煉一爐好丹(十一)藍錫:荒古異獸,侍人三千年,性畏霜雪毒難辨

錫與蜥蜴在上古肯定有某種聯繫的。不然不可能發前一個字的音,形旁又與後者重合。可能是因為蜥蜴的皮膚的閃光與錫礦相同。可能是兩者都很柔軟。古人造字不是隨心所欲的。只是兩者間的聯繫已經被人所遺忘。不過說回來,“錫”與“Sn”和“Tin”的發音也很有相同之處,同樣沒人知道是什麼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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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藍蜥

蜥蜴是種古老的物種,至少二億九千萬年前就出現在地球上,比恐龍還古老。錫也是種很古老的金屬。可能比鐵還古老,在埃及發現了公元前1580年左右的錫製品。中國在商墓中也曾發現錫製品。傳說中暴虐的商紂王曾經燒錫做粉為他心愛的女子化妝。

所以如此早被人們發現,肯定是因為錫的易開採性。

錫的礦藏分為“山錫”和“水錫”,山錫以“脈錫”為主,也就是錫礦脈。礦石又叫“錫瓜”,樣子象一個小葫蘆。而水錫以“砂錫”為主。它其實是脈錫風化後形成的,樣子象黑色的豆粒。人們得把它們從水中淘洗出來。這是件很辛苦的事,一天未必能得到一斤錫。

這是因為錫在地殼中的含量不高,它的原子序數甚至比銀還靠後,數量比銅還少。因此雖然錫礦似乎很容易發現,但在古代的生產條件下要獲得足量的錫並非易事。古人還想象能夠從馬齒莧中獲得錫,這種錫叫“草錫”。但這只是種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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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礦石

古人很早就對錫展開了研究。《說文解字》裡說錫是介於銀與鉛之間的金屬。這種說法其實是正確的。但後面說的就成神話了。《土宿本草》說錫是受太陰(月亮)之氣而誕生的礦物。它才產生的時候是砒石。如果砒石二百年沒有被人擾動,那它就會轉化為錫。因為是太陰之氣所生,所以錫的性質比較柔軟,符合“陽剛陰柔”的屬性。如果再二百年沒被人們很開發,再得到“太陽之氣”,錫就會轉變成銀。由於錫是由砒石變成的,所以《本草綱目》中有方子利用錫來解砒霜的毒。

這種觀點在現代人看來當然是錯誤的。但卻符合我們的祖先的那種“氣生萬物”的理論。所以會把銀和錫聯繫在一起。這是因為它們都有銀亮的金屬外觀。化學性質都很穩定,難以生鏽。雖然有些人認為錫的顏色會偏點藍色,但那多半是心理作用。

事實上錫與銀的原子量只相差三個質子。一個是50,一個是47,但銀在地殼中只含0.07PPm,而錫含量為0.004%,很明顯錫要多得多,而且錫的熔點為232度,銀的熔點為952度,這讓錫更易於冶煉,而且易於加工,這讓它很容易就成了銀的替代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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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條

“青銅時代”的功臣不只有銅,還有錫的一份。《呂氏春秋》裡就說過:“金柔錫柔,合兩柔則為剛”。這裡的“金”其實是指銅。銅在加入錫後硬度增加。多年前,有人為了鋸開後母戊鼎花了一打鋼鋸也才鋸下個鼎耳。所以青銅有這麼高的品質,錫功不可沒。古代中國為了鑄造青銅器,消耗了大量的錫。“無錫”之名就是因那裡的錫礦在上古就被開採殆盡而來。

在古代,錫也被看作是一種寶物。中國傳統中對於權臣有“九錫之禮”,也就是九種禮器。分別是1、車馬,2、衣服,3、樂縣,4、朱戶,5、納陛,6、虎賁,7、斧鉞,8、弓矢、9秬(jù)鬯(chàng)。在這裡需要解釋一下。這些都是最高規格身份地位象徵,不是說權臣窮到了沒衣服穿車馬坐的地步。

所謂車馬,是指最高等級的兩種馬車,分別叫“金車大輅”和“兵車戎輅”,以及兩組八匹黑馬。這本來只有皇帝才能乘坐,不過皇帝拉車的是白馬。

所謂衣服,是指袞冕之服,“袞”就是常說的“龍袍”。“冕”也就是電視上經常看到皇帝頭上那塊垂珠子下來的板子。其實它們不是皇帝的專利,備受信任的權臣也可以穿,當然級別要降一下,比如龍改成四爪,珠子少幾串什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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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莽,曹操都受過“九錫之禮”

所謂“樂縣”,其實是“樂懸”,就是把樂器吊起來。其實指的是幾個皇帝專用的樂器校音器。古人認為音樂也有等級的。不是那個地位的人不能隨意聽某種音樂。把“樂縣”賜給權臣同樣意味著他向皇帝的寶座更進了一步。

朱戶,也就是皇帝專用的紅色大門,在故宮也可以見到,它的等級要看門上的門釘。

納陛,所謂“陛”,指的是皇官的樓梯,一般用“陛下”來指皇帝,現在權臣也可以有“陛”了。當然這個是簡易版的,不過已經可以傲視百官。

虎賁,是皇帝的隨身護衛。也指他們的兵器。

斧鉞,前面說過,不過在這裡主要是指不經皇帝同意處死有罪大臣的權力。

弓矢,也就是軍事權力,征伐之權。不過不過顏色的弓表明的權力位置不同。紅色是皇帝專用,權臣可以用黑色的。

秬鬯,這個是祭神的酒,主要是指祭天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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秬鬯

這就是九錫,不僅是九種禮器,而且代表九種特權。領收了它也代表離皇位只差一步。事實上歷史上絕大多數受了九錫的臣子最後都選擇了篡權奪位。

可能有人會說了:這“九錫”的“錫”其實應該讀“賜”,古代“錫”與“賜”其實是通假字。的確是這樣,但這並不能證明“九錫”與錫沒有關係。事實上這九錫大多的材質就是青銅。而且錫也可以鍍在上面起裝飾作用,這樣既美觀又可以防腐蝕。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存世的“越王勾踐劍”。現在我們看到的這把寶劍的樣子並不是它兩千年前的模樣。事實上當時此劍應該是金銀耀色的。銀白色就應該來自錫的顏色。一直在地下氧化了兩千年才變成現在這樣。

能證明“九錫”與錫的關係還有個故事。南北朝時代,劉宋的大將蕭道成被宋明帝派到對北方作戰的最前線——準陰鎮守。他決定整修一下城牆壕溝。結果就在土坑中發現了九枚古代的錫器。上面有很繁複的篆字。蕭道成把這九枚錫器給其他人看,都不知道到底寫的是什麼。最後,他的親隨紀僧真說:“何必辨明這麼久遠的東西?錫的數量是九,這就是九錫的徵兆啊!”

蕭道成很喜歡這種說法,就賞“錫”了紀僧真。多年以後,他果然取代了劉宋,建立了蕭梁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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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道成

當然,現代人談起這個故事多半解釋成蕭道成早有野心,想謀權篡位。但未必他發現九枚古錫器的事不是真的。所以多年後蕭道成才會把這事公諸以眾以證明自己君權神授。

錫就是這樣一種帶些神聖感覺的金屬,道教很早就注意到錫了,並且將其作為鍊金術的母之一。《神仙傳》中記載,有一個人欠了官府上百萬的錢,眼看就要被抓去坐牢了,正遇到了一個叫“尹軌”的世外高人,對方從富戶那裡借了幾千錢讓他去買了一百兩錫,把這些錫用火燒化了後,尹軌投了一單位的藥進去,這些錫就變成了黃金。這人就用這些黃金還了債。

這似乎是個傳統的鍊金故事,但其實細究是有玄機的。道士們通常致力的是把銅煉成金,怎麼這兒變成了錫呢?因為這位尹軌投的很可能是硫化合物。錫與硫的化合物硫化高錫被英國學者李約瑟譽為“煉丹術的最高成就”。但這種“硫化高錫”是種什麼樣的化合物呢?還沒有人仔細研究過。但可以肯定它是一種金黃色的物質。甚至被用來做為仿金的著色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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錫的硫化物

佛教也沒忽視錫,按其規定,比丘趕路時必須攜帶錫杖。這是很有用途的。首先,錫明亮耀眼,容易引起人們的注意。而抖動錫杖時,上面的錫環撞擊發出聲音,這樣也能引起別人注意。這是為了防止僧人化緣不得不用手去敲擊施主的房門引起不滿。其實錫杖還有一個特徵就是基本沒什麼殺傷力。這也為不喜殺生的和尙所看重。當然,既然與宗教掛鉤,用錫杖做法事的場景也少不了。要說最有名的錫杖當然得屬唐僧的“九環錫杖”。不過它的主體可能還是銅鐵鑄的,錫主要起裝飾作用。

即使在來到“鋼鐵時代”後,錫器的裝飾作用還是被人們所廣泛用到,這就是有名的“馬口鐵”。所謂“馬口”,眾說紛紜,有說是在西藏那邊的一個小鎮,英國通過它向中國出口這種器物。又有說是澳門的外國名,最初的馬口鐵就是從那裡進入中國的。不過無論來歷是哪兒,“馬口鐵”其實指的都是鍍錫鋼件。在鋼件上鍍上錫,給人以晶光閃耀的感覺,又耐腐蝕。不過隨著不鏽鋼的發明,同樣美觀,但更為耐用,這樣馬口鐵也變得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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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口鐵

錫所以會被人們不怎麼待見,在於它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其他金屬都沒有的,就是“怕冷”,這一點和蜥蜴冬眠的習性也有點象。在零下13度的時候,錫件就會變成鬆散的粉末,這叫“灰錫”,氣溫越冷,轉變速度越快。灰錫的性質可怕在於,它甚至可以象傳染病一樣傳染給其他好的錫件。如果把一點灰錫的粉末放在其他錫件上,那些錫件也會變成灰錫。這在人類歷史上鬧出了幾件大事。

最有名的事例就是在1812年,法國皇帝拿破崙帥軍60萬入侵俄國。拿破崙本人是一位久經沙場的老將,可謂“用兵如神”。手下兵馬也有著那個時代全世界最好的裝備。因此,在交戰伊始,法軍就勢如破竹,一舉拿下了俄國首都莫斯科。可惜的是算天算地算不過老天。法軍的一個毫不起眼的小紕漏終於釀成了大禍。那就是他們的軍服紐扣是用錫做的。偏偏俄國的冬季又來得特別早。在寒流之下,法軍的閃亮軍服鈕釦很快變成了灰粉。法軍將士衣冠不整,如同坦胸露懷作戰。軍容儀表全失,更不能保暖,嚴重影響了戰鬥力。以至於數十萬法國大軍被活活凍死。拿破崙元氣大傷,後被敵人擊敗俘虜。這一事件改變了世界的歷史。

而後人們還沒有完全吸取教訓。同樣的事發生在100年後,1913年俄國的一支北極探險隊失蹤了。後來調查人員去向,才發現原來是探險隊的汽油箱誤採用了錫焊,在北極的嚴寒天氣下漏了油。結果被困在雪原上導致了全軍覆沒。從此以後,在南北極工作的儀器一律不準用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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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了“錫疫”的錫

現在錫更多被人們用在焊接電子元件和高級電容器中,這是因為錫熔點低,有很好的延展性,容易成形,操作更為安全。所以用在焊接上面的錫佔了現在錫消耗量的百分之三十。在浮法玻璃生產中也有大用。而錫青銅在一些現代化的工業領域出還有市場,如軸承合金上。錫與人們連繫最密切的傳統的領域還是在食品領域,錫更多地被用來製作錫壺,古人相信錫有解毒的作用。用它製作的器皿盛的酒冬暖夏涼、淳厚清洌,對於古人的“溫酒”習慣更是方便。用錫茶壺泡出的茶水特別清香。用錫瓶插花不易枯萎。他們還曾經在井底放上錫塊來淨化水質。錫箔也可以用來包裝巧克力和乳製品。馬口鐵所以現在還有市場也是由於錫對食品的親和力。罐頭裡就含有錫。但很多人都相信,錫是有毒的。有好些人家都是因為喝了錫壺裝的酒而中毒進了醫院,這是什麼原因呢?

現代人已經發現,在化學週期表中,每一豎列都是一個家族。前面已經說過,金、銀、銅這哥仨是一個家族的,而鐵卻與它們不是一家子。現在的錫也不是。錫這一家老大是碳,老二是硅,老三是鍺,錫排老四,老五是鉛。所以這一族都叫碳族。這一家子的共同點是他們的最外層電子有四個。但彼此之間性情有很大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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碳族元素

老大碳,沒說的,人類再熟悉不過了。我們吃的食物,我們的身體都有碳的存在。老二硅是地殼中的最多固體元素,是岩石的主要成份,當然也對人體沒多少危害。老三鍺被發現得很晚,對人也沒有毒性。但錫就不一定了。把錫的粉塵吸入人體內會有毒理反應。《本草綱目》上也說它有微毒。直到這幾年,人們才肯定了錫對人體的益處。錫在人體的胸腺中可以產生抗腫瘤的化合物,抑制癌細胞的生成。還可以促進蛋白質和核酸的合成,有利於身體的生長髮育,還可以組成多種酶,增強體內環境的穩定性。但如果過多的攝入錫,也會損害人的神經系統和肝臟功能,以及皮膚粘膜。所以錫對人體是把雙刃劍。

然而所以能產生那些“錫中毒”事件,原因不在錫本身上,而是它的好兄弟“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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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美的錫壺

古人在上古時代似乎很難分辨鉛與錫。無論東西方。中國有“錫之善者曰鉛。”(《爾雅》)的說法。國外則到公元1世紀,羅馬人還稱錫為“白鉛”,鉛為“黑錫”。

不過這也正常,因為人的認識都是逐漸深化的。“金”還曾被作為所有金屬的統稱呢。更何況錫與鉛本就是一個家族的兩兄弟!不過兩者的差別其實也不小,鉛比錫更重。至少到《本草綱目》的時代,人們就已經能分辨錫與鉛兩種金屬了。但由於冶煉水平的問題,造成很多錫製品中都含有鉛。鉛是一種有毒的金屬,因此也把錫拉下了水。

不過凡事都有兩面性。雖然鉛敗壞了錫的名聲,但鉛對錫也是有幫助的。在錫中加入鉛可以有效防止“錫疫”的發生。保險絲中也經常把鉛和銻錫合金合在一起,這樣可以取得更低的熔點,也就更安全。

雖然有各種限制,但人們還是在開發錫的新用途。美國人就在研究把液態錫用作核反應堆的反應介質。這樣可以減少核廢料的產生和核輻射汙染。超導合金裡面也要用到高純度的錫。從這些來看,錫的未來用途還是比較寬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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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險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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