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香禾
01
今天，學校發了《幹部專項審核》表格。
晚上，我拿起筆開始認真填寫，窗外突然電閃雷鳴、大雨傾盆。
這次，“家庭主要成員及重要社會關係”一欄，要求把已故的親人也填上。
第一行填上父親，第二行我習慣性地填上母親，年齡那個空格，我還吃力地掰起手指頭算，終於費力地填上了“70”。看到70，我眼眶溼潤了。是呀，假如您還健在，已經七十高齡了——只是，那僅僅是假如，您實際上已於51歲那年走了。淚珠悄悄滑落，我換上一張表格，這次在年齡那個空格黯然寫上“已故”兩個字。
是的，已是五月，母親節即將來臨時刻，同樣的大雨傾盆，與十九年前您走的那個日子何其相似呀！我再次點開手機酷我音樂裡的老歌——滿文軍的《懂你》，滿文軍高亢又厚重的聲音穿透五臟六腑，撞開心扉，感傷再次伴隨懷念如洪水決堤——我懂你了，而你卻已不在了……
1999年5月13日，世界上最疼我的那個人走了，帶著深深的遺憾永遠地走了！
那天大雨傾盆而下，我也淚如雨下。我永遠忘不了那一雙經我多次撫摸仍不願合上的眼睛！------媽媽，您因著太多的牽掛不願離去，死不瞑目呀。正是我給了您太多的牽掛，我羞愧，我懊悔，我無助，我只有嚎啕大哭，伴隨撕心裂肺的呼喊：“媽媽，再看我一眼！”
那個五月，我雨淚漣漣。每當走進臥室，滿屋子都是您的身影。而那時候，東西南北都在傳唱《懂你》，那字字句句直戳內心最柔軟處。
內疚、思念，無盡的悲痛，一腔衷腸與誰訴說？那時最怕聽到別人的安慰，脆弱的心如薄薄的玻璃片，經不住輕輕碰觸，傷痛馬上會碎了一地，即使是愛與關懷的暖暖安撫。就這樣久久地凝視著您的遺像，任滿文軍的歌聲淹沒自己，任不爭氣的眼淚稀哩嘩啦，我只是一個人靜靜地、靜靜地釋放所有的傷悲……
02
“你靜靜地離去/一步一步孤獨的背影/多想伴著你/告訴你我心裡多麼地愛你/花靜靜地綻放/在我忽然想你的夜裡……”
我想起小時候——
正如外公經常唸叨的一樣：“三小姐吃命（閩南語，意思：三小姐命好）”，因排行老三老小，我在家裡最得爸媽寵。當時，家裡窮，兩個姐姐早早輟學幹活掙錢貼補家用，留我繼續讀書。家務事，挑水等苦力活您總自己攬著，我們三姐妹只幫忙做點輕鬆的手工活兒。因為讀書好，您總把最有營養的東西留給我吃。
每當我生病了，您陪我看病時總是喃喃地說：“要是我能替你遭罪就好了……”總想替兒女承擔所有苦痛，護兒女始終平安無恙，這就是母愛。
母愛無私如蠶，總想傾盡自己所有，哪怕承受再多，甚至犧牲自己。
我想起十六歲那年——
我初次離家到外地讀書，因為從未獨自離家寄宿，剛到新學校，我很不適應。我特別想家、想家中的您，經常在被窩裡偷偷地流眼淚。
好不容易熬到了週末，我像只小鳥飛也似的回了家。一進門，我就撲到您的懷裡，和您激動地抱在一起：“我太想家了，天天哭……”沒想到您竟也動情地抹起眼淚說：“我們也很擔心你呀，你從小就沒離開過媽媽的身邊……”剎那間，我才發現您紅腫的眼裡佈滿了血絲——那一根根血絲就是一份份牽掛。
母愛紅豔如火，焦慮絲絲如血！
我想起二十歲那年——
那時，我剛出來工作。二十歲的姑娘燦若一朵花，二十歲的姑娘最喜歡打扮。
那時，我特別喜歡梳一條不長不短的辮子甩在後腦勺，可我心愚手笨，自己不會梳後腦勺的辮子。而您心靈手巧，從年輕時就經常梳辮子，您梳的辮子是世界上最好看的麻花辮。知女莫如母，您懂我的心思。每天早上，哪怕再忙，您總是不厭其煩地騰出空來為我梳辮子。透過鏡子，我看到您親切的微笑，那微笑的皺紋裡滿含溫柔的愛意。
母愛細密如發，絲絲縷縷，它裝點了兒女最好看的模樣！
03
農村重男輕女，我總想為您爭口氣。從一進入學校，我便成了老師特別珍視的好學生，刻苦勤奮，成績每每名列前茅，直至考上了師範學校。
媽媽，您可知道：母愛已融入了我的生命，成為我為之奮鬥一生的堅定信念——“多想告訴你/其實你一直都是我的奇蹟”！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讀師範二年級時，您臉部一塊腫瘤惡化了。當醫生確定為晚期時，我頓覺世界一片慘淡——您是我奮鬥的奇蹟與希冀，沒有您的日子將一片渾噩。我無法接受殘酷的現實。
我不斷為您禱告，終於打動了上蒼，您最後手術成功了，我的生活終又重現光明！
畢業後，我努力工作，勤求上進，用工資買東西孝敬您。您每每總是嘮叨不停，我卻倍感踏實。每次騎著自行車到縣城，我總會特地買回您愛吃的餅和紅柿子，而每次您總捨不得吃，悄悄把餅和柿子又拿給了我的小外甥們吃。我為您買的花棉襖大衣您總捨不得穿，直到那天放進棺材陪葬它還新嶄嶄……
您心裡總是裝著家人而忽略了自己，您為了偌大的一個家總是省吃儉用——“春去秋來，你的愛已無聲”。
有您陪伴的日子，我的內心是安寧幸福的，因為不管歲數多大，我依舊是個有媽疼的孩子，有媽的孩子永遠像個寶。正如老舍所說：“人，即使活到八九十歲，有母親便可以多少還有點孩子氣……有母親的人，心裡是安定的。”
只是好景不長，在手術後的第七個年頭，您臉部的腫瘤再次惡化。您從三月發病便臥床不起。
每當我為您喂藥喂湯時，您總會緊握我的手，從您的雙眸我讀懂了責任未盡的悽楚與哀傷。剛開始您還會用輕柔的話語對我說：“你歲數不小了，趕快為媽媽找個女婿吧，媽就差你還沒幫扶成家了。好讓媽了卻一樁心事，否則，你媽到陰曹地府還得捱打呢！”
媽媽，您太善良太淳樸了。您每說一遍，我的內心就被揪緊般地疼痛一陣。
我曾想遂您心願草率其事，可良師益友諄諄告誡:“婚姻非兒戲，那可是一生的幸福呀。你媽媽的病已迴天無力，你可不能失去媽媽，又毀了一生的幸福呀。”
為了一生的幸福，我給您製造了一個最深的遺憾，這也成了我此生最深的遺憾！
04
斗轉星移，物是人非。我已經成家了，有一個疼我的愛人和一個可愛的女兒。
只是 “子欲養而親不待”，這是多麼刻骨銘心的一種傷痛！我永遠忘不了您臨終前不願合攏的雙眸，忘不了您臨終前擱不下的心事。
愛，就要好好的活著——因為經歷過生離死別的人，更懂得愛和珍惜。
是的，為了您，我必須堅強地活得更好。我會好好地珍惜這“一生的幸福”，以告慰您在天之靈！
老舍說：“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裡，雖然還有色有香，卻失去了根。”我已然成了失了根的花草，除了唏噓還是唏噓！自從您走了之後，每每想起您寂寞的樣子，我便情不自禁地一陣陣心痛……
從十九年前的那個五月開始，懷著一份永遠的感恩與愧疚，我用每個日子來浸泡對您的無盡懷念，如香茗般愈久愈濃，伴隨著滿文軍熟悉的歌聲——
“……多想靠近你/告訴你我其實一直都懂你/把愛全給了我/把世界給了我/從此不知你心中苦與樂/多想靠近你/依偎在你溫暖寂寞的懷裡/多想告訴你/你的寂寞我的心痛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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