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東林黨:說好的節操怎碎了一地

本人新作《東林沉浮》由中國出版集團中國民主法制出版社出版,不日全面上市,敬請欣賞選節1——

反思東林黨:說好的節操怎碎了一地

在當下車載斗量的說史熱潮中,明史是一大熱門,但在諸多明史分野中,東林史記只佔一小部分,現代明史學者在涉及東林黨時,大多泛泛而論,關於東林系統史書,只有一本清代學者陳鼎所著《東林列傳》可參照,但此作忠奸概念先入為主,過於臉譜化,亦難道足史實真諦。我以為這是個憾事,其空白值得填補。

反思東林黨:說好的節操怎碎了一地

為什麼東林黨的歷史值得細說呢?我之所以關注他們,並不僅僅因為史學熱議的黨爭,而是因為他們是中國一類士大夫的典型代表——清流。

關於清流是非,歷史上存有兩種結論,一是“正義論”,二是“誤國論”,近年來,後者聲浪壓過前者。

而我由東林沉浮,更多聯想到的,是士大夫節操問題,素以節士著稱的清流們,說好的節操卻在國家存亡與個人生死的緊要關頭出了問題。其中最觸動我心靈深處的一段史記,是明王朝滅亡時,出現了這樣一首絕命詩:

三百年來養士朝,如何文武盡皆逃;

綱常留在卑田院,乞丐羞留命一條!

這是公元1645年,南明都城南京城破前夕,一首乞丐所寫的絕命詩。在國家滅亡之際,目睹殘明百官焚香跪迎清軍入城,他感嘆,為什麼沒有人殉國,他不解,這個政權養了那麼多士大夫,到頭來為什麼他們全作鳥獸散、紛紛向外敵投降,其氣節竟不如他們這樣的乞丐?難道三綱五常,禮義廉恥,只能留在田間地頭?這些國家精英為什麼如此不爭、如此無恥?

乞丐留下了一連串疑問和憤懣,寫了此詩之後,他從百川橋一躍而下,投秦淮河自盡。

他的疑問和憤懣,可謂千年一嘆。

一個國家之所以能進步,關鍵在於主流人群的不腐與進取,這種人群現代稱“精英”,古代稱之為“士”。回顧中國古代史,確有一股股以讀書人為主的士人中堅群體,他們有節操有理想,也敢於擔當,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國家命運。但是到了中世紀兩宋以後,中國士大夫卻漸漸不堪,不僅無力救國,甚至成為政治蠹蟲、無恥之尤。這是為什麼?

很多史學愛好者都說大明王朝時的中國,是有血性的,沒有像宋朝那樣用土地金錢換和平的恥辱記錄,而且這個王朝還層出以氣節著稱的清流節士。但是,此漢族王朝最終卻還是亡於外族之手——和宋一樣,敗於女真部落軍之手。而且,輸得比宋還慘——宋是失去長江以北半壁河山,大明朝則是失去了整個中國。北宋亡國時留下的是一時之痛:靖康恥,明朝亡國時留下的則是永久之痛:剃髮易服。泱泱大國,亡於東北少數民族部落之手,在幾個清兵的剃刀下,成百上千的文人士大夫紛紛排隊,更換具有被征服象徵的外族指定髮型,反抗者寥寥,這又是為什麼?

史料記載,甲申之年,清攝政王多爾袞借明內亂趁火打劫、率八旗入關時,只有區區六萬軍隊,最後卻征服了擁有百萬大軍的大明王朝。可見,明廷沒落到了何種地步!而沒落之首,當屬堂上之士。早在清入關前,投降清朝的明朝大員就有十幾人,中下級官吏降清的更是不可勝數。到了1645年,清軍渡過長江後南明都城南京城破,文武百官幾乎悉數降清,之後,南逃的南明第一任皇帝弘光帝朱由菘,再遭群臣變節,本人被手下重臣劫持獻於清兵。

這些士大夫,在朝為官時,正氣凜然,滿口忠義,但是明亡時,“闖來則降闖,滿來則降滿”。農民起義的大順軍和遊牧民族的清軍,誰來降誰。明朝士大夫的無恥之舉,連他們的新主子也看不下去。多爾袞曾當面譏笑這些人是“明朝罪人”。

而後來清朝第六位皇帝乾隆編了一本《貳臣傳》,對那些賣主求榮的士大夫大加羞辱,這本《貳臣錄》,一次就收錄了明清兩朝為官的人物120餘人。自我標榜為“十全老人”的乾隆,高舉道德大棒,指責這些人“遭際時艱,不能為其主臨危授命”,實在是“大節有虧”。

所謂“大節有虧”,就是氣節與操守出了大問題。一個擁有億萬人口的天朝上國,冷兵器時代敗給了總人口只有 50來萬的女真人分支——建州女真,一方面,建州女真創建的滿洲八旗兵強馬壯是事實,另一方面,明朝士大夫迂腐貪腐也是事實。 兩個事實對對碰,即此消彼長。前者一到,後者就像老鼠見了貓,再多也是被食的貨。

南明情景滅亡說明,此時殘明已經是士氣殘缺,沒有血性的國家。而反觀日本、越南(古稱安南)、朝鮮等原中國藩屬國準藩屬國,此時仍奉南明為宗主,派使者入貢。其中朝鮮還厲兵秣馬,翹首盼望明師北伐,而且,建州女真入主中國後的很多年,朝鮮仍著明服。

屬國如此,主國卻不堪。

後來朝鮮等來的,是身著滿人衣冠的漢族士人,他們非常失望,形容此時中國士大夫,說他們“文明程度高,但無氣”。

誠哉斯言。氣節一失,再無上國!

世界史學界在評價一個國家行不行時,有一個很重要的參照物,那就是看這個國家在國難時期有多少精英人物投敵。明亡前,給敵出主意是明士大夫,引狼入室的也是明士大夫,幫敵衝鋒的還是明士大夫,在清軍入主中原後期,可以說都是大明降將漢奸部隊在幫著清軍掃平全國。

為什麼他們在外敵面前一觸即潰,卻又在幫外敵打自己人時那麼賣力?為什麼近代以後,中國很難出現偉岸的士大夫?

我們說一個王朝將要滅亡,常用這樣一個詞:氣數已盡。什麼是氣數?首先就體現於“士氣”,即士大夫的信仰、氣節與操守。歷史反覆證明,士氣盛,則國家旺,士氣衰,則國家敗。

大家只知道,明朝對外沒有割地賠款,但卻不知這個王朝的精神本質。從政治到文化,在很多領域明朝的統治者開了先河,那大多是壞頭。如果一個王朝統治者用恐怖棒殺打折了知識分子的脊樑骨,那麼,風雨來時,這個王朝當然就會被斷了脊樑骨的他們放棄支撐。

寫下悲壯詩歌的南明乞丐,只知朝廷養了士大夫三百年,文人士大夫表面活得很有樣兒,但他卻不知,在明朝皇帝腳下,那些士大夫實質上是不是活得比乞丐更有尊嚴?那是一種怎樣的養,是包養、圈養、馴養,還是三者兼而有之呢?

縱觀明史,最慘烈的士大夫時代莫過萬曆、天啟、崇禎三代,因為其間出現了有明一朝規模最大的清流集團——東林黨,以及虐殺他們的天敵——史上最大閹黨集團。那麼,就讓我們以之為樣本,看看他們的生生死死起起落落,體味一下離我們並不太遠的那三百多年中國節士的境遇, 從“鐵肩擔道義”,到“節操碎了一地”,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從而,或許對近代中國士大夫的失魂喪氣“窺一斑而知全豹”,進而以史為鑑痛定思痛,甚至於現代士魂——中華精英精神之重建,也大有裨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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