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伏期才开始的悲伤与理智

这个伏期才开始的悲伤与理智

1980年5月24日 May 24, 1980

(俄/美)约瑟夫·布罗茨基

就此勇敢,因为缺乏野兽,我步入铁笼,

把我的刑期和诨名刻在铺位与椽梁,

生活在海边,亮出王牌在绿洲之中,

身着燕尾服,与魔鬼知晓的人共餐,块菌之上。

从冰川高处我目睹半个世界,这世俗

的宽泛。两次浸溺,三次让小刀耙出我的本质。

离开这个养育过却也令我厌烦的国度。

那些遗忘我的人们会建造一座城市。

我曾在亲历过匈奴人,策马呼号的干草原跋涉,

每个季度都穿着如今不入时的审美,

种植黑麦,将猪圈和马厩的屋顶用沥青涂抹,

囫囵暴食一切,节省着枯水。

我已承认哨兵的第三只眼闯入我潮湿恶臭

的梦。猛嚼流亡的面包;陈腐、脓包流溃。

我肺叶间所有的声音已被许可,除去哀吼;

转换成一阵低语。现在我四十岁。

关于我的生活该说些什么?它既是漫长又厌恶透明。

破碎的鸡蛋令我忧伤。而煎蛋,却也,令我呕吐。

然而直到棕色的粘土被灌下我的喉咙,

唯有感激将会从中涌出。

(那颗晴空 译)

这个伏期才开始的悲伤与理智

这个伏期才开始的悲伤与理智


多希望你在这,亲爱的,

在这个半球,

当我我坐在门廊上

呷一罐啤酒。

入暮了,日光西斜;

男孩叫喊而海鸥呜咽。

遗忘何用之有

若垂死紧随其后?

接连数年,从《小于一》到《悲伤与理智》,伟大俄语诗人布罗茨基两部重要的散文集基本上满足了国内纯文学小众的渴望。就像沉浸于白银时代的诗歌而不能自拔一样,游弋文字的痛苦,始终能让你保持住你的尊严的东西就是善良和斯文。

权力与物质角逐,无一幸免,酷暑难耐,每一滴汗水的洒落,不会有任何痕迹。平凡人只能用不断庸烦的选择对抗生活,小说诗歌,像是泰戈尔的飞鸟,掠过仅仅掠过,如此的惊醒。

一直从俄罗斯油画的沉重里瞥见轻盈的羽翅,在粗鄙的世界,或许布罗茨基会用他孤立没有杂音的文字,为我们寻找到优雅。《表情独特的脸庞》是布罗茨基诺贝尔文学奖演讲稿题目,其开场白意味深长。

这个伏期才开始的悲伤与理智

“对于一个享受孤独的人来说,对于一个终生视其孤独的存在高于任何社会角色的人来说,对于一个在这种偏好中走得过远的人来说——其中包括远离祖国...突然出现在这个讲坛上,这让他感到很是窘迫,犹如一场考验。”

诗人生于列宁格勒,15岁辍学,经历复杂,青年时期常在地下刊物上发表诗作,24岁被以“不劳而获”获罪,称其为“社会主义的寄生虫”,32岁,被祖国驱逐出境,37岁,加入美国籍。当然,乡愁弥漫的诗人再没有回到俄罗斯。

很多年前,只是通过刘文飞译的《文明的孩子》知晓了布罗茨基,可能谁也无法意识到,《文明的孩子》是《小于一》的节选,诗歌在本质上是语言的最高形式,而诗人的散文,尤其那些自传性的浓缩和凝练,是这最高形式的附笔。

关于布罗茨基的标签,诸如“诺奖得主”、“政治异见者”、“被捕入狱的抵抗者”、“孤独的诗人”之类,我总感觉,布罗茨基是个彻底的孤独者,在黑暗中流浪吟咏,孤独就是诗歌的灵魂。爱因斯坦说过一句名言:“政治是暂时的,而方程式是永恒的。”诗歌亦然。

这个伏期才开始的悲伤与理智

选择了与祖国同在的阿赫玛托娃,就没有布罗茨基幸运了,即便在布罗茨基的文字里,充满了对阿赫玛托娃的膜拜,可是她的苦难一点都不少,丈夫入墓,儿子入狱,老年茕茕孑立,“你记忆的愈多,也许你就愈接近死亡”。

把《向马可·奥勒留致敬》读完真是很费劲,所以要理解啰嗦和词不达意,毕竟诗人像是这一时刻的记录者,经由他介绍,我们才遇见了诗。文章快结束的时候,布罗茨基出人意料地提到了一只潮湿冬夜里流浪的达尔马提亚狗。

“我在数年前的一个潮湿的冬夜最后一次见到他,陪伴我的是一条流浪的达尔马提亚狗。在我一生中最悲哀的一场晚会之后,我乘出租车返回旅馆...雨水在研习几何学...这条狗的皮毛成了整个广场上唯一一处未遭人类干预的地方。有一段时间,我俩都在凝望那座青铜雕像...”

原来诗人还想说,“世事你看了百年还是三年,其实并无差异。”于是,他把苏俄岁月称为“前世”,逃离后的生活唤作“今生”。这种旅行与流亡的混淆,或许是痛苦的诗人无意为之,旋即是心灵无羁的自由。

这个伏期才开始的悲伤与理智

伏天开始之前,读诗的头脑昏涨不已,我已经分不清季节变幻给自己的界限。纠结的选择,现实与永远不会实现的梦境,它们的距离,遥不可及。后来我收回自己读诗的叹息,继续逐鹿生活。

有一瞬间,高铁飞驰,人群喧嚣,周遭停滞,摘掉昏花的镜片,心情通透,如布罗茨基清澈的目光,映照着威尼斯的浓郁水波,蜿蜒流淌,时间终究不是历史,更会忽略凡人阅读的悲悯。

这个因为劳动与否写诗的乡愁者,没有从此自由的轻盈,只有从此回不去的怅然。或许在那本略显调侃关于威尼斯札记的《水印:魂系威尼斯》里,他把自己写成了威尼斯水面上的一抹倒影。

我们都没有结束一种人生,开始另一种人生的决绝,或许吧,永恒倒也无妨。透过那些忐忑不安的浮尘,诗人的声音仍是被威尼斯的水声混杂在一起,布罗茨基永恒绝望的目光,“一切在熟睡,黎明尚远”。

这个伏期才开始的悲伤与理智

【绘画:伊凡·伊凡诺维奇·希施金(俄罗斯)】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