孃家不長臉,夫家“聚麀”恥,尤氏你該往哪裡去?

孃家不長臉,夫家“聚麀”恥,尤氏你該往哪裡去?

張桂琴

去朋友家的花店喝茶,無意中看到一盆淡淡地開放著的花兒,象極了水仙花,卻又不是水仙花,葉子細細長長的,好象兒時擺弄過的綠色繡花線。這種花,從沒有見過。朋友介紹說:“這是韭蘭花,多年生,草本簇生,花期長,好養活。”

聽著朋友的介紹,不由想起了《紅樓夢》中寧國府的當家奶奶尤氏。“也宜牆角也宜盆”的韭蘭花,正是尤氏的寫照。書中沒有明確交待尤氏的孃家是什麼背景,也沒有一個字描寫尤氏的容顏如何出眾。雖然是填房,寧國府當家奶奶的位置並不是誰想坐就能坐的。

細數賈府的原配媳婦,每一位的孃家都是赫赫揚揚的。同是填房,邢夫人的孃家再不濟,到底還是有點傢俬的。第七十五回,邢大舅向賈珍抱怨道:“老賢甥,你不知我邢家底裡……只有你令伯母年長出閣,一分傢俬都是他把持帶來……一應用度都是這裡陪房王善保家的掌管。我便來要錢,也非要的你賈府的,我邢家傢俬也就夠我花了。”邢夫人胞弟的酒話有幾分可信,無從得知。邢家的傢俬不管有多少,畢竟還是有的,邢夫人出嫁時有陪房跟隨,想來雖不及賈家富有,至少也是小富之家。

尤氏沒有陪嫁的丫頭,也沒有陪房做心腹,有的只是拖累,繼母尤老孃和兩個繼妹妹都需要賈珍幫著養活。政治經濟學的老師在我們畢業的時候,送給全班女生一句話:“任何時候,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時至今日,這句話猶在耳旁。沒有經濟做後盾的尤氏,在妯娌中間自然地就矮了一頭。

孃家不長臉,夫家“聚麀”恥,尤氏你該往哪裡去?

李紈出自大學校長家,深諳處世之道,內心深處有無輕視,沒有明確的文字描寫,讀者無從揣測,尤、李二人一直是友好相處的。第七十五回,尤氏在惜春那裡受了些閒氣,來到李紈處。李紈見她不似往常和藹,很關心地噓寒問暖。妯娌二人聊到前一天晚上抄檢大觀園的事件時,尤、李二人的對話很貼心,象極了閨蜜間的私房話。“尤氏笑道:‘我們家下大小的人只會講外面假禮假體面,究竟作出來的事都勾使的了!’李紈聽如此說,便知他已知道昨夜的事,因笑道:‘你這話有因,誰作事究竟勾使了?’尤氏道:‘你到問我!你敢是病著死過去了!’”書這種溫馨的場景還有許多。如果關係平常,一向謹言慎語的尤氏,是不可能向李紈說出那樣的話的。

王熙鳳雖然在人前也尊稱“那邊的大嫂子”,但心裡未必就真的有這個大嫂子。平日裡兩個人說說笑笑的,你敬我、我敬你的,尤氏還常常請鳳姐過府玩耍。這種和諧被賈璉偷娶尤二姐打破了。王熙鳳得到消息趕赴寧國府,逮著尤氏和賈蓉就是一通撒潑,直指著尤氏責問“你但凡是個好的,他們怎敢鬧出這些事來?你又沒才幹,又沒口齒,鋸了嘴的葫蘆,就只會一味瞎小心,應賢良的名兒!總是他們也不怕你,也不聽你。”尤氏的心即使是鋼鑄的,也經不起這通辱問,不禁哭訴:“何曾不是這樣!你不信,問問跟的人,我何曾不勸的?也得他們聽!叫我怎麼樣呢?怨不得妹妹生氣,我只好聽著罷了!”兒子賈蓉不是自己生的,管教不了,老公不聽自己的勸,繼妹妹不長臉偏要給人做小,堂弟媳王熙鳳當著一屋子人的面,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裡,尤氏的人生啊,亂成了一團麻,憋屈得沒有了自我。

孃家不長臉,夫家“聚麀”恥,尤氏你該往哪裡去?

繼妹尤二姐嫁給了小叔子賈璉作二房,落得個吞生金自逝。俗話說,打狗要看主人面。鳳姐巧施“借劍殺人”的計策時,何曾把尤氏放在眼睛裡呢。尤三姐思嫁柳湘蓮,賈璉作媒,柳二郎以家傳的鴛鴦劍相贈為信物。然而,當柳湘蓮從寶玉處得知三姐的來歷時,不禁跌足:“這事不好,斷乎做不得了!你們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我不做這剩王八!”寶玉聽了,尚且紅了臉,尤氏聽了情何以堪。可憐尤三姐“揉碎桃花紅滿地,玉山傾倒再難扶。”兩個繼妹,無論有多少不是,終究是孃家的妹妹,姐妹情分或多或少總還是有的。相繼而亡,身為姐姐,不能,或不敢過問,夜深人靜時,尤氏只能將滿腹的心酸強收起。

孃家的繼母尤老孃做人無底限,兩個繼妹年幼不知檢點。嫁得老公賈珍,相處溫馨和睦,可以算得上是寧、榮二府中難得的恩愛夫妻了。可是,老公賈珍和繼子賈蓉、小叔子賈璉不知“聚麀”之恥。“麀聚”比喻父子共妻,有如禽獸,原文見《禮記·曲禮上》:“故父子聚麀。”曾經視如己出的兒媳婦秦可卿死了,她的死讓自己蒙羞尷尬。抄檢大觀園後被惜春好一頓狂懟,“近日我每每風聞得有人背地裡議論什麼多少不堪的閒話,我若再去,連我也編上了。”維繫多年的姑嫂情分也沒有了。丈夫和繼妹們的不端,被算在了尤氏的頭上,這些原罪一直讓她揹負著,令她難以翻身。

孃家、婆家如此藏汙納垢,依然不能掩蓋尤氏的光芒。柳湘蓮有一句話說錯了,東府不僅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尤氏也是“出淤泥而不染”的。尤家、寧國府家族背景的反襯,更加凸顯了尤氏具有非凡的生存智慧。韭蘭花喜光也耐半陰、喜溫暖也較耐寒的特徵,和尤氏能屈能伸的性格相似度非常高。

主子奶奶中,唯有尤氏能夠體恤下人,體恤周、趙二位姨娘生存的不易。賈母學小戶人家,湊份子錢給王熙鳳過生日,尤氏悄悄地把周姨娘、趙姨娘的錢還給了她們倆。和王熙鳳巴結掌權人、“浮上水”不同,尤氏善待的是賈府裡沒有地位的丫頭、姨娘。周姨娘的存在只是一個名字,趙姨娘是書中唯一被上下人等憎惡、嫌棄的人。有讀者認為,尤氏沒有遠見,結交錯了對象。其實不然,尤氏有一顆柔軟的心,靈魂高貴的人才會有柔軟的心,與人相處才會不帶功利心。

孃家不長臉,夫家“聚麀”恥,尤氏你該往哪裡去?

尤氏雖然被王熙鳳懟為“鋸了嘴的葫蘆”,卻並不是沒有口齒和才幹。賈珍那麼荒淫,賈蓉那麼不著調兒,尤氏能和他們遵循著正常的相處之道,實屬不易。同為填房,她雖然不及邢夫人孃家有錢,卻比邢夫人在婆家有面子。在賈母面前,尤氏比邢夫人得寵。在丈夫面前,尤氏比邢夫人有地位。寧國府的銀錢出入,由她管著;節日禮物如何分送,聽她處理;家裡的一些事情,賈珍也能和她有商有量、有說有笑。

秦可卿的喪禮,王熙鳳協理寧國府出盡了風頭。翁媳亂倫,奇恥,尤氏只能裝病強忍著,羞於拋頭露面料理喪事。然而,是人才總能被發現,是金子總會有發光的時候。第六十三回,“死金丹獨豔理親喪”,公公賈敬吃自己秘法新制的丹砂,“燒脹而沒”。賈珍父子、賈璉等都不在家,尤氏只能獨自處理這起突如其來的事故。請太醫診視病因,鎖拿玄真觀的道士,飛馬向賈珍報信,請天文生擇入殮的日期,開喪破孝,邊做道場邊等賈珍,接繼母來寧府看家,委派賈㻞、賈珖接替賈珍護送賈母。一應事項,安排得井井有條,卻又不自專,處處尊敬丈夫。“賈珍聽了,贊稱不絕”。第十三迴文末有詩:“金紫萬千誰治國,裙衩一二可齊家”,這裡可齊家的“裙衩”不單指王熙鳳一個人,尤氏理當在列。

韭蘭花開放的時候,一片雪白,高雅純淨,散發出的是淡淡的芳香。尤氏理喪,辛苦的同時也將自己的芳華綻放了出來。賈珍父子回來料理喪事後,尤氏便不再出頭露臉,如同韭蘭花,將自己金色的花蕊包在一起,把自己的才幹掩飾了起來。

史湘雲詠白海棠喻自己是“也宜牆角也宜盆”,其實品性象韭蘭花的尤氏何嘗不是“也宜牆角也宜盆”呢。宜室宜家的尤氏,受到賈珍父子的尊重,是有本而來的。妯娌三人,李紈、尤氏、王熙鳳,形象鮮明,各有所長,各有遺憾。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