援越抗美老兵記憶之十一:留在天地間的中越友好情誼

作者/王忠民

援越抗美老兵記憶之十一:留在天地間的中越友好情誼

當時的吉婆島老照片(曹文定提供)

唱著“越南中國山連山水連水,越中友誼比山高比海深”的歌曲,我們奔赴援越抗美的戰場,同志加兄弟的情感,時常在胸中激盪。情感的交融,組成了一幅幅多彩的畫圖,戰鬥友誼,譜寫了一曲曲動人的樂章,莫道中越遠隔千山萬水,中越人民結成的友誼,世代永存,萬古流芳……但隨著時間的流失,那種情感似乎在慢慢流失、漸行漸遠,好在有日月作證,天地為鑑!

若要寫中越人民的情誼,援越抗美自身,就是一個總也繞不開的話題。為支持越南人民的反侵略鬥爭,應越南政府的請求,中國派出軍隊奔赴援越抗美戰場。不要說這數萬大軍的衣食住行全由中國自己負擔,就連幫越南人修築防禦工程所用的物資器械、鋼筋水泥,甚至連施工用的沙子,也是有軍艦從中國國內運來。我們在卸船時,還發現運來的有軍用帆布屍袋,也就是說,如果中國軍人在越南戰場上犧牲了,連所用棺材,都是中國軍隊自帶的!因此,這場戰爭又被人稱之為世間罕見的最無私無畏的戰爭!

我們在吉婆島的駐地旁邊,是一個風景如畫的海灣。在我的記憶中,那裡的景色確實很美,所住的帳篷緊挨著大山,山上奇峰怪石中,就是如童話世界般的熱帶雨林,奇藤怪樹琳琅滿目,四季常青綠意昂然。

因為那裡的天氣很熱,我們常把帳篷四周的布撐起,以便多進些涼爽的海風;透過帳篷的空隙,我們睡在床上,即能欣賞墨綠如黛的山峰,也能觀看潮漲潮落的大海,還能聽到鳥蟲的鳴唱,也常在大海的濤聲中進入夢鄉。這是多麼令人嚮往的旅遊休閒度般之處呀,但可惜的是,這裡正有著一場讓人驚恐的戰爭!

我們的駐地,與越南人住的村子為鄰,因為中國軍隊不但紀律嚴明,還經常幫助越南人做好事,給越南百姓挑水、掃院子,也幫助做些農事,因此很受越南人民群眾的稱讚和歡迎。

在距我們駐地約50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口供全村人使用的淡水井。其實那井水,不過是從山澗中流下的一個小溪流,村裡人在臨近海邊的地方,在溪邊簡單地擺幾塊石頭當井臺,於是便成了水井,這也是村裡人生活用水的唯一自然水源。

我們住到當地以後,部隊領導發現水井有些過於簡陋,就叫戰士們從山上運來一些石頭,又用水泥勾縫,把水井重新修整了一遍。經修整後的水井,不但整潔乾淨了許多,也更便於人們從井中汲水。戰士們還別出心栽地在水井下方,放幾塊供洗衣服用的石頭,防止洗衣後的汙水再回流入井內。

這口水井,實際上是一口季節井。越南季節只分雨季和旱季,雨季時井水豐滿用之不盡,但遇到旱季沒有雨水時,這井便很少有水幾乎枯竭,所以到這個時侯,那裡的井水還是相當珍貴的。當地百姓為防備旱季缺水,都用大竹竿製成水槽放在房簷下,下雨時將雨水引到自家的水窖中,以便缺水時備用。

我們住在當地時,吃水和生活用水也全靠這口水井。戰友們常去那裡幫當地百姓往水窖中挑水,也幫助我們炊事班挑水。因此水桶常不夠用,大家就把國內運來盛乾菜用的白鐵桶改成水桶,隨便找根木棍丶竹竿的,就成了挑水的擔子。因此在井的旁邊,常見有許多等待挑水的中國士兵。

援越抗美老兵記憶之十一:留在天地間的中越友好情誼

戰友曹孫相(三等功臣)離吉婆島留影

越南的天氣很熱,我們每天忙完一天的事情後,總是全身衣服都會溼透,所以也常去那裡洗衣服。因為我們常幫助越南人民做好事,越南百姓對我們也很好,在那裡洗衣服時,也常有村裡的大娘、大嫂們,爭著幫我們洗衣服,有時會爭得不可開交,也就只好讓她們洗去。

夜幕降臨之後,我們也常到大海中洗澡,洗去一天的汗臭,也洗去一天的疲勞。因為海水中有鹽,洗澡後身上有一種溼粘的感覺,上岸後,大家總是要從水井中打一盆清水沖洗一下,這樣身上才會感覺著舒服一些。因此,這口水井對我的印象很深,它不僅是我們生活的必須,也是中國軍隊與越南人民群眾友好的見證。

靠近水井的旁邊,是一個潮汐海灣,漲潮時這裡波浪翻滾,落潮時便成了淤泥海灘,那時會有一些當地的群眾提住籃子,到海里尋找一些海鮮。海灘中落潮時,留下的海螃蟹很多,有人不一會功夫,就能撿到多半籃子。也見有人用鐵器不停地敲擊著海中的石頭,那是當地人在採摘海蠣,叮叮噹噹的敲擊聲此起彼伏,悅耳動聽。最讓我驚奇的是,這裡常見有一種盤口大小、龜狀的硬殼動物,長了一條比筷子還長的尾巴,只要抓到尾巴,就可以將其輕輕提在手中。

有一天,我和朱元智、趙元魁幾個戰友,又在井邊等待打水,就聽見海灣的對岸,有個越南人在喊叫,還不停地向我們揮手。我們聽不懂越南話,也不知道他嘰哩哇啦地喊些什麼。經詢問井邊洗衣服的越南群眾,才知道那人是隻身游到海灣對岸採山貨的,那海灣有一公里多寬,他採完山貨後因體力耗盡,沒有勇氣再從海中游回來了。如果再等下去,那會更慘,落潮後他是不可能從淤泥中走過海灘的;順著海岸線繞道回來更不可能,十幾公里長的路途不說,因為海邊根本沒路,全是經海水打磨得尖銳如刀狀的岩石;如若到夜幕降臨之後,蛇類和各種猛禽會在海邊出沒,那後果就更難以想象了。

我們幾個戰友得知情況後,都非常著急,但又沒有什麼好的辦法。遊海過去救人,不可能,因為戰友們誰也沒有本事能遊得過去,就是游過去了,那遊不回來咋辦?於是大家不約而同地想到了船,想到了警通連的救生艇!於是我們幾個人,忙向警通連跑去,請求警通連的同志相助,警通連的戰友毫不遲疑,駕艇過去把那人救了回來。上岸以後,才見那人只穿了件短褲頭,背了一袋子東西,他再三向我們表示感謝!

在那個水井旁邊,我們還結識了3個小朋友,他們十來歲左右,都是漁民的兒子。其中有一個是華僑子弟,會說中文也會說越語。因島上華僑很多,那兩個越南籍的孩子也會講一些中文,所以溝通起來並不困難。在井邊洗衣服時,那幾個孩子常聚在我們周圍問這問那,也會講一些他們跟家人一起出海捕魚的事情。

每次隨大人出海後,他們總會從海上帶回一些貝殼送給我們。這些各類貝殼,大如拳頭,小若綠豆,各色各樣,非常美觀。據他們講,在海里捕到這些東西,大人們是不要的,他們把貝殼帶回來,是專門為了送給我們的,因此我們也十分珍惜孩子們的友情。

有一次我們又在井邊洗衣服時,孩子們拿著我們用罐頭盒改制的肥皂盒玩水,從表情看,幾個孩子都很喜歡,於是,幾個戰友就把罐頭盒送給了他們。他們對此非常高興,之後經常找我們要罐頭盒子,有時會跑到我們住的帳篷裡要,也會隨之又給我們帶一些貝殼玩。

記得有一天深夜約兩點來鍾,天下著雨,這3個孩子中的兩個孩子來到我們駐地,值勤的哨兵郭漢清發現他們,問他們來幹什麼,他們說是其中一個越南孩子的爺爺突然間發高燒,想叫我幫他們找部隊的醫生,去給他的爺爺治病。郭漢清急忙叫醒我,經班長允許後,我和“一對紅”郭平飛一起,跟孩子們去連部找衛生員。

我們到了連部的帳篷邊,也驚醒了熟睡的連長和指導員,他們聽後立即叫衛生員張玉新起來,與我們一起去給越南百姓看病。我們冒雨趕到那孩子家中,見他爺爺果然燒得很厲害,躺在床上哼哼嘰嘰地叫,家裡其他人都出海了,只有老人和孩子在家。

援越抗美老兵記憶之十一:留在天地間的中越友好情誼

衛生員張玉新在越南留影

衛生員張玉新給老人診斷後,認定老人是患上了虐疾,就當即給老人注射了兩支藥,又從藥箱中取出幾片藥叫老人吃。但老人家中當時沒有開水,我們又忙著給老人燒開水。給老人喂完藥後,可能是注射的藥物已發揮了作用,老人已平靜了許多。見老人病情好轉,我們就與老人告別,張玉新臨別時對他說,之後的兩天還會再來給他打針。老人緊緊拉住我們的手不放,並再三表示感謝!當我們回到駐地時,已經是第二天的黎明時分。

中國軍人為越南百姓治病、上門行醫且分文不取,很受當地人民群眾的歡迎。老人的病經衛生員張玉新治好後,村裡來我們連隊看病的人就增多起來,因為那裡蚊子很多,所以患虐疾的人也就特別多,張玉新幾次到團衛生隊,專門調取治虐疾的藥物,常是翻山越嶺渾身溼透,越南百姓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打心眼裡喜歡中國士兵!

記得有一次颱風來襲時風颳得很大,把我們的帳篷吹得難以支撐,我們只得把處在風口位置的帳篷全部放下來,以防大風把帳篷吹走。戰友們只好披著雨衣站在露天裡,任憑風雨折磨。正在這時,我們發現駐地旁邊,有一戶越南居民的房頂,被大風吹得眼看要翻,我們全排戰士不顧自己雨中的帳篷,在排長賈吉拴(河北人)帶領下,立即衝到那戶居民房屋周圍。

那是一座在越南常見的竹屋民居,四周是竹編的籬笆牆,上面蓋的是經過編制的棕櫚樹葉,很容易被大風將房頂颳走。我們班長李剛(北京市人)第一個爬上屋頂,接著是副班長李水龍(山西人)、六班長金吾群(河北人)還有馮友培、薛建國、官昌義、劉漢傑、郭平飛等幾個麻利的戰友,也都相繼爬上了屋頂。大家都脫去自己的雨衣壓向了房頂,把方塊雨衣一塊壓一塊鋪好,但由於風雨太大不容易蓋好,房頂上的幾個戰友,乾脆就趴在上面,用身體緊緊壓住雨衣,把那家的房頂蓋得嚴嚴實實。

幾個小時的風雨過後,越南百姓的房子是保住了,但戰友們一個個成了“落湯雞”。聞訊趕來的越南群眾,伸出大拇指誇獎我們。那一家越南群眾更是感激萬分,後來我們挪到了第二個駐也,一個多月後,被救家的房主,還有衛生員給那家老人看病的家人,挑著自產的香蕉菠蘿,翻山越嶺走了十多里的路,找到我們連隊表示感謝!

援越抗美老兵記憶之十一:留在天地間的中越友好情誼

戰友文光富在越南留影

我們連和85炮連同屬地面炮兵,在吉婆島駐防的任務,主要是打擊美國兵從海上登陸。因當時只有對空作戰任務,我們這些地炮連隊,幾乎是沒有派上用場。於是團裡就把到碼頭卸船的任務交給了我們兩個連隊。每當有軍艦從國內運物資到島上時,我們兩個地炮連就輪流到碼頭上卸貨。因此,也常在路上見有越南人,頭頂著貨物與我們同行。

每到這時,戰友們都是爭著幫越南人扛東西,同時也練習用越語和他們對話,常是有說有笑、非常開心。到了碼頭把東西交還給越南人時,他們總會“嘎姆龍吉、嘎姆龍吉”(越語謝謝同志)地叫著,有時也會把大拇指伸到我們面前,同時不停地喊著“中國!中國!”

我們在碼頭卸船時,當地居民見我們很累、很辛苦,經常有越南群眾和華僑,給我們送來開水和水果,有些人甚至與我們交上了朋友。據戰友郭漢普回憶,當年在碼頭卸船,休息時,有幾個越南小朋友愛來找他玩,曾給他送過茶水和貝殼。其中有一個叫乃提羅的小朋友,還送給他兩張當時吉婆島的照片,郭漢普至今仍珍藏著這兩張照片。

下吉島以後,我們在越南寨拉地區執行任務,由於我們全連上下齊心協力,自力更生種菜養豬,連隊的生活得到較大改善,幾乎天天能吃上肉食,比越南人民軍生活水平高出了許多。據五班戰友劉漢傑回憶,當時他們班的駐地,緊挨住越南人民軍彈藥庫大門,當時越南人民生活非常困難,每到中午吃飯時,越南人民軍站崗的兩個士兵,每人的中午飯,就是用芭蕉葉包的一個飯糰,也沒有菜。他們見中國軍隊吃的菜盆中大塊的肉片,就一直眼巴巴地看。我們就從菜盆裡盛一大碗送過去,與越南人民軍同吃,他們深為感動,見我們常微笑著,老遠就跟我們打招呼。

關於吃飯,還有一個更有趣的故事。在我們駐地的山林裡,時常見一個越南中年男人在那裡放牛,他是個腿有些跛的殘疾人,據說是個光棍漢。他每天早出晚歸,中午就帶些乾糧吃。自從我們連住那裡後,他發覺中國軍隊很友好,就經常和我們打招呼問好。後來他見我們的戰士,常到山林裡撿枯樹枝當燒柴,就經常撿些燒柴送到炊事班。炊事班見他沒飯吃,每天中午時也給他一份吃的。

有一天中午,炊事班做的飯是大肉包子,那光棍漢又扛著枯樹枝來了,他放下燒柴後,炊事班的柴黑娃(山西人)就拿兩個熱騰騰的肉包子給他吃。他一邊吃,一邊指著包子問:“龍吉----中國、龍吉----中國"。意思是說“同志,中國,這東西叫什麼?”炊事班的李松林(山西人),是我們連有名的逗笑話大王,平常也愛和戰友們開玩笑,隨口就對那人說:“狗逼”!那光棍漢信以為真,吃了包子後,就重複著那兩個字走了。

當那光棍漢走到指揮班時,指揮班長馮越(北京市人)正和劉當選(山西人)、韓承雲等人一起吃包子。馮越見光棍漢向他跟前走來,以為是跟他要包子吃,就拿起一個包子遞過去。光棍漢揺搖頭表示不吃,隨即指著肉包子問道:“龍吉----中國----狗逼!”

聽了後邊兩個字,馮越氣得幾乎要跳起來!後來,當他知道這是李松林搞的鬼後,就跑到炊事班罵李松林道:“你這傢伙真是個壞小子,小心我揍你!”這是我們連在越南,全連人人皆知故事,五十多年後戰友們說起這事來還津津有味兒。

注:本文作者為駐馬店日報高級編輯(記者),殷切渴望通過此文能與老戰友們取得聯繫,文中凡籍貫帶括號者,均是尚未找到的戰友,歡迎微友轉發幫助尋找戰友,但如有轉載、刊發,須經作者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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