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假假《好了歌》:曹雪芹给我们设下了一个局

真真假假《好了歌》:曹雪芹给我们设下了一个局

真真假假《好了歌》:曹雪芹给我们设下了一个局

真真假假《好了歌》:曹雪芹给我们设下了一个局

真真假假《好了歌》:曹雪芹给我们设下了一个局

《好了歌》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慧缘得醒,无忧无惧

一、慧缘得醒,无忧无惧

《好了歌》在《红楼梦》第一回就出现了。

那是女儿走失、家宅失火、借住在岳丈家的甄士隐,

有一日落魄散步到街前,忽然看到一个跛足道人疏狂而至,

嘴里念着一首大白话似的、却蕴含机锋的歌谣。

这就是《好了歌》,

是由那个神秘贯穿于全书的、通全篇之大关节的跛疯道人,

在车水马龙的闹市上念唱出来的。

因此,

这首在曹雪芹诗作中看似最无文采雕琢的俚曲、

最粗浅直白的民谣,反而差不多是最重要的歌篇,

因为它出自仙口。

行迹疯癫的跛足道人,在街上大喇喇地唱着这歌谣穿梭而过,

不避世人、不掩行迹,

而且特意高歌在最川流不息的街心市井中。

其实,他实在是为了以这警世箴言来点化红尘痴人,

因此他的用语必须要至简至朴、易懂易通,

而绝非像有些传奇小说中描写的、

当世外高人出现时故作难懂的莫测高深之言。

真正的菩萨心肠,是不以玄虚待世间的,赤裸裸的大白话,

才是一片仁心的忠告。箴言不贵虚,贵在诚心实意。

所以,法眼通天的道人就这样毫无铺张地出场了,

道破天机的密语就这样毫不掩饰地宣读了,

行动大智若愚,言语石破天惊。

偏偏,世人还都对他视若无睹,或者嗤之以鼻。

所以说,无论是天赐良机,还是金玉良言,能否懂得,

都是一种缘分——我们每天遭遇了多少平淡无奇的世事,

那些平淡里面也许都深藏着非常惊人的契机,

而我们全都熟视无睹了。

天赐良机,还是金玉良言都是一种缘分

但这也无法强求,

如果生命没有开启到与某一件事、某一句话产生对接的状态,

如果生活没有进行到与某一个人、某一场景产生互动的缘分,

那么再多不同寻常的人和事,于我们也不过是擦肩而过罢了。

就像在这一回中,跛足疯道的话向一条街的人都同样宣扬了,

没有偏见、没有藏私,

但是,这些话能否听入耳、又能否听入心,

这就要看过往的生命,与这些话有没有缘分发生碰撞。

而这些话,刚刚遭受了生活剧变、

蒙受到心灵重创的甄士隐听入耳了、也听入心了,

这些话带给了他瞬间撞击、几世清明。

书中写,“士隐本是有宿慧的”,

宿慧,就是好几世修来的智慧、是从前世继承而来的智慧,

是高于旁人的领悟力、是不闭塞不僵化的接纳心。

大约甄士隐好几世的过往,以及这一世的家破人亡,

都是在经受着苦苦的修行,

经受着用荣华富贵与世态炎凉的对比来拷问生命的真相,

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以歌谣作为“当头棒喝”的顿悟。

正因为有了“宿慧”的累积,

有了大起大落、大喜大悲的一世沧桑,

所以,当跛足疯道唱着歌遥经过的时候,甄士隐觉悟了,

明白“了”就是“好”、“好”就是“了”,

明白归去不晚、回头是岸,

明白红尘计较都是无谓沉浮、心灵安顿才是灵魂归来。

于是,他不仅彻悟了《好了歌》劝解世人的放下执着,

还为《好了歌》作了一首精彩的解注,

而后朗朗道一声“走罢”,便与那疯道飘飘而去,

无牵再无挂,无忧亦无惧。

看罢人间闹剧,彻悟悲欢离合

这一次的慧缘得醒,让以往所有的怨憎都成为经过。

这一次,看罢人间闹剧,彻悟悲欢离合!

二、是非成败转头空

在道人所唱的这首《好了歌》里,人间悲喜,

确实只是一场闹剧。“世人都晓神仙好”,

世人都向往神仙状态的自由自在,

可是却都被那孜孜以求的功名、金银、姣妻、儿孙所牵绊桎梏,

不得心灵的解放;

而可笑又可悲的是,所有这些追求,

必将随着时间、生死、成败而很快离散,谁也无法真正把握。

世人都说这些东西好,

这些东西却在屡屡与辛苦一世的人们做着决绝的了断!

无情又迅捷,转瞬成空!所以“好了”、“好了”,

要想“好”、必要“了”,这歌便叫做《好了歌》。

而甄士隐补充作的一首《好了歌注》,

更是通过每一个句子里强烈的对比反差,

明白地分说着:

人世沉浮,都不过是“乱烘烘你方唱罢我登场”而已!

外物是“他乡”,心灵才是“故乡”,

可人们却“反认他乡是故乡”!

所以“甚荒唐”,身在其中,看似激烈,实则荒唐!

这首《好了歌》,每四句是一个话题,

分别在论功名、论钱财、论姣妻、论儿孙,

论人间最挂怀的四样事物。

而这前两个话题的落脚点,也就是截止到前八句唱词的收尾,

所唱的是“荒冢一堆草没了”、“及到多时眼闭了”

——都是在以生命的终结,作为欲望的唯一休止符。

第八句的最后唱到“眼闭了”,

这就已经涉及到了最重要的概念:生命无常。

歌曲唱到这里,回音一声声的“眼闭了”,

像是不断长鸣的警钟,一遍遍回荡。

所以唱到这一句,应该已经足以给人提点和深意了,

后面的内容,“只有姣妻忘不了”、“只有儿孙忘不了”,

这些都不必一一再唱了,

因为人世里的索求又何止于姣妻、儿孙呢?

可牵绊的事太多太多了,是唱多少也罗列不完的,

而一个“眼闭了”,就是强硬的截断:

生命终结,后面的一切全部成空。

生命终结,后面的一切全部成空

当功名利禄都随荒冢生烟草、当金银富贵都随白骨飞灰消,

曾经志得意满的喜剧就成了笑话,

曾经哭天抢地的悲剧也成了笑话。

争名夺利,痴爱苦恨,都成了假戏真做的闹剧。

死亡,明明已是一切的终结,

最闹的是,临去时还觉得余愿未了、还要含恨而终。

红尘痴人,痴到了最后,也未看淡。

不肯“了”,终究不能“好”。

死亡是一种由外力进行的了断。

而自己的“好”,是要靠自身提前的了悟,

来赢在死亡之前的。

三、为入世之人,存出世之心

《红楼梦》的第一回很是重要,

而《好了歌》带出的内涵也很是丰富。

第一,道人与甄士隐的对话告诉读者:

好即是了。要想安好无虞,就要懂得见好就收,

就要主动为欲望做适时的了断,以“了”换“好”。

第二,跛足道人大白话似的唱词形式和他荒诞不经的行为方式,

也是在形象化地告诉世人:愚即是智。

佛家说观音有三十三法身,

那么,我们又怎知这疯癫污鄙的道人不正是神明的化身、

特地来点化世间的呢?往往“道隐无名”、“大成若缺”,

民间相传的济公,

不就是这样“大白若辱”、“大智若愚”的吗?

如果世人在遇见那跛足道人的时候,

只是专注于他传唱的内容,

而不是将世俗偏见、主观臆断都分散在了他的外貌和行为上、

不是以浅薄的外形认知遮蔽了深刻的内质理解,

那么也不会视他为秽物、唯恐避之不及了。

道家说“五色令人目盲”,佛家说“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而马克思主义哲学也在强调要“透过现象看本质”。

剥离开障目的外物,专注于重要的内质,

穿云破雾、静听心声,这是一种与本质对话的智慧。

第三,道人与甄士隐的两首歌谣又都在告诉读者:

往往喜即是悲,而穷即是通。

我们的思维,总是喜的时候又想喜上加喜、喜事成双,

冒进不留余地,乃至乐极生悲。

而在一无所有的时候,因为没有对于“失去”的担心,

没有对于“拥有”的负累,

可能反而可以自由自在,轻松无忧。

所以有时候,富有是一道枷锁,而穷尽是一种通透。

三朝鼎盛的贵要,倏忽而散

《红楼梦》是在一份极度的入世里,叙述着出世的心态。

连贾府这样坐拥繁华、三朝鼎盛的贵要都是倏忽而散的一场空,

我们其他人还有什么拥有是放不下、还有什么获得是能长久呢?

《红楼梦》虽然在批判社会制度,

但这种对于有形之物的批判不是最根本的。

试问,在哪一种制度之下,人们的获得可以不最终失去?

人们的拥有可以不一一告别?

而那种如梦成空,才是生命本质的一场收获与流失之旅?

是人人必将经历的一场从春来到秋尽的单向旅程。

所以曹雪芹反复强调着,那红楼之梦,

其实是白茫茫一片真干净的幻梦。

他用极致的对于世间纸醉金迷的描写,

来唤醒一个个奋不顾身要投入其中的人,告诉着我们:

为入世之人,存出世之心。

四、真即是假,假即是真

其实在这第一回中,通过一篇甄士隐的故事,

通过一首《好了歌》,作者要告诉读者的一切都已经说完了。

后面的浩浩篇章,偌大一个贾府的兴衰,

无非就是在重复着甄士隐的一生,就是:

由盛而衰、由合而散、由痴而觉、由迷而悟。

贾府的事是一出繁饰华丽的剧目,

而提纲挈领的脚本,甄士隐在第一回就已经演完了。

而作者也早就在用角色姓氏的转变来做暗示了:

“甄”(真)事隐去、“贾”(假)家来临。

是我们这些读者,看了第一回的全貌,听了《好了歌》的规劝,

还兀自不肯觉醒,依旧痴迷地看下去。

“甄”(真)事隐去、“贾”(假)家来临

所以这第一回里,

除了好即是了、愚即是智、喜即是悲、穷即是通这些道理,

作者要告诉读者的最后一个、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命题就是:

真即是假,假即是真。可是人们往往真假难辨,以假为真。

就比如,甄士隐即是贾府,第一回即是一切。

而读罢《好了歌》,

还没放下,所有读者,才是真正的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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