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急救——一粒退燒藥引發的“血案”


夜班急診上班的時候,如果沒有重病號,我會認為是上天給了最好的禮物;如果上天把這個禮物一直送到天亮,我迎著朝陽回家時,會覺得特別開心。

這一晚,喝著開水,啃著麵包,諸事平常。突然,護士急匆匆地領進來一家四口,父母帶著一男一女兩個小孩。患病的是小男孩,一歲半,面色慘白如紙,神情極度疲倦。立即對他進行檢查。沒有哭鬧,沒有掙扎,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心中一蹬。心想,糟糕。

初步詢問和檢查後,判斷這是位急性溶血性貧血患兒,貧血程度非常重。

曾經救治過一個重型地中海貧血的孩子,也是一樣的蒼白,所有輔助救治措施都用上了,惟一能夠救命的紅細胞懸液卻還在路上。等血最終到來的時候,孩子已經因為組織缺氧併發了肺出血。由於貧血,他的血變得非常稀薄,以致於從氣管裡湧出的血呈淡粉紅色。我們盡全力把救命血灌進孩子的血管,但已無力迴天,孩子離開了人世。

而眼前這個孩子是急性貧血,情況更加危急。

我們努力尋找溶血的原因,懷疑的焦點落在了一種藥物身上——尼美舒利。

尼美舒利因發生嚴重肝臟損害等不良反應,在2011年被禁止用於12歲以下兒童。

家長告訴我,孩子昨天發高燒,便自行跑到藥房買退燒藥給孩子吃。問吃了哪種藥?正是尼美舒利。

“你有告訴店員說買藥是給孩子吃的嗎?”“沒有。”

我暗自嘆息。

好在值班的分診護士經驗豐富,在一堆排隊等候的孩子中,準確地識別這名患兒病情嚴重,立即把孩子帶到我面前。

我告訴家長孩子病情極為嚴重,隨時有生命危險,有可能過不了今晚。一家人聽後如聞晴天霹靂,瞬時緊張起來。孩子爸爸還能保持理智,讓媽媽先回家照顧姐姐。另外又叫了兩名親友來幫忙。

孩子的這種病,隨時可以因為各種併發症死亡,病情進展一旦過了臨界點,幾乎沒有逆轉的可能。

我在理智中增添了一份職業的緊張。人命關天,情況危急,我必須提高一切警惕處理好這個患兒。

立即給孩子吸上氧,安排護士抽血,同時通知負責送標本的同事在旁邊守候,第一時間送血液標本去檢驗科加急檢查。

孩子的情況是如此之差,我不願多抽一滴血,只選擇了最要緊的兩項檢查,其餘檢查等配好的血到位後再做。

本來就是極重度貧血,多抽一管血,那一管就有可能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少抽一滴血,少一點風險。

支援的同事也已經趕來。

血液中紅細胞含血紅蛋白,生命活動所需的氧氣都必須由它運送到各組織器官。正常孩子血紅蛋白高於110g/L,低於60g/L便是極重度的貧血。

化驗結果出來了。血紅蛋白只有22g/L,比我預判的還要差。這已是生命的極限,孩子隨時可能死亡。

登過高山的人知道,在沒有經過訓練、不吸氧的情況下,普通人不可能登上珠峰峰頂,更不可能在峰頂上呆哪怕只一小時,因為峰頂氧含量實在太低。

而這個孩子的情況,好比不帶任何吸氧設施,登上了比珠峰還要高的萬米高峰,並在上面已經持續呆了十多個小時。

我把珠峰的比喻講給爸爸聽。爸爸一聽就明白了,表示積極配合,讓我們一定盡力救命。

救命,必須立即輸血,一分鐘都不要延誤。

只有珍貴的血液,沒有替代品。

然而輸血會存在一定的風險。除開可能發生發熱、過敏外,理論上還有感染乙肝、艾滋等疾病的極小概率。但如果不輸血,肯定過不了今晚。

把這個情況給爸爸講了,爸爸明白承擔小風險能換取大收益,對輸血沒有異議。

溶血的孩子最好輸注相同血型的洗滌紅細胞。洗滌紅細胞,顧名思義,就是通過醫學的手段處理紅細胞,對溶血患兒而言,是更安全的選擇。

因為孩子溶血,檢驗的難度增大。檢驗師需要用不同的方法檢驗對照,才能最終給出鑑定結果。

等待血型鑑定的時間顯得格外漫長。我們所有人都在心裡祈禱,中心血站一定要有現成的同型洗滌紅。

這個時候,檢驗科的血型檢測出來了,A型!

我需要A型洗滌紅細胞懸液。

沒有一秒耽誤,立即給中心血站打電話,我們申請2單位的A型洗滌紅細胞懸液。打電話的時候,在場的人員都屏氣息聲地聽著,像等待一個事關一生的重大謎底揭曉。

血站回覆,有現成的。

今天真幸運!我們不禁歡呼。

馬上通知司機,速到中心血站取血。還好是深夜,不會堵車,順利的話,半個小時就能來回。

然而孩子貧血的程度實在太重了。哪怕多熬半個小時,都擔負著巨大的風險,孩子隨時會沒命。

我們想到了另外一種選擇,也就是先輸注少量未經特殊處理的普通A型紅細胞,以給孩子有力的支撐,哪怕早一分鐘也好。

但是,這要承擔另一方面的風險。

輸最合適的洗滌紅,需要等去血站取回來;輸相對適合的普通紅細胞,則有現成的。問爸爸選哪一個?

爸爸難以決定。問我兩個方案,哪個更好?

只能從兩個次優方案中選一個。

我不能擔保在等待輸血的時間裡,孩子的狀況不突然惡化。也不能保證輸了血就一定沒有不良反應。醫學充滿變數,有些事在沒有真正發生前,誰也無法預測。

孩子的呼吸越來越急促,容不得我給爸爸更多時間思考。

我說,聽我的建議吧,這是大晚上,應該不堵車,現在我兩種都申請,如果洗滌紅來得快,就用洗滌紅;如果來得慢,就用普通的。

“好!聽你的。”爸爸堅定的回答,給了我信心。

如果配好了而最終沒有用,至多浪費一次配血的費用。這和孩子生命的價值相比,是微不足道的。

在這個過程中,我與同事時刻保持著聯繫。

就在第二次配血時,去血液中心的司機已經趕回。來去才二十分鐘。

取回的A型洗滌紅細胞懸液,第一份就配上了。

提著救命的血液,我跑步趕回病房。

濃稠的血液往下滴。我彷彿可以感受到某種溪流正在凝聚,漸漸形成強大的洪流——這是生命的力量。

紅色的血液一點一滴地全部注入孩子的身體。我終於能停下來,稍稍釋放緊張,慢慢喘口氣,繼續進行後續搶救。

後記

但孩子終於度過了重重難關。我們從死神手裡搶回來了孩子的生命。

不,不應該說是我們,應該說是孩子爸爸的信任及果斷決策,更是那位不知名的獻血者,救了孩子一命。

在整個過程中,孩子爸爸非常配合,在緊急情況下經簡略思考就聽取了醫生的建議。——事後我想,在這種急症,如產婦羊水栓塞時,就發生過親屬猶疑不決而拖延手術的時間——如果孩子爸爸像那樣的家長,對輸血不輸血、輸什麼血難以抉擇,哪怕是多耽誤十分鐘,都保不定會發生什麼後果。

在整個過程中,敏感且有經驗的護士從長長的等候隊伍中,準確識別出了這個重病患兒,讓患兒第一時間得到救治;檢驗科的同事以儘可能快的速度出具了準確的報告;中心血站的協調與配合,甚至不惜為此多準備了幾單位的血液,多做了一些看似無用實則意義重大的工作;而血液的化驗、存儲、保管和運輸,這些現代化的科技手段構成了整體醫療體系有力支持。等等。沒有這些,孩子將萬不過這晚的生死玄關。

還有最為重要的一環——血液——獻血者捐獻的無價之寶——才是孩子生與死的真正決定因素。

你可能在某個時段,無意中經過一輛獻血車,心血來潮地走了進去,挽起了袖子,獻了幾百毫升的血;你甚至水都沒有喝就走了;你忘記這回事了;你也不關心到底誰最終使用了。

但正是你,挽救了這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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