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首倡恢复高考背后的人

四十年前的高考制度恢复,让多少中国学子受益;人们由衷敬佩邓小平拨乱反正的魄力,也不会忘记一位敢于说真话的知识分子——这就是武汉大学教授、中科院院士查全性,正是他当年第一个当面向邓小平同志建议恢复高考制度的。

人物|首倡恢复高考背后的人

査全性教授

1977年7月,邓小平第三次复出,出任中共中央副主席、国务院第一副总理等要职,主管科技和教育。7月29日,邓小平指示教育部召开一次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他说,要找一些敢说话有见解的,不打棍子、不戴帽子,不是行政人员,在自然科学领域有才华的教学人员参加座谈会,而且这些人与“四人帮”没有牵连。

7月底,武汉大学校领导蒋蒲和崔建瑞通知化学系52岁的副教授查全性,说上面安排他到北京开会。“我当时既不知道开会的内容,也不知道有哪些人参会,会议日期有多长。‘文革’发生后没机会上讲台,一直在实验室搞科研,事先对会议内容心中无数,所以没做准备。”

8月1日傍晚,查全性坐飞机来到北京。武汉大学化学系原教师刘道玉此时被借调到教育部工作,他专门到机场来接查全性。此前,刘道玉已经被任命为教育部党组成员兼高教司司长,并参加了这次会议的筹备工作。日后,查生性才清楚刘西尧(时任教育部长)和刘道玉跟自己是校友,知道自己敢讲真话,于是安排他参加了这次会议。

到北京后,与会者被安排住在北京饭店的老楼,查全性与吉林大学唐敖庆教授同住一室。“之后我才知道,此次的会议名叫‘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具体安排这次座谈会的人是方毅。他说是邓小平同志让他来组织这个会议的,主要是来听听大家对于科学、教育事业的意见”。这时,查全性发现出席会议的有吴文俊、邹承鲁、王大珩、周培源、苏步青、童第周、于光远等著名科学家以及科学院和教育部的负责人。

8月4日早晨,在习习清风中,神采奕奕的邓小平迈着稳健的步伐来到人民大会堂台湾厅,亲自主持召开了有33位来自全国各地的著名科学家、教授以及科学和教育部门负责人参加的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会议从这天起,共开了五天。前两天,所有与会学者一直表现得非常拘谨,只敢谈一些不敏感的小问题,而且还都是纯粹的专业话题。因为当时“文革”刚过去,知识分子大都心有余悸。由于参会的大都是非常著名的学者,所以头两天查全性基本没有发言,只是听他们说。

8月6日下午,清华大学党委负责人忧虑地说,现在清华的新生文化素质太差,许多学生只有小学水平,还得补习中学课程。邓小平插话道,那就干脆叫“清华中学”、“清华小学”,还叫什么大学!

这席话令查全性感同身受。他在笔记本上原本写了一个大纲,此时却受到会议的气氛影响,激动地站起来,面对邓小平慷慨陈词:“招生是保证大学教育质量的第一关,它的作用,就像工厂原材料的检验一样,不合格的原材料,就不可能生产出合格的产品。当前新生的质量没有保证,部分原因是因为中小学的教育质量不高,而主要矛盾还是招生制度。不是没有合格的人才,而是现行制度招不到合格的人才。如果我们改进了招生制度,每年从六百多万高中毕业生和大量的知识青年、青年工人中招收二十多万合格的学生是完全可能的。现行招生制度的弊端首先是埋没人才,一些热爱科学、有前途的青年选不上来,一些不想读书、文化程度又不高的人占据了招生名额。”

“查教授,你说,你继续说下去。”坐在沙发上的邓小平深深地抽了一口烟,探出半个身子,示意查全性往下说,“你们都注意他的意见,这个建议很重要!”与会人士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因为他们知道,一件大家早已想说想做却又不敢打破束缚的大事情就要发生了。

查全性越说越激动,痛陈当时的招生制度有四大弊端:埋没人才;卡了工农兵子弟;助长不正之风;严重影响中小学学生和教师的积极性。“今年招生还没开始,就已经有人在请客、送礼,走后门。甚至小学生都知道,今后上大学不需要学文化,只要有个好爸爸。”查全性发言时情绪激动,全场鸦雀无声。

查全性顿了一下,继续他的慷慨演讲。这时人们发现邓小平不时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查全性建议:“大学招生名额不要下放到基层,改成由省、市、自治区掌握。按照高中文化程度统一考试,并要严防泄露试题。考试要从实际出发,重点考语文和数学,其次是物理,化学和外文则可以暂时要求低一点儿。从语文和数学的成绩,可以看出学生文化程度和抽象思维能力。另外,要真正做到广大青年有机会报考和自愿选择专业。应届高中毕业生、没有上过高中但实际达到高中文化水平的人都可以报考。”

查全性一言既出,举座哗然。因为就在这次座谈会召开前夕,当年的全国高等学校招生会已经开过,招生办法依然沿用“自愿报名,群众推荐,领导批准,学校复审”十六字方针。有关招生的文件也在座谈会开始的当天送到邓小平手中。也就是说,1977年按照老办法招生几乎已成定局。

没想到,邓小平听完后,向查全性点点头,然后环视四周问道:“大家对这件事有什么意见?”吴文俊、王大珩等科学家表示赞同。查全性的发言得到了大家的响应,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补充着他的发言,心情也越来越激动。

这时,刘西尧说:“原来想今年文化程度要求达到高中毕业,名额分配到县。自由报考问题,我赞成南翔同志的意见,但马上要做,还要具体化。”邓小平问刘西尧:“今年改恐怕已经来不及了吧?”查全性赶紧插话:“还来得及!今年的招生宁可晚两个月,不然又招二十多万不合格的。”刘西尧也肯定了这一点:“还来得及!高招会刚在山西开过,已经作了决定,决定还是按照过去的方法办。不过,这个文件刚送到国务院,还没有批,如果要改的话,还有可能。”邓小平点点头,说:“恐怕还是应该改。”刘西尧说:“要改的话,今年的招生工作恐怕要推迟。因为按照惯例,9月份学生就要入学。”

最后,邓小平拍了板:“既然今年还有时间改,就坚决改嘛!把太原招生会议的报告收回来,根据大家的意见修改!这涉及到几百万人的问题,要拿出一个办法来,既可以把优秀人才拿上来,又要不致引起波动。你们研究一下,这个方法应当找出来,要求质量。重点学校要统一招生。允许报三个志愿,到校后再分专业。今年开始就改,不要等了。”话音刚落,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这是座谈会第一次鼓掌。

这年8月13日,高等学校招生工作座谈会在北京饭店召开。对于所有与会者来说,这是一次非常奇特的经历。因为这是他们在一年中第二次参加高招会。之前,教育部在太原已经开过一次高招会,并通过了招生意见。

参会人员的认识差别很大,大学里来的知识分子大多支持恢复高考,还有一些人坚持“文革”时推荐上大学的那一套。“由于分歧比较大,这次招生会从北京饭店开始,开到前门饭店,又开到友谊宾馆。”刘西尧说,“开会的时候还是夏天,北京正热;散会时已是初秋,有些外地的同志不得不让家里寄衣服来。”

当时流传着一首打油诗颇能反映大家的心情:“招生会议两度开,众说纷纭难编排,虽说东风强有力,玉(育)门紧闭吹不开。”一些与会者事后分析,那时候刘西尧的迟疑不完全是个人的问题。1977年,整个国家都还处在向何处去的迷惘之中,众多的大是大非还没有弄清楚。就在北京高招会召开的前一天,中共十一大在人民大会堂召开。作为中国政治生活中最高级别的会议,它在揭批“四人帮”和动员全党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方面起了积极作用,但也依旧坚持了“以阶级斗争为纲”和“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理论,并说像“文化大革命”这种性质的政治大革命还要进行多次。这种混沌给刘西尧出了一道难题。

“推荐上大学”这种招生办法,是经过毛泽东圈阅“同意”,并以“中共中央文件”下发全国的。虽然1977年的招生会上大部分与会代表心里都不支持,但没人敢站出来破冰。刘西尧回忆说:“科学和教育工作座谈会之后,我们开了三十多天的高招会,围绕几大争议,会议始终僵持不下。小平同志在座谈会上的讲话尽管震动很大,但大家的迟疑主要是因为这些话毕竟只是从邓小平嘴里说出来的,讲话的场合太小,也不是那么正式,能够算数吗?”

关键时刻,邓小平再次决断。刘西尧回忆道:“那天,我们几位教育部领导被小平同志找去谈话。他直言批评道,你们还没有取得主动,至少说明你们胆子小,怕又跟着我犯‘错误’。最后,他严厉地指示——教育部不要成为阻力。”

回来后,刘西尧向高招会传达了邓小平的讲话,会场反应强烈,形势随之逆转。当期简报用“响彻教育战线的一声春雷”为题报道与会代表的感受:有了这个指示,许多有争议的问题豁然开朗,整个教育战线广大师生和干部就可以甩开膀子大干了。

刘西尧在晚年坦然说,当时他在恢复高考的问题上看得不清晰,生怕再犯错误,所以当年召开的招生会议拖得很长,议而不决,事后受到邓小平的多次批评,使他感到很有压力。

经过争论,9月中旬会议起草了一个改革招生制度的初步意见,通过教育部报给了邓小平。

邓小平看了之后,对改革招生制度的文件初稿很不满意,最不满其中的“政审条件”,大笔一挥,把政审条件全部抹掉,然后亲自起草,只有两个基本要求:一、为革命而学习,遵守纪律、热爱劳动等;二、要看现实表现,不要看出身。

“随后,小平同志指定胡乔木、邓力群等同志帮助我们重新起草,经过他们的指导、研究,我和李琦与来帮助的吴明瑜等熬了几个通宵,总算写出了一个像样的报告。”于是,在政审、报考标准和培养目标等问题上均有重大突破的《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迅速出笼,“自愿报名、统一考试、地市初选、学校录取”成为新的高招方针。刘西尧说,这个“意见”完全否定了“文革”中的极左路线,应届毕业生不用劳动两年,可以直接考大学;上大学要通过考试,不是群众推荐。

10月5日,中央政治局常委会讨论了这份“意见”,一周后国务院批准并下发了文件。22日,新华社发布文稿,全国媒体同时报道了这条新闻。

本文选自《见证共和国往事》

余玮 吴志菲 著

当代中国出版社

2016年1月

人物|首倡恢复高考背后的人

(部分图片来自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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