒道文化交融的最後階段

,之後南北朝佛教文化也開始盛行。魏晉名士正是弘揚道家調和儒家的代表,希望道家思想的本色自然等等理念改變儒家薰陶的一些不足,因為東漢末年以來的朝野環境十分嚴酷,宦官黨錮之禍打擊文人士大夫,董卓、曹操都是權臣,儒家士子的內心受到激烈的思想衝擊,“虛偽矯飾”是一種不得不為之的避禍手段。魏晉時代更是如此,所以才會有嵇康、阮籍等名士的癲狂作風,希望改變文士的思想品格,而他們也是表面上做出種種怪異舉動,內心是高潔的情懷,這同樣也是《易經》養成的“陰陽”雙面形象。嵇康還是當時儒家士子的精神領袖,膜拜偶像,嵇康的悲劇也就是時代的悲劇。用傳統藝術理論的說法,司馬懿就是這種家庭教育影響和職業環境造就出來的一個典型人物。

不光司馬懿,這在歷史洪流中非常普遍,但《軍師聯盟》對這些人物的研究大都很膚淺表面化,不

要說劇中的曹植、楊修醜化不堪入目,就前面曹操和荀彧關係的刻畫,還是沿著小說演義的舊套路,第15集幾乎公認是一個經典段落,沿襲荀彧是保漢派,曹操有逐步篡漢的念頭。曹操的野心基本是事實,但荀彧則並不單純。

以《三國志》來說,荀彧反對曹操稱魏公的態度是:“本興義兵以匡朝寧國,秉忠貞之誠,守退讓之實;君子愛人以德,不宜如此”,應該就是這一集荀彧長篇大論感慨追隨曹操的真情流露,王勁松的表演十分精湛,但由於這並不是翻拍“三國演義”,荀彧並不是劇中演的那種人。筆者曾強調陳壽寫史時的態度微妙,對荀彧這時的態度就是一個典型,“不宜”是什麼意思?用今天的話說是“最好不要”,這個詞的語氣其實比較中性,表面上是不提倡,但骨子裡也不怎麼反對。也就是說,荀彧對曹操最後跨過劇中說的“一步之遙”並非強烈反對,只是勸曹操最好不要這麼做,這個分寸就體現出態度的微妙。

假如荀彧是保漢的忠臣就應該說“不能這麼做”,而他卻說“最好不要這麼做”,潛臺詞應該是:現在天下未定,這一舉動為時過早,所以勸曹操先不要稱魏公。側面證據是後來晉朝初立時,荀彧的第六個兒子荀顗與司馬氏寵臣王沈(這人是司馬懿重要對手曹爽身邊的,曹爽是典型紈絝子弟,和曹植比較相似,集中大批青年才俊在身邊,如何晏、夏侯玄,但他們對政事建樹並不大。高平陵之變後,司馬懿為顯寬大,王沈就屬於“倒戈”的一份子,可見在宮廷環境下對一些才學士人的品格影響)一起編《魏書》,獲封司空,然後給荀彧追贈太尉。在司馬氏篡奪之時,假如荀彧當年是一個忠心漢臣,荀顗有幾個腦袋敢站出來建議給父親加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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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出身是比河內司馬氏更著名的潁川荀氏,看到曹操逐步走向篡位的道路時,荀彧的內心的確是頗為糾結,流露有曖昧的一面,這與司馬懿有點異曲同工。但司馬懿後來的功利心作祟,與荀彧的結局不同,他們父子反而步了曹家父子後塵,積極奪位。但司馬家族不是全都如此“虛偽狡詐”,他們有比荀彧更純正的儒家忠臣,原本他們的出生地都是河內郡溫縣的“孝敬裡”,司馬懿的三弟司馬孚就一生忠於曹魏,末帝曹奐被廢時,司馬孚還曾去探望,表示自己終身為魏臣。晉武帝司馬炎改朝換代,對這位三叔祖百般尊崇,但司馬孚絲毫不以為榮。《晉書》記載他臨終遺令:“有魏貞士河內溫縣司馬孚,字叔達,不伊不周,不夷不惠,立身行道,終始若一,當以素棺單槨,斂以時服。”可以看出司馬家族原本崇尚的理念是儒家標準,從操守來說,司馬孚比司馬懿父子的品格實在高出太多。

問題就在於司馬懿的功利心太重,他堅信自己有卓越才華,要在亂世幹大事。曹操父子提供給他的平臺卻一直壓抑他施展才華,他除了自保,還要保護司馬師、司馬昭等兒子們,導致他們父子全都是陰沉奸險的性格,日後掌權釋放出來,就容易不可收拾,大舉殘殺異己,司馬懿、司馬師、司馬昭全不例外。尤其司馬師的暴躁易怒十分典型,史書並沒有提到他是否服散(服五石散是魏晉南北朝隋唐的一大風俗,是一種精神致幻藥物,一些南北朝皇帝暴躁易怒,誅殺朝臣都是因服散導致的精神失常),殺妻更是三國史的一大懸案,司馬師正妻是大名士夏侯玄的妹妹夏侯徽,其父是曹魏大將夏侯淵的侄兒徵南大將軍夏侯尚,其母是大將軍曹真的妹妹德陽鄉主。曹氏、夏侯氏等曹魏權貴對於司馬懿、司馬師既有攏絡也有排擠是客觀的現實,但他們一家這樣小心謹慎,按說給司馬師十個膽子也不至於敢冒毀家滅門

的風險殺夏侯徽,因此,這是一樁難以解釋的懸案。但司馬父子有這種長期壓抑的本性,虛偽“雙面”的不良基因也是事實,後來晉朝建立後的八王之亂的自相殘殺就達到一種徹底的釋放爆發。

劇中司馬懿溫情脈脈地家庭戲早被一些觀眾拎出來痛批了,不要說兒子司馬師年輕時就有“殺妻”的嫌疑(夏侯徽死的時候才24歲),其實司馬懿也和妻子張春華根本沒多少感情。這部劇本來想要改變對司馬懿的既定印象就十分困難,而採取的方式還很LOW,越是讓司馬懿一本正經與妻妾相處有愛有禮,越讓人感覺這個人的“假面”形象,根本是適得其反。

吳秀波人到中年,想要一個載入生涯史冊的大人物可以說用心良苦,只不過《軍師聯盟》尷尬的定位,想要各種商業娛樂元素都沾邊,但從三國戲本身的高標準來說,依然流於表面工夫。就好比前半部40來集,於和偉演曹操佔了三分之一,李晨的曹丕的家長理短也佔了三分之一,包括與郭照的愛情和甄

宓的悲劇,剩下吳秀波和劉濤的家長理短也三分之一,看起來同樣是“三分天下”,司馬懿從劇情走向來說,也充當不了“主角”。而且表面上是在演三國故事,其實只把衣帶詔、荀彧死、夏侯氏與司馬氏矛盾等真實歷史元素穿插進這些婆婆媽媽的家庭戲,對於史實元素的極度失控,造成整個劇情失衡,演了半部也進入不了正題,再來一個後半部,完全顯示注水太多太多。

三、 從曹丕看《軍師聯盟》對三國曆史的陌生

曹家和司馬家的關係本就非同一般,曹操生涯第一份工作——洛陽北部尉,揮舞五色棒打擊違紀不法的權貴、太監和官吏,推薦他的人就是司馬懿的父親司馬防。曹操對司馬家的感激和器重銘記在心,所以,很早就提拔了司馬防長子司馬朗,這就是曹操為人真實的一面。

在曹操身邊司馬懿的小心謹慎不完全是“明哲保身”,而是掩飾野心的策略。其實,司馬懿前面最

為敬重的是誰?就是曹操最器重的荀彧、荀攸叔侄(兩人都被尊稱荀令君,只不過一般以稱荀彧居多),他們是儒學世家子弟建立功業的楷模,如《三國志》注引《傅子》:司馬宣王常稱書傳遠事,吾自耳目所從聞見,逮百數十年間,賢才未有及荀令君者也。這是當今稱頌荀彧基本都會引用的權威評價之一。可以證明,年輕時司馬懿的功名之心,一開始就定位與“荀令君”相彷彿(當然不能可能一開始就想改朝換代),但曹操給他的平臺是什麼?隨五官中郎將曹丕左右,作為文學從事一類人。而他的弟弟司馬孚則安排在曹植身邊。

《軍師聯盟》:一場徒勞的洗白工程

曹丕和曹植的爭寵是後人津津樂道的話題,這其實是一個異常沉痛的家族悲劇,《軍師聯盟》裡,也幾乎是前半部的劇情主線,可是他們詮釋的手法是怎樣?一面抹黑貶低曹植,一面讓曹丕陷入兩個女人的情感糾葛,婆婆媽媽,絮絮叨叨,這種所謂“正劇”,編導主創根本沒有深入過曹操家族的環境,完全不知道這一衝突的本質是什麼。筆者曾用過黑格爾的名言形容這一手足相殘的憾事,所謂悲劇的力量不在於一方是對的,另一方是錯的,這不構成真正的悲劇。事實上往往雙方都是對的,這種衝突才形成悲劇。在曹丕和曹植的人生命運中就體現十分典型,全劇對曹植的醜化就不提了,這裡筆者主要談曹丕之所以後來殘酷的真實心路,當然是一種主觀的推測,但相信比劇裡要靠譜得多。

舉世皆知,曹操大半輩子都更鐘愛曹植,幾乎公開把曹植作為接班人培養。曹丕在曹家一直是一個

地道的“孤獨者”,並不是他後來當了皇帝才成為“孤家寡人”,他的成長一直都很孤獨,他的詩人氣質是天生的(可見著名詩詞學者葉嘉瑩對魏晉詩歌的有關分析),和曹植那種文學天才是不同的概念。母親卞夫人對曹丕不算特別親近,曹丕能夠勉強登上接班人,以史書來看是荀攸的功勞第一,提醒曹操不要忘記袁紹、劉表當年立幼子引發禍事。曹丕這個世子地位根基不穩,即便明確他的身份,曹操也沒有忘記繼續給曹植機會,這就是建安十九年東征孫權,讓曹植駐守曹魏都城鄴城,而曹植再次犯錯。可父親疼愛小兒子的私心還沒有斷絕,又令曹植領兵去增援解救被關羽圍困樊城的曹仁,偏偏曹植又因醉酒耽誤大事,這才徹底斷送人生前途。

曹丕的奪位之路異常艱辛,看似後來變得冷酷無情,虐待兄弟,活成孤家寡人。事實當真如表面那麼簡單嗎?為了要令父親滿意,曹丕一生剋制和善於學習(也有虛偽一面,所以他和司馬懿能走到一塊

,物以類聚的確是至理名言),他的才華也並不少,府上心腹有包括司馬懿在內的“四友”,比曹植身邊的人靠譜多了,的確忙了大忙。

誰也不能否認,曹丕同樣是文學青年,感情細膩而豐富,他寫了不少給曹操的詩文,至今讀來都分外感人,文字中的真實情緒不可能完全假裝。如建安十六年曹操出征,曹丕寫有《感離思賦》,後來還有懷念曹操的名作《短歌行》,像“嗟我白髮,生一何早。長吟永嘆,懷我聖考”,對時間流逝的無奈,對父親去世的哀思,寄託於寥寥數語,餘味無窮,是曹丕四言詩的經典。認真分析曹丕的人生道路,才能體會他的成長相當孤獨,因此骨子裡培養了一股憂鬱。曹丕由始至終敬愛曹操至少八成是無可懷疑的,他的人生裡有著真情實感的一面。那麼,換一個角度,作為曹操性格的本色與自然,他表現得“真實”卻未必多麼喜愛這個長子,可想而知對曹丕情感的打擊和傷害。包括曹丕能獲得繼承權並不是曹操

對小兒子曹植失望後,轉變態度重新喜愛這個長子,主要原因是封建嫡長制繼承對穩定家族大局有利。這就是荀攸的諫言,讓曹操好好想想袁紹劉表的前車之鑑。這樣看曹操先後對曹衝、曹植的喜愛,以及對待曹丕繼承的經歷,才能接近他內心的真實。

曹操對曹丕的感情即便說不上冷漠,也可以說十分平淡。他時常會出難題考驗這位長子,往往故意讓他與曹植之間處於下風。如遠征關西時留曹丕守鄴城,臨行前沒有像對曹植那般勉勵。而曹丕就在那年寫《感離思賦》:“建安十六年,上西征,餘居守,老母兄弟皆從,不勝思慕。”曹丕這一生,在曹操死之前,他一直在努力達到父親理想的繼承人標準,不一定獲得了圓滿結果;當曹操死後,他的軍政才幹明顯不如父親曹操,可他卻盡最大努力在完成父親生前的宏圖大志,經常流露對父親的思念和感觸

,只有對他十分嚴苛的父親死了,曹丕才能毫無顧忌地流露出內心的感受和對父親的思念,這是一種多麼讓人辛酸無奈的親情。

再看作為母親的卞太后,她的為人按說相當溫和善良,偏偏對長子曹丕也頗為疏遠。曹丕做太子後卞氏經常都說他是因為長子才得以為嗣。在曹丕為帝后也常常掣肘,《世說新語》留下“下棋害曹彰”“七步作詩害曹植”的著名典故,《軍師聯盟》同樣就藉機發揮,演員的表演都可圈可點,故事其實不大可信,但對於理解這些人物則很有幫助,卞夫人更喜愛曹彰、曹植應該是事實。那麼做為一母同胞的兒女,對待長子曹丕,當母親的何其不公也。

也許因為中國人向來都習慣了同情弱者,往往容易站在曹彰、曹植等失勢者立場,他們最終是受到當皇帝的曹丕迫害。如果逆向思維一下,作為同胞兄弟,他們對當哥哥的曹丕感情又有多少呢?像《三

國志》記載曹操臨終前,曹彰對關係更好的曹植說:“先王召我者,欲立汝也。”且“問璽綬,將有異志”。那麼,曹丕正是在父母兄弟一家人都有意或無意的孤立之下,“御之以術,矯情自飾”,最終走向孤家寡人的冰冷結局。建安二十五年曹操病故,曹丕寫下經典的《短歌行》感嘆:“嗟我白髮,生一何早。”經歷漫長嚴酷的立嗣鬥爭後走上受禪壇,年僅三十四歲的曹丕已生華髮,這怎能不說是歷史的無情和悲哀。而《軍師聯盟》這樣只為渲染曹丕糾纏郭照與甄宓之間兒女私情的所謂良心大戲,“良心”到底在哪裡?何曾深入過這些人物的內心世界,筆者說三國戲是有門檻的,做真正三國曆史的正劇難度更大,恐怕這部戲連門在哪裡都沒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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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司馬懿奪權的真面目

在擁戴曹丕上位的道路上,四友中的司馬懿和吳質比較親密,吳質是寒門出身,與司馬懿類似,他不是文學家,司馬師娶過吳質的女兒為妾,很快又拋棄(他再娶的正妻就是大名鼎鼎的羊祜之姐羊徽瑜了)。司馬懿為鞏固地位,既肯聯姻寒門出身的吳質,又在曹丕登位之際率先以御史中丞的身份聯絡百官共同勸進,可見他的動機。

心思細膩敏感的曹丕何嘗不明,也把司馬懿當重要大臣,地位堪比蕭何。另一方面,同樣重用家族子弟,如曹休和曹真,後來託付給明帝曹叡時,曹真主鎮雍涼,力挫諸葛亮的北伐;而曹休主鎮淮南,抵禦江東的孫權,都是獨當一面。明帝曹叡依然對司馬懿敬重有加,留在身邊參與日常政事,但就是不掌兵權。要不是曹真、曹休先後病故,司馬懿估計只能偶爾平定一下遼東鮮卑之類,不會實際擁有掌兵

的可能。司馬懿確有才幹,這不用懷疑,但他在曹魏陣營從來沒有到天下無出其右的感覺,既不是當年“荀令君”叔侄的情況,更不能同諸葛亮在蜀漢的地位相提並論。

曹丕在位七年,幾乎每年升遷司馬懿,但他沒有重大建樹。在明帝曹叡年間,曹真、曹休死了,司馬懿也只是臨時帶兵,包括阻擋過諸葛亮北伐,迫使武侯累死五丈原。司馬懿這時候真的就擁有很大優勢了?非也,雖然他威望不低,但軍中的資歷遠不能一呼百應。試想,仗著比諸葛亮多三倍的兵力,都不敢力拼諸葛亮,一方面固然可以說他謹慎,可實際上西北方面郭淮等都是曹真部將,司馬懿沒有軍中的影響力才是客觀事實。直到高平陵之變誅殺異己,逼走夏侯霸,剷除夏侯玄,平定三次淮南之變,司馬父子方才擁有真正的權威,才逐漸具備改朝換代的資本,這幾乎耗盡祖孫三代四十多年光陰,這才是

歷史進程的本來面目。

司馬懿在曹丕、曹叡父子時期,他自己十分清醒,所以一直都蓄謀機會。就像明帝曹叡臨終時,一開始考慮燕王曹宇,但曹宇不願意輔政,然後是曹真兒子曹爽,但曹叡知道他過於年輕,這才讓年老和經驗豐富的司馬懿協助曹爽。當然,曹爽上臺排擠司馬懿,不想老傢伙礙手礙腳是事實,但曹爽想殺司馬懿嗎?考慮司馬懿的威望和他年老又配合讓權,顯然曹爽不會殺他引來非議。

而司馬懿已經年屆六旬,大可以裝聾作啞,混一輩子完事,但他為何要發動高平陵之變?這是他惟一一次違背謹慎原則的大膽行動。當時在洛陽不過能調動區區3000人,之前有三十萬兵馬都不敢冒險與諸葛亮對戰。在曹魏政權核心,在曹爽獨攬大權的時候他居然敢發動兵變,可見他的孤注一擲,他的主要目的不是為了自己攬權,應該是為了保全司馬氏家族。曹爽不敢輕易殺他,司馬懿心知肚明,但無權

無勢的司馬懿死後,難保不會找機會剷除他的子孫。司馬懿提出的口號是什麼呢?是周勃陳平“誅除諸呂”,曹爽本就是曹家的子侄,儘管曹真是曹操養子,但視同己出,且曹真在曹魏後期軍中的威望無以倫比,非常得人心。曹爽是個紈絝子弟,但血統出身是第一位的,“諸呂”一說明顯是藉口。

司馬懿以明帝曹叡之妻郭氏之名發動變亂。很微妙,劇中曹丕鍾愛的郭照是姓郭,歷史上郭氏沒有名字,小字女王。曹叡是被迫害致死的甄宓之子,曹丕讓他認郭氏為母,這是古代的禮法規矩,不論曹叡心裡如何看待郭氏,她的確是嫡母,名義上曹叡就是郭氏的兒子。曹叡後來照做了,裝的十分孝順,終於平安繼位。偏偏他後來娶的皇后也是郭氏,不過和郭照一家無關,郭女王是安平廣宗人(今河北邢臺廣宗縣),而曹叡的皇后是西平郭氏,應該是地方豪強大族,史書記載曹丕登位後,西平一度不穩,

平定之後郭氏沒入宮中,出身極不尋常,隴右豪強大族郭氏之前不少人都屬於西涼韓遂的部將,例如有郭憲、郭芝等。《三國志·魏書》載曹丕在位年間:“西平麴演叛,稱護羌校尉。”這個麴演正是當年割了韓遂腦袋投靠曹操邀功的人之一,曹丕派蘇則討伐,但不久又發生更大規模的變亂,導致了郭氏後來被沒入宮中。

不知是不是對姓氏敏感,曹叡後來也不大滿意她,幾乎一直很受冷落。曹爽攬權後,遷太后於永寧宮,似乎這個郭太后本來沒什麼地位,但司馬懿卻出於禮法高舉太后大旗,成功奪權。此後,司馬師廢曹芳,司馬昭廢曹髦,全都請示過郭太后。包括諸葛誕、毋丘儉、文欽的幾次淮南之變也都舉著郭太后這面代表皇室宗親的旗號。司馬懿一家全都把“禮法”當成工具,在保全自己圖謀私利的情形下,卻抬出“偽善”的面目,從曹丕再現王莽代漢一幕實行所謂“禪讓”大典開始,中國皇朝的虛偽狡詐走向一個極端,司馬懿恰恰就是最“挺”曹丕的那個人,而他一家也是這種宮廷權力鬥爭的典型人物,這種“偽君子”怎麼可能被輕易扭轉?

總之,《軍師聯盟》費勁心機對司馬懿的“洗白”是徒勞的,儘管司馬懿確實可以成為一個三國戲的好角度,但恐怕需要下比過去魏蜀吳三方更多的心血,才能創作出真正與眾不同的好戲。並非《軍師聯盟》這樣隨意搬弄顛倒一下三國大事件,想方設法歪曲人物,點綴一些男歡女愛和秦漢風味的古詩典籍就可以算“創意”,若說本末倒置可能有點過,但至少誠意還遠遠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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