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瞑目︱青眼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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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瞑目︱青眼有加

文/汪玉泓 图/网络

永不瞑目︱青眼有加

“秋花惨淡秋草黄”凄美悠扬的手机铃声如同利剑,划破漆黑的夜空。

“妮儿,咱伯老了……”绵长的冰冷的声波的那个端点,大哥艰难地哽咽着,唤着我的乳名泣不成声……

一波比一波凶猛的湿热的液体冲出无情的坚硬的眼眶,打湿了我的每一个毛孔。

那是泪?……

这是意料之外的。

曾经,“父亲”这一冰冷的字眼,让我的心坚硬冷酷无比,从未想到,我的心会为他疼,我的泪会为他流。

我忘了,我身体的每一条血管里流淌的都是他的血,每一根骨头连同那连着骨头的肉都是他给的,这割不断的血脉血骨血肉终究是和他连在一起的……

如今这一字眼又如此滚烫,承载着从未有过的悲痛灼烧着我的心……

父亲去了……

我因患恶疾,循着家乡的旧俗,要禁足一个月,不能回家奔丧,不能见他最后一面,不能跪在他面前嚎啕痛哭,不能把心里杂陈的爱恨怨悔悲向他做最后的哭诉,

只能任着它们虫子似的轮番啃噬我,而与父亲相处的屈指可数的画面在我脑海里徐徐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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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的我,体弱,患有肚疼顽疾,隔三差五,就会发作,严重时,疼得就地打滚。娘与三个哥哥心疼无比,轮番抱着我,给我揉捏。

无论有多疼,都未曾使父亲在我身旁驻足,换来他怜爱的目光。

父亲只爱他的土地与会犁地的老黄牛还有那一弯弓似的铁犁,父亲一年四季都在侍弄着他的土地他的老黄牛那弯铁犁。

老黄牛病了,父亲撂下一切不管不顾。

我病了,娘和三个哥哥依偎着我疼爱有加,或多或少地少挣了工分,误了农事。

父亲冷冷地说:“事还不稀喱。”

彼时,我在心里恨恨地想,在他心里,我还不如一头牛。

而与弟弟妹妹吵闹时,他不分青红皂白地一边倒更增加了对他的恨意。

整个童年,他不曾抱过我一次,不曾给我买过一个冰糖疙瘩,一根红头绳,一块橡皮,整个一生父亲没有给我买过任何一件东西,没有与父亲有过温暖的肢体接触。

那时候,那么羡慕邻家小孩拿着他父亲给买的各种东西四处炫耀,伏在自己父亲背上把他当做马骑。妹妹穿着父亲买给她的崭新的男式凉鞋,走在我面前,故意把脚跺得嘎嘎响。气得我在心里发誓这一辈子决不要父亲给的任何东西。

唯一一次与父亲的身体接触,就是我6岁时,有一天他没来由地对我一次暴打。第二天,娘对我说:“恁伯也不是胡乱打你,昨天你是不是蹲在院里尿尿了?他看见了,说小闺女家一点羞耻心也没有。”

“他看见咋了,他是俺伯,有啥?当时为啥不说,这会儿了让你说。”我委屈地说,“男女有别,谁也不能看,这话他咋能说呢,只能是我说。”娘抚摸着我的头说:“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我上学了。从一上学,学习成绩非常好,总是考第一名。教书的老师是我们同村的,他一见到我家的人就夸我,娘和哥哥都引以为豪,父亲总泼冷水“闺女家,不是啥好事。”

每次交书钱时,我都要抱着院里的苦楝树哭上半天,父亲才肯给,娘在一边恨恨地说:“钱一到你手里,就焊到白矾罐里了。”更多的时候,哭也不给,娘东奔西走从左邻右舍借钱给我。

初中一年级下半学期开学,又到了交书钱的时候,我抱着苦楝树哭了半天,父亲也没给钱。娘奔波了半天再也借不来区区6元钱,我辍学一个星期,学校一个姓焦的老师知道后替我交了6元钱。

我是我们村上第一个考上县城重点高中的人,全家人都欢欣鼓舞,扬眉吐气,唯独父亲默不作声,仍一如继往地侍弄他的土地,他的老黄牛,他的铁犁,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我和父亲始终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高考落榜了,我疲惫失望地回到家,没有回到温馨的港湾,没有人用春风一样的话语,抚平我心头的伤,即便是一直溺爱我的母亲。

父亲暴跳如雷,对着我怒吼:“那还不把行李背回来?”

这一声怒吼是十几年来他对我的第二次关注。

“不,偏不,考不上学,死在外面我也不回来。”

十几年来对他的怨恨愤懑一下子迸发出来……

而后,我㧟上草篮,跑到我家房后的山坡上,嚎啕大哭,哭累了,我擦干眼泪,给他的老黄牛割了满满一大篮青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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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足期满,我踉踉跄跄奔回家,父亲已去世两周。

院里那颗苦楝树还在,冬月的日子,只剩下苍老的树干与光秃秃的枝丫,树叶一片一片全凋零了。

父亲的躺椅上空落落的,父亲的房间空落落的,那弯早已弃之不用的锈迹斑斑的老铁犁静静地躲在父亲房间的角落里。它的生命早在父亲丧失劳动能力的时候走到了尽头,父亲不忍抛弃。

我抚摸着老苦楝树上斑斑驳驳的树皮,放声大哭,怨恨了父亲一辈子的娘,站在我的身边老泪纵横,喃喃地说:“恁伯是好人。”

二七祭日,二哥领着我去坟上给父亲送饭。

父亲死了。

父亲没有回到他阴间的家园,没有和他的父母我的爷爷奶奶在一起,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我家房后山坡的乱坟岗上,成了孤魂野鬼。

叔父去世两年多,葬在祖坟。循着家乡的旧俗,三年内是不能再添新坟的。

我和父亲真的是两个世界的人了……

他在坟里,我在坟外,他在地下,我在地上,他在阴间,我在阳世。

二哥把父亲的饭摆在坟前端的供桌上,点上香火,说:“给咱伯磕头吧。”我跪在坟前,给父亲磕了三个头,二哥呜咽着说:“伯,妮儿回来了!”

我再也抑制不住,数日来憋在心里的爱恨怨悔悲如洪水泄闸,波涛汹涌,我撕心裂肺,泪天泪地,嚎啕不止……

恍惚间,往日场景的欢乐与温暖如精灵跳入我的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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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小时候,一个雨天的上午,父亲无法侍弄他的土地,哥哥们也都闲,便和父亲一起打牌,争上游。父亲拿了一手好牌,我和三个哥哥一起挤兑他,最后他输了。

我和三个哥哥一齐给他脸上贴白纸条,我趁势多贴了几个,父亲满脸白纸条,弟弟奶声奶气地说;“伯,你变成白胡子老爷爷了!”

我们姊妹几个笑得前仰后合,奶奶和娘在一边也笑出了眼泪,可能是这欢乐的气氛感染了父亲,父亲也哈哈大笑起来!

这是我记忆中唯一一次和父亲一起欢乐的场景,唯一一次父亲的笑容。

生活的苦难过度扭曲了父亲的脸,他的脸布满皱纹,未曾展颜。一家九口人的吃穿住行,汪氏宗族的繁衍子孙,几代人的希望,全靠那几亩薄地。

父亲一年四季不辍耕作,不敢有半点懈怠,全家人依然穿不暖,吃不饱,父亲没有理由没有精力没有心思没有时间笑。

落榜的那个暑假,我整天闷闷不乐。

邻居见了说:“你恁有材料,还有啥想不开的?不像我们一样,一辈子奔土坷垃。”“哪呀,没考上学,俺伯不让我复习了,回来种地还不如你哩。”我说,

“胡说,前几天恁伯还在我面前一个劲地夸你,要凹住劲供你上学。”

我心里一惊,心头一暖,第一次感受到了父爱。

我复读的时候,父亲破天荒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去学校给我送粮食与寒衣。

为了不误农活父亲还要及早赶回去,昏暗的路灯下,父亲把粮食与寒衣交给我,又哆哆嗦嗦地解开上衣上面的扣子,从最里面贴身的口袋里掏出来点东西说:“给你3块钱。”我颇感意外,上学以来,父亲从未主动给过我钱,我受宠若惊,执意不要。

父亲大怒:“没钱,咋换饭票,没多有少。”我接过来低头一看,厚厚的一叠,全是一角的毛票,皱巴巴的,还带着点温热,我的鼻子一酸……

我不知道父亲劳作了多少时日,攒了多少时日,才攒够这3块钱。待我抬头时,父亲已大步流星走开了,那微驼的背一点点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又一次落榜了,父亲没有责怪我。暑假期间,父亲拿起我的地理书,提问,我国的面积多大?黑龙江的省会是啥?我对答如流,父亲慨叹:“你学哩怪好喱,咋老考不上,这都是命啊!”

这是父亲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过问我的学习。

父亲是1928年生的人,上过几年私塾,当过十几年兵,参加过淮海战役,得过好多军功章。他离开部队时,政府安排他去交通局工作,被父亲一口拒绝。

父亲热恋着家乡的黄土,脚踏坚实的土地心里才安稳。从一无所有到成为土地的主人,从旧社会走出来的父亲或许能更深切地体会到厚重的土地所包涵的不易。

而当他倾心相恋的土地并未给他带来他所期望的美好时,面对生活的多艰,面对我的屡考不中,忆及当初的选择,父亲发出“都是命啊”悔不当初的慨叹!

1992年我终于考上了河南银行学校,母亲照例日夜奔波四处借钱,三个哥哥(他们已另立门户)也都倾囊相助,还是凑不够数额庞大的1300元钱,父亲卖掉了那头老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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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大祭,远方的亲戚近处的邻居都来祭奠。

满头白发的姑姑,拉着我的手,眼里含着泪,问:“你是咋着哩,恁伯老时也不回来?大时候小时候恁伯憋着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大睁着眼,不愿闭上,直到入殓,一家人哭着求他闭眼,恁大嫂愿意了半天他才勉强闭上……”

姑姑的话如五雷轰顶,我头晕目眩,只感觉天旋地转,晕倒在父亲的坟上……

我不知道父亲战胜了怎样的痛苦,留着最后一口气苦苦等我,我不知道父亲做了怎样的挣扎,留着最后一点意识意志,顽强地撑着他的眼睑,永不瞑目,眼睁睁地絕望地看着他的儿女们齐刷刷地站在他面前,独独少了我,我不知道父亲弥留之际最牵挂的人,最放心不下的人竟然是我……

想起连日来,每当我问起父亲走时的情景,娘和哥哥弟弟妹妹刻意回避。

父亲痛苦挣扎扭曲,大张着嘴,大睁着眼,不愿咽气,永不瞑目的面容,一家人齐声恸哭苦苦哀求剜人心肺的场景,是他们心中的痛,他们不愿触碰,更不愿,这痛,伤我……

我不知道该怎样解读父亲。

父亲眷恋着他的土地,他把毕生的心血抛洒在生养了无数代人的土地上。

父亲是生产队队长,是村上唯一的党员。靠工分分粮食的年代,父亲无论如何拼命也未能从他热爱的土地里刨出足够的粮食喂饱全家人,全村人。

土地承包到户后,父亲带领全村人改种烟草,一举摆脱贫困,走上富裕。我家盖新房娶媳妇的头等大事,都让生时翠绿熟时金黄的烟叶迎刃而解。父亲头戴草帽站在碧绿茂盛的烟田中间,接受记者采访的画面迅速传遍了方圆十几里!

那一方厚重的令父亲魂牵梦绕的土地终于让父亲扬眉吐气,风光无限!

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大学,走出黄土地的人。通知书发到我家的当天,我们全家人欣喜若狂,酝酿如何庆贺。

唯独父亲还是没事人一样,不冷不热,不理不睬。

我的户口迁往学校的时候,父亲忧心忡忡地说:“你的地早晚公家要没收的。”

我们全家人沉浸在喜悦中,没人理睬他。

我参加工作的第三年,父亲对我说:“你的地没有了。”“没了,不要。”我淡然地应了一句。“哎”父亲长长地叹了口气,“你成了无根的人了。”

我参加工作的第五年,下岗成了流行词语,父亲问我:“你会不会下岗?你要是下岗了,又没地咋过日子呀?”“哎呀,操那闲心干啥?你别管了。”我很不耐烦,父亲默不作声。

厚重的土地在父亲的心中,分量如此之重,为万事万物之根本,人之根本。在他兜兜转转了大半生重返故土之后,或许他本不想让我离开土地,在外颠沛流离,对我的学业故意不管不问,不得而知,但他看着我一步步失去土地无能为力又不能释怀,这是真的。

父亲的爱如太阳,火辣辣直白白地照耀在他热爱的土地上,温柔地洒向老黄牛身上!

父亲对我的爱以地为媒,以老黄牛为媒,折射到我身上!

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忍痛卖掉那头陪伴了他大半辈子为我家耕了一辈子地的老黄牛,只知道,卖掉老黄牛的那几天,父亲常呆呆地望着空落落的牛屋,一看就是半天,魂丢了三分。

我不知道父亲是如何牵肠挂肚地在担心着我,只知道他始终以为我没了地就是无根的浮萍,在外飘荡。这份牵挂这份担心那么重那么长,延续到另一个世界……

父亲一天天变老了。

他的腿弯了,他的背弯了。父亲把自己弯成了一弯巨大的犁,收割了整个大地,永远地深深地陷进厚厚的黄土地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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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该怎样解读对父亲的情感。

曾经那么恨他。

恨他在童年时,不曾给过我一丝温情,恨他无原则地偏袒,恨他重男轻女,恨他把大把大把的钱拿去为哥哥讨媳妇,恨他曾把我辛辛苦苦割回来的满满一大篮青草作为礼物送给哥哥的媳妇家,

恨他让我为了一丁点书钱一次次痛哭流涕,恨他差一点让我辍学,恨他把生活的重担压在了母亲肩上,恨他对我的暴打,对我的怒吼……

把球拋向空中,有两种办法。一是捧在手心托举向上拋,二是手心向下狠劲拍打球,让球借地的反作用力,自己向上弹。

父亲从来没有把我捧在手心里,像我恨他那样,父亲以第二种方式,狠劲地拍打我,以一种唯恐铁不成钢的恨,在爱着我。

父亲的爱躲在母亲的背后,藏在邻居的口中。

正是那一次暴打让我很早就明白了女性要自尊自爱自重的道理,让我感受到了看似无,实则苛责的家教,正是那一次次痛哭流涕让我倍加珍惜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正是那一次怒吼彻底激发了我考不上学誓不罢休的决心。

多年来,我从未直视正视过对父亲的情感,只知道我恨他,从来没想到这恨的后面隐藏着深深的爱。

父亲在患病住院时,虽然我第一时间交足所有的费用,并在整个住院期间,悉心照料伺候父亲,但我一直认为这样做是为了减轻哥哥们的负担,减轻母亲的负担,说破天是在尽义务,没有一点感情成分。

直到大哥在电话里告知我父亲去世的消息,我不自觉地泪如雨下,我才明白对父亲的情感、父亲对我的爱是一种天然的属性,流淌在血液里,深刻在骨子里,谁也无法抗拒,原来我一直在爱着父亲。

最亲的人往往以一种仇恨的方式在相互爱着对方,我们深陷其中,浑然不觉,待到明白时,已是天人永隔了……

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五七大祭后, 我们都回到了各自正常的生活轨道。

无数次,父亲来到我的梦中。

他弯着背,弯着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步履艰难地跟在我后面,拉着我的衣襟,唤着我的乳名,央求我说:“妮儿,我不想住这,我要回西庄(西庄是我家祖坟所在地)。”

我一一说与哥哥,哥哥们置之不理。

叔父去世满三年后,父亲又一次来到我的梦中,说着同样的话。

哥哥找风水先生,商量着把父亲的坟起到西庄,风水先生说起坟对我娘不吉利。父亲依然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高高的山坡上,依然是孤魂野鬼。

或许父亲认为我是敢于冲破旧俗礼教的人而缕缕托梦于我。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我因旧俗不能见他最后一面,不能使他瞑目,我同他一样都是躲在世俗力量后面哭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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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一直是孤独的,人间是,天堂是,生前是,死后是。

父亲身为党员,生产队队长,干活时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而牵扯到各家的利益时,父亲站在最后面。

曾无数次,抗旱时,轮到最后浇我家的地,水差不多用完了;装烟炕时,我家的烟总是放在最底棚;划宅基地时,轮到我家已无地可用了……

为此,哥哥曾对着父亲怒吼:“你当个党员队长有啥了不起!”,二嫂曾当面嘲讽挖苦父亲,三嫂曾苦口婆心地说:“伯,人家当队长都是把自家的事办得妥妥贴贴的,你图啥?”母亲也无休无止地埋怨,父亲默默承受,依然故我,一如既往。

我参加工作后,曾无数次在父亲艳羡的目光中,把我的工资如数奉还给母亲,不曾给过父亲一分钱。

我对父亲说:“你有工资(后来落实政策,父亲那一批老军人享受特殊津贴,一个月好几百元),我就不给你了。”父亲默不作声,我不知道父亲心里该有多么失落!

父亲生病期间,一改往日坚强隐忍的作风,没了一点男人军人的风骨,整天整夜,像个婴儿似的,大小便失禁,夜晚闹腾,白天睡觉,天天如此,不知疲倦。

我们姊妹六人由最初的同情一点点麻木起来,直至愤恨,一个个离他而去。

二哥三哥甚至当着他的面争吵互相推诿,妹妹更过分:“就你这样子,我替俺娘委屈,要是再年轻几岁,我让俺娘和你离婚。”

我耐着性子劝父亲,要他体会哥哥们的不易,担着一家子的负担,又要在田间劳作,又要伺候他。父亲听了我的劝,好了一会儿,又迅速恢复如初,我恨恨地说:“就你这样子,没人耐烦你。”我终因不能长期请假,回单位上班了。

父亲一个人闹腾,一遍遍呼唤着我们几个的名字,只有妹妹没好气地应着,母亲一遍一遍地唠叨:“这哪像七八十的人呢!”

我想父亲大约是感觉大去之期不远,感到恐惧,故意用那样的方式引起我们的注意,而我们都不能试图从他的角度理解他。

父亲一个人孤单孤独地同病魔作斗争,我不知道我们的作派给他带来怎样的伤心绝望!

或许从父母那里能寻求到慰籍温暖,父亲死后数次在我的梦里苦苦哀求我要和他的父母在一起,然而亦不能。

后来,父亲再也没有来到我的梦中,阴间的父亲,大概绝望了……

生命中最不舍的情感,总是蛰伏得最深,没有特定的事件发生,有时候甚至是生命的代价,或许我们永远不会知道。

父亲的死,唤醒了我生命最深处的爱,然而太迟了……我想对父亲表示点什么,阴阳两隔,已是不可能了。

子欲孝而亲不在,该是怎样的一种心痛!

父亲的永不瞑目,像一杆巨大的称,称出了我在父亲心中的分量。

父亲那么牵挂我,那么放心不下我,不能安详地离开,这份爱太深太重,我无颜面对……

作为生理器官的父亲的眼睛,在全家人的恸哭哀求下,在大嫂温柔手指的轻抚下,无奈地闭上了。

然而,父亲心里的眼睛闭上了吗?我想父亲永远不会瞑目的。

父亲在另一个世界,大睁着眼睛看着,我至今仍然是无根的人,自己至今仍是孤魂野鬼,在外飘荡,不能和父母团圆,仍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高高的山坡上。

父亲三周年祭日过后,我再也没有去他的坟上看他,我没脸看他,我不敢面对他,父亲生前对我的爱,我不懂,父亲生前的孤独,我不懂,父亲死后对我的爱太深太重,我无颜接受,父亲死后的孤独,我懂,我亦无能为力……

二十四节气中,尚有“惊蛰”,唤醒大地最深处的生灵。

然而我们人呢?

我们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份最不舍的真情,蛰伏在我们生命的最深处。

难道还要静静等待惨痛的事情发生,才能使我们幡然悔悟?

紧握一瞬感动,紧握一颗泪珠,去寻觅生命的本真,去寻觅灵魂最深处最不舍的真情,今日不虚度,明日不追悔。

这“一瞬感动,一颗泪珠”就是我们生命中的“惊蛰”……(2018.03.27)

*作者︱汪玉泓:供职于河南省.平顶山市人民银行,「青眼有加qyyjtcq」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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