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新巴別辭典之仇恨政治學

朱大可:新巴別辭典之仇恨政治學

太平天國

1843年,也就是鴉片戰爭之後,洪秀全開始仔細閱讀一本叫做《勸世良言》的基督教中文手冊,聽到了關於末世災難的偉大預言。他從鴉片戰爭爆發現場附近——廣東花縣,走向廣西紫荊山脈,組織起一支名叫“拜上帝會”的龐大軍團,並在1853年3月佔領南京。“天國”的版圖,甚至擴展到了整個長江沿岸地帶。

中國的三代洋務運動

中國的洋務運動經歷近150年曆史,至今沒有終結的跡象。由李鴻章、張之洞和左宗棠等人發動的第一代洋務運動,基本排斥了想象性符碼,不過是一種純粹的工業技術物資的緊急輸血,它的清單上羅列著後膛槍、加農炮、蒸汽機、車床、發報機、機車和鐵軌之類堅硬的“經濟基礎”細節,用以維繫腐敗帝國的權力運營。

第二代洋務運動起源於殖民地上海,從黃浦江沿岸的大規模造樓運動開始,它開始引入更為柔軟的意識形態代碼(如賭博業、流行服飾、時尚書刊和電影膠片),這次洋務運動發源於土地的區域性租賃,而後果則是西方文化對中國東部沿海的強力征服。

第三代洋務運動開始於八十年代,它不僅大規模輸入意識形態代碼,而且首次令它在數量上超出工業產品,成為“他者”入侵中的首席事物。我們可以看到,經過長達150年的洗禮,洋務運動愈來愈深入它自身的內核,也就是深入到文化代碼無限增長的層面。

社會主義慾望書寫的三個時期

社會主義的慾望書寫也經歷了三個時期:毛時代的壓抑期、鄧時代的宣洩期和江時代的書寫期。這是慾望表達的三部曲程序,其中“書寫”是它的最高形態,表達了慾望歷史的進化向度。但“書寫”並非一定就是理性建構的同義語,恰恰相反,我們在建築書寫中看到了一個被中國人扭曲、變形和模糊不清的鏡像,而在鏡子的深處,停棲著中國主體的面容,他們從那裡發出了“中國慾望”的熱烈叫喊。

“中國慾望”就是在現代化進程中被第三世界身份所困擾的集體性焦慮,由此引發了關於身份構築的廣闊運動。毫無疑問,尋常的西方物品輸入,已經無法制止現代化(“個人富有”的代名詞之一)速度過慢所引發的痛苦。文化主體沉浸在身份的異質性苦悶之中。東方和西方的物性差距助燃了“中國渴望”。這種焦慮必須依靠更大數量的代碼來加以慰藉。儘管代碼只是一種慾望╱身份的代用品,但它卻有效地補償了現實的巨大匱缺。而且所有代碼的成本(而非價格)都是低廉的,它們幫助居住(消費)主體奪取了享受的權力。有時候,一杯卡布基諾咖啡和一支哈根達斯雪糕就是鎮靜劑藥丸,被用以熄滅過度燃燒的慾望。在想象性的佔有中,中國人提前消費了資本主義的生活方式,也就是提前從西方社會那裡奪取了尊貴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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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西方所導致的文化喜劇

所有對他者的想象最終都是一次自我想象的話語冒險。這無非就是利用名片話語進行文化記憶的全面“洗白”,從而完成對自己的身份想象。這場想象西方的運動的結果,就是把針對西方的想象性碎片直接貼上主體,使想象者自身散發出西方式的物性光輝,猶如雞類在身上亂插孔雀翎毛,它把現代化進程塗改成了一場文化喜劇。國際資本邏輯操控著這場想象運動,令身份的莊嚴轉換變得滑稽可笑起來。主體在想象中膨脹和失控了,變成了一堆本質可疑的消費符碼。

上海是西方的上海

“新天地”的青磚意象和玻璃意象的這種交織性書寫,竟然同時產生了兩種事物:中產階級的西方神話和海外遊客的東方神話。它們在那個地點被雙重地書寫。這就是它受到消費者廣泛歡迎的原因。它是上海的一個縮影和代碼,像當年的孟買那樣,代言著上海所擁有的政治語義,向人們說出“上海是西方的上海”的意識形態法則。

紅學界的政治風雲

《紅樓夢》研究不僅是中國現代學術的開端(劉夢溪語),同時也是學術政治化的開端。1953年,“小人物”白盾、藍翎和李希凡的學術爭鳴文章,嚴厲打擊俞平伯所代表的“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獨立研究的立場,由此開啟了學術集權的先河。最先批評俞平伯的安徽青年才子白盾,以“極右”身份獲罪,成為政治冤獄中的囚徒,迅速退出歷史舞臺,而藍李之輩,卻青雲直上,成為炙手可熱的“新權威”。“紅學”從此淪為政治大批判的犀利兵器。紅學界的政治風雲,正是整個中國學術的悲劇性寫照。

革命的本意

人們最熱衷於談論的“革命”。就這個字詞(革)的本義而言,乃是剝離人的皮膚,釋放出錮閉的心靈,放它在新世界裡自由飛翔。這顯然就是對生命的依據的一種挑戰。由於這個緣故,皮膚成了分辨人及其學說的尖銳尺度。孔丘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禪者則呵斥說:臭皮囊!反革命與革命的界限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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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祺瑞食素

1926年,在聽說衛隊開槍打死學生之後,段祺瑞發出一聲長嘆:“一世清名,毀於一旦!”他趕到現場,向死難者的屍體下跪。據說,為了表示懺悔,段祺瑞此後素食終生,最後死於營養不良。

潮流

潮流就是人通過互相模仿產生的社會運動,它是人自我保護的基本生存策略。融解在大範圍的群體裡,意味著擁有一個安全的庇護所。人民就是盾牌、偽裝服、茂密的叢林以及堅固的家園。人是最善於利用群體的動物。他放棄自由,混跡於無垠的人流之中,隨著別人一起沉浮、湧動、喜樂、言說和叫喊,從那裡獲取最高的生存指數。

中國功夫

功夫片的敘事模式來自武俠小說,而武俠小說是一個擁有上百年曆史的通俗小說類型。它是冷兵器時代的神話,卻在清代晚期全面興起,這跟帝國的衰敗有著邏輯關聯。它要展示的,不僅是中國拳腳對西方拳腳的勝利、更是拳腳對熱兵器的勝利。這種咒語式的敘事,其實是義和團“刀槍不入”的慾望,在當代電影中的投射。中國功夫片要想自我超越,就必須終結民族主義敘事,並向好萊塢的《功夫熊貓》和《黑客帝國》學習,從拳腳之道中發現人類的真理。

簡化字

從“愛”到“愛”的轉型,正是“心”和“靈魂”大步淪喪的象徵;而“聖”向“聖”的轉型,則意味著精神高度(耳代表諦聽,口代表言說,是尊者的精神性的哲學表徵)向更為低級的土木建築高度退化。此外,那些莫名其妙的符號“x”和“又”滲透到文字內部,腐蝕著它的靈魂,把它們變成一堆可笑的雜碎。神鳥“鳳”改成“鳳”就是一個範例,它以類似否決(“又”類似“X”)的方式,消解文字中的神話、神性、想象力和隱喻關係,並切斷閱讀/書寫者的歷史記憶和文化血脈。

仇恨政治學

經過歷次仇恨政治運動洗禮的中國社會,仍然受到“仇恨政治學”的精神支配。仇恨政治學的邏輯是:仇敵的苦難就是我們的歡樂。這個邏輯完全罔顧受害人正是那些無辜的平民。仇恨成了衡量國家-民族-人際關係的惟一標準。早在“9·11”事件爆發之際,我們就已經發現,這一恐怖屠殺竟成為某些狹隘民族主義者的狂歡時刻。

本文圖片皆為王廣義畫作

本文摘自《文化蟲洞》一書

上傳與管理: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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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夏上古神系》為朱大可先生耗費20多年的研究成果。全書以跨文化的全球視野,運用多種學科工具,獨闢蹊徑地探研中國上古文化和神話的起源,發現並證明,全球各地的上古宗教/神話均起源於非洲,這是繼美國學者發現全球智人源於非洲、新西蘭學者發現全球語言源於非洲之後,第三個具有原創性的學術貢獻,有助於修正人類文化起源的傳統觀點,向西方主流人文闡述體系注入“中國元素”。這些觀點顛覆晚清以來的學界定見,為認識華夏文化的開放性特徵、傳承本土歷史傳統、推動中國文化的未來複興,提供了富有卓見的啟示,可視為1949年以來中國學術的重大收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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