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童」曹雪芹的一生,才不止叛逆和潦倒

編者按:《紅樓夢》這部融合了人間各種情愛的鉅著一經問世,似乎也就意味著作者的馳名中外。可令人遺憾的是,時至今日,我們面對著如此偉大的鉅著,竟然對作者本人缺少必要的瞭解。今天,就來帶你認識一個與眾不同的曹雪芹。

01

文學巨星的升起

在雍正二年即1724年,中國的文學天空中忽有一顆光芒四射、璀璨奪目的巨星,冉冉升起。

這顆巨星,就是中國最偉大的小說家曹雪芹。他的誕生,是中華民族的極大驕傲,也是全人類的驕傲。

那是雍正二年的夏天,閏四月的二十六日下午,二時左右,南京織造府的內院,傳來了喜訊:“皇天喜賜麟兒”,曹家有了新後代!

此時曹父心頭起了一個小小的波瀾,又得一子,也覺可喜;可是十分鎮靜,面無多大喜色。他心裡不自禁地發出了一個問句:

“這孩子——偏生趕這日月下生?來的怕不是時候!”他的微喜被堆在心頭的焦慮給壓倒了,他直覺地感到這個孩子是“生不逢辰”,未必是個通常值得慶賀的好兆頭。

“神童”曹雪芹的一生,才不止叛逆和潦倒

曹父的焦慮,非自尋煩惱。京城裡不斷傳來催逼款項的訊息。據康熙帝親自詢問、大臣回奏,曹寅、李煦兩處織造虧空(還不包括兩淮鹽務的虧空)共達81萬兩之多!

據說在曹雪芹出生滿7天的時候,按照中國的習俗,做父親的就必須在當天給家中新添的丁取一個象徵當時的心情或寄予自己希望的名字。曹家自然也不例外。

府中下人來請老爺賜名,曹老爺於是想起了7天前曹家新增加的那個不知帶來的是福還是禍的小雪芹,不由自主地停筆沉思著。

忽然他一眼看見了正寫的奏摺裡的幾個突出的字: “淋漓霑霈。”

他又想起了《詩經》裡的那句名言:“既霑既足,生我百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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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霑”字躍入了他的眼簾,引起了他的中國經典文學上的豐富聯想,覺得這個字很有意味。於是小雪芹的名字也就產生了:

“就叫霑哥兒——上邊雨字頭,下邊是個‘三點水’的。你們回太太,人們都說這場雨是這個孩子帶來的,就從這雨上起名字。”

“霑”從中國的《辭海》中我們可以知道他是雨雪水量充足,灌溉稼禾的意思。但是在當時俗氣的官場中,硬把其套到“皇恩”這層意思上來。

無辜而又迷信的曹先生被一種複雜矛盾的心緒折磨著:霑哥兒,這孩子大約不會是個吉兆。

02

少年時代遭逢鉅變

隨著時間的推移,小雪芹由一個呀呀學語的嬰兒長成了一個愛聽大人講故事的小孩子。

故事各式各樣,神話、寓言、民間傳說、歷史故事、戲文與小說的摘敘……,這些是兒童的另一種“世界”,另一處“天地”,小孩的智慧由它們啟牖,文學藝術的種子由它們播植。但是對小雪芹而言,卻有著與眾不同的經歷:聽西洋人講外國故事。

按照當時中國的禮法,婦女與兒童是不允許聽外國人講故事的。由於南京、蘇州、杭州是江南產絲和紡織的三大集中點,其中又以南京為首。當時外國絲綢商人的足跡自然會進入這些地方。

“神童”曹雪芹的一生,才不止叛逆和潦倒

有一位英國絲綢商人名叫菲利浦•溫士頓的,到了南京,結識了曹頫,二人相交頗為投機,曹請他傳授西方的紡織技術,在交往的時候,東道主經常即興賦詩,以抒情懷。作為酬謝,菲就講一些《聖經》故事,或者莎士比亞劇本的故事給主人聽,頗有口才的他,講得繪聲繪色,引人入勝,於是就吸引得曹府上上下下都在偷偷地傳述著西洋故事。

在菲來訪的日子,小雪芹經常偷偷地走到附近入迷地竊聽那些動人的情景。當曹父獲知此事時,十分生氣,惱恨這個不聽話的孩子的越軌行為,於是把小雪芹狠狠地打罵了一番。這段情景,被曹雪芹寫到了《紅樓夢》中寶玉受虐待上。小時的雪芹由於經常違反定規,所以總是備受打罵,因而他在描寫賈父痛打寶玉的時候,才能把其時、其情、其景寫得栩栩如生。

就在小雪芹沉醉在各種各樣動人故事中的時候,雍正五年,曹家在政治風浪中勉維殘局的能力達到了極限——一系列的新事態發生了——曹氏一門終於家遭鉅變!

彷彿就在一夜之間,小雪芹就成了犯官罪人的孽子孤童。此時的小雪芹才只有五歲,可是他的生活之路卻走到了人生的第一個重大轉折點。

雍正五年對曹家來說,是多災多難的一年:

五月,因為進貢物品奢泰,遭到斥責;

六月,因江寧所織御用褂面等落色,罰俸一年;十二月初,因山東總督塞楞額參奏三處織造送龍衣途中人員勒索騷擾,降旨嚴審。

十二月十五日,傳旨命李秉忠接替杭州織造孫文成,命綏赫德接管江寧織造曹頫。曹頫罷職待罪。

在這裡要註明的是山東所彈劾是統言三處織造。結果單單是曹頫被“嚴審”在案,已然是一名“犯官”了。

“神童”曹雪芹的一生,才不止叛逆和潦倒

在中國,“過年”是全民最盛大、最歡樂、最美妙、最富有詩意的重要節日。但在曹家,1727年的“老年”,過得卻是無比的悲慘。全家一夜間就成了罪犯。家產被查抄,人被趕走,所有的財產——哪怕是最瑣屑的用具——都得逐件清查登記,然後用官印的大封條封閉,任何人都是不能啟動的。一句話,曹家滿門,立刻失去了生活必需的一切,被置於從未經歷過的絕境之中。

此時的小雪芹已經四歲,自從出生以來,第一次領略了什麼叫做災難,尤其是大禍臨頭時全家的成員所表現出來的那種恐懼、窘迫、無助和絕望的神情及失常的舉措,在小雪芹小小的心靈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痕跡,是他一生都沒法忘記的。

後來人們心痛地發現,對曹雪芹而言,似乎那種人間萬民喜慶、舉世同樂的節日,並不屬於他,當時的人們是無法預料的,曹雪芹後來竟會死在幾十年後的除夕呢!

03

天賦聰慧 喜愛雜學

從此曹雪芹的京外生活也隨著家道的衰敗而結束。他不得不隨著父親的犯罪,被迫逮問還京,還“享受”到了浩蕩的皇恩,住進了新撥給的恩賞住房。在他隨著家人進京的時候,他肯定是不會想到他竟然也要逝於斯。

當曹雪芹隨著父母親來到北京蒜市口的一個小四合院里居住的時候,作為犯罪之家,當時父親的命運,可以說吉凶未卜,行動自然大大地受到了控制。相應的小雪芹儘管也才五歲,可是他還小,無論他去何處都需要有家人的攜帶,而照顧他的人卻又是受管制的人。

所以生來就極其聰慧,由於家道的變遷而變得早熟的雪芹(用現代人的話來說他就是“神童”),用他對事物的高度的敏感性,去深刻地觀察、認識、思索、體會一些人、物、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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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時勢的不公,他成為罪家的孩子,家境和世態,都在他心上烙下了難以磨滅的烙印。與他的同齡人相比,童年對他是一場惡夢。

就在這種環境下雪芹到了上學的年齡。關於他的聰慧,人們有這樣的傳聞:“四歲已畢《四書》、《五經》!”一般說來,一個學生要讀完這些艱深的書,快的也需要讀到二十來歲。四歲就讀完,這是不可想象的奇事!

這似乎有點誇張,但是至少有一點是應該相信的:少時的雪芹賦性穎慧異常,實是親友盡傳,遠近鹹聞的。這孩子確實具有過人的天才,他的祖母與母親特別鍾愛,把他視為生命一般。

逐漸地,私塾裡的老師發現這個令人喜愛的學生並不僅僅是聰明過人,他也有同齡人的脾氣,會淘氣,但是他會思索,常常對一些事情發出疑問,使先生張口結舌,無以回答;有時還提出一些令人驚詫的怪話怪論,聽起來十分的膽大妄為,使先生頗為為難,有時就只好以先生的威嚴來斥責他不守規矩,胡言亂語而對他的提問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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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聰穎而又“淘氣”的小雪芹來說,終日死板的認字、背書是不能滿足他的求知慾望的,很快自己就偷偷地轉入了另一個新的階段:即“雜學”的涉獵和追求。

小雪芹天性不守正規,求知慾強,感情豐富敏銳,極需要的不是那種應考的東西,而是真正展露才華、抒寫靈性的中國古代的詩文詞賦,以及被士大夫輕賤的民間通俗文學:小說、劇本、彈唱典詞等在中下層社會流行的文學形態,這在當時稱為“閒書”。

幸好,當時的曹家由於政治地位的驟落,不得不摒居於外城,因此,使他得到了比內城、皇城裡的孩子們多得多的接觸“雜學”和“閒書”的機會。

04

把可憐可痛的女兒寫進書裡

一天,十歲的雪芹終於被大人領著,走出了蒜市口他家的小院。

從曹家出來,往四周看,大小寺廟,遠近為鄰,不可勝數。雪芹的第一次外出,就是隨家人到曹家的家廟。

往東。是最令小雪芹神往的廟宇——太平宮,俗稱蟠桃宮。座落在東便門通匯河的南岸。廟裡供的是王母娘娘,玉皇大帝的妻子。這座小廟的情趣,幾句話是無法表達的。

首先是一個佳節和一段神話的結合,然後還加上一部與《三國》等名著齊名的小說《西遊記》的密切關聯。於是這個廟宇就少了一些迷信的意味,多了一些韻味。而在小雪芹的眼中,那就是一處奇趣橫生的最好玩的文藝遊覽宮殿——這座“宮殿”每逢暮春之初、三月初三是正廟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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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三月三”春季氣候宜人的日子裡,大家都要在水邊上找一地方聚座飲食遊覽,文人騷客還要作詩抒懷。每到此日,成群結隊的男男女女,盛妝而出,可以說是傾城出遊,盛況難以描述。

於此,對小雪芹已是十分的引人入勝了,偏偏在他偷看的“閒書”裡面有一本名為《西遊記》的書,又寫到“美猴王”的故事。猴王來到天宮,玉皇讓他守桃園,他卻饞得把仙桃吃得一乾二淨——直到王母請了客人來,方知蟠桃已一枚不剩,大為惱火。美猴王闖了一場大禍。

……

這些故事,使小雪芹為之神遊。小雪芹完全被這一座小巧的《西遊記》藝術宮迷住了,捨不得走開。他覺得比什麼玩具都好玩得多。

這是一塊對小雪芹影響頗大的地方——一直聯繫著他日後寫作小說的構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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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曹雪芹的創作發生重大關係的還有崇文門以東的東嶽廟。少年的曹雪芹覺得最奇特的是,這座廟裡竟然會有“閻王殿”,殿的東西廂兩邊有“陰曹地府”的“七十二司”,這裡面,各種鬼卒的形象極其猙獰可怖,酷刑的場面也慘不忍睹,膽小的人和孩童不敢進去!

更妙的是有些鬼卒腳下暗裝活輪,通連著地下的“機關”,一腳踏上,那鬼卒會動起來。據說真有人活活嚇死。雪芹只覷了一眼,就心驚膽戰,異常地憎惡和反感。

但是當他到了正殿後的寢宮,卻使他屏住了呼吸,張大了眼睛——他所見的是一百多個千姿百態的侍女塑神群!這些少女,都美麗可愛,她們各自在“做著活計”,簡直就是活的人物!雪芹驚呆了,腳下不肯移動了。

中國的古老文化就是如此複雜地把好的、壞的、美的、醜的、真的、假的、善的、惡的……都纏結在一起,沒有極高的智力,是難以審辨取捨的。然而,年少的雪芹卻從這裡汲發了他的靈源智府——他把“七十二司”和“侍女群”這兩個絕不相干的、性質全然異致的意念,忽然一下子結合起來了,他產生了一個絕頂奇特的想法。

“七十二司太醜惡了!寢宮太美了!人說七十二司掌管人的亡魂;我則也可以另創一個“世界”,非陰非陽,那兒是少女們的靈魂的歸處,有一個美麗智慧的仙姑在掌管她們的“命運的簿冊”。

少年雪芹的這個想法,是一種對俗世迷信的嘲諷調侃,也是對婦女命運的一種最新奇最聖潔而又最沉痛的“社會主張”與“哲學思想”。

這是一種神奇的“結合”的產物。他頭腦與心靈中爆出了這樣一個火花,成為他寫小說的構思契機,天才光焰的火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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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嶽廟裡的“七十二司”、“地獄”的鬼卒和靈魂,寢宮的百十名侍女群,給了雪芹以反、正兩面的啟發。

侍女群像是雪芹熟悉的。在現實生活中滿洲八旗富貴之家,都買有大量的侍婢、使女、丫環及丫頭。她們個個都是可愛又可疼,可憐又可痛——貧寒被賣的,孤伶無依的,被拐騙落難的,還有大批“犯罪”官員人家的婦女“入宮”派給仇家作奴受辱的!

更令雪芹難過的是當時貴家豪族對待使女的殘忍態度。用使女的眼珠做菜的,遭府主荒淫蹂躪的,至於用紅熱的烙鐵燙胳膊等只能算是小菜一碟了……

曹雪芹把這些和東嶽廟的“少女”聯在一起,心想:古往今來,可有誰把這些可憐可痛的女兒寫進書裡?

在少年曹雪芹的心中忽然萌發了這樣一個念頭:我要寫一寫,不是像死板的史傳那樣,宣傳什麼烈女貞婦,而是要“傳神寫照”——讓人看了不僅如見其形,更要如聞其聲,如睹其丰神意態,而且領略她的內心世界。

這個念頭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堅定,以至最後竟成了他畢生的事業。

05

膽大包天創出“意淫”

從乾隆改元到乾隆四年,雪芹從十三歲到十六歲,正是他逐漸成長的重要歲月,趕上了這幾年的嶄新氣氛的太平盛世。這盛世新風使他得到了兩大方面的進展:一是更加迷陷在歌場舞榭的賞藝尋歡的放浪生活之中;二是更加開擴了自己的“雜學”天地。

曹家事發以後,雪芹祖父一生的藏書,大部分都被雪芹的祖姑設法弄到而保存了下來。隨著雪芹年齡的增大,他就想辦法到傅家表叔昌齡處去求借書籍,自己用心研讀。

在傅家,他驚喜地發現祖父的書籍都安然無恙,而且大部分都是十分名貴的版本。

雪芹借了許多唐宋以來的野史小說,隨筆雜記之類的書,眼界大開。同時,還閱讀了大量的古時的詩文名集。其中包括他祖父監刻的《全唐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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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令雪芹欣喜若狂的是,一天他終於看到了祖父的《楝亭詩集》四大冊,簡直興奮得通宵難眠。

雪芹從祖父的詩句深深地理解了這位高品詩人的文筆之美和心靈之秀。這是多少先天、後天的優越條件把他培養成的?雪芹從此暗暗地自思自忖:應當繼承祖父的家學與詩風,作一個不入時流俗派的真正詩人。

雪芹此時的決定,似乎比以前小時候的想法更深沉了些。他想:無論是《三國》寫爭雄鬥勝的文武將相,還是《水滸》寫逼上梁山的草寇英雄,如果剝掉了政治身份的外皮,就都是古人對於人材的讚美和詠歎,包括惋惜與悲憤。

雪芹悟到:古人寫小說都是為了人、人物、人材,為了他們的光彩與命運而留下的錦繡文章,感動著千古的讀者。但是這些人物、人材是如何產生的呢?如何看待他們的價值?這可是需要自己從頭思考、自出手眼的事。

因為雪芹早已立下了志願——專寫女子,而他所親見親聞的女子正如他最喜愛的海棠花一樣,開得正美,可是不幾日就必然淪為泥中的胭脂雪了。好花就是美人,她們飄落的命運令人難以理解,也無法排遣這極大的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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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雪芹認真想了一個主題:“千紅一哭,萬豔齊悲。”

這也就是祖父詩裡說的“排蕩萬古愁”了——人、人材、人生、人的命運……這都是一個個等待他去解決的奧秘,這樣的問題在他心中潮汐一般地起伏激盪。

他有一個獨特的想法就是,天地之生人,不能全用那種死板機械的“兩分法”去看待,不能用簡單的好壞,貴賤,貧富……等觀念去硬分死判。他仔細體會尋味,天地之生人生才生材,並不是那麼樣的,應該另有一番理論。

“情”的本身並不複雜難懂,就是人的感情。既然是人的感情,自然從人類為始,就具有此懷了。曹雪芹認為“情”就是“人”、“我”關係的哲學大問題,即應當如何對待人的社會大問題。

雪芹之所謂“大旨談情”絕不是像一般的講解者所描繪的,《紅樓夢》只是為了寫出一對少男少女“愛情悲劇”——婚姻被人破壞了,女的氣憤而死,男的“看破”了人世的一切,出家做佛僧去了。如果僅僅是這樣一種品級的小說,我們也就很難稱之為“中國的最偉大的小說”,也就大無必要來研究介紹曹雪芹這位作家了。

“神童”曹雪芹的一生,才不止叛逆和潦倒

雪芹首先對男女有特別的看法,認為女優男劣。他的“怪論”說道:“女兒是水作的骨肉,我見了女兒,我便清爽,見了男子,便覺濁臭逼人。”

他將男子(包括他自己)呼為“鬚眉濁物”。他能體察出女兒的心靈境界是一種“幽微靈秀地”,而其處境則是“無可奈何天”。

“必得兩個女兒伴著我讀書,我方能認得字,心裡也明白,不然我心胡塗。”

“這'女兒'兩個字,極尊貴極清淨的,比那阿彌陀佛,元始天尊兩個寶同號還要尊榮無對的呢!(男子們的)這等濁口臭舌,萬不可唐突了這兩個字。但凡要說時,必須先用清水香茶嗽了口,才可說得。若失錯便要鑿牙穿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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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寫的這種書中之“兩賦”的男孩子:“其暴虐浮躁,頑劣憨痴,種種異常。只一放了學,進去見了那些女兒們,其溫厚和平,聰敏文雅,又變了一個人。”

這已奇絕。更奇的是他竟然膽大包天地創出了“意淫”這個駭倒世人的詞語與意念。

這個“意淫”命題的提出,是小說中掌管人間女兒命運的“太虛幻境”的“警幻仙姑”創造的。據仙姑解釋“意淫”,那就是——

……'淫'雖一理,'意'則有別。如世之好淫者,不過悅容貌,喜歌舞,調笑無度,雲雨無時,恨不能盡天下之美女供我片時之趣興——此皆皮膚淫濫之蠢物耳。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推斷,推許)之為'意淫'。意淫二字,惟會而不可口傳,可神通而不可語達。汝今獨得此二字,在閨閣中固可為良友,然於世道中未免迂闊怪詭,百口嘲謗,萬目睚眥。吾不忍君獨為閨閣增光,見棄於世道……

——摘自《紅樓夢》第五回

這段重要無比的新談奇論,乃古今中外前所未有,可當“石破天驚”之譽!這說的是一個“情”字,一個人我的關係問題,一個古代中國婦女的命運問題。

曹雪芹勇敢地提出他自己的貴女賤男的理論。他處處以其“天分中生成的一段痴情”去體貼女兒的處境與心境,深寄其同情、憐惜、感嘆、讚美、親近的情懷。然而這卻被世俗之人認為是“色鬼淫魔”之下流子弟了。

小說中的老祖母評議這樣的孩子(賈寶玉)曾說:他專門喜歡在女兒群中廝混,也曾疑心是年齡大些了,漸漸懂得“人事”(兩性之事)了,誰知暗中仔細察驗他的行為,卻又與此無干。因此甚以為奇,結論竟是這個男孩子也許會是錯投了胎——原本是個女兒,誤“託生”了一個男孩的軀殼。

這正是一般常人常理所難理解的人物的“怪僻邪謬”。雪芹自己借了“警幻仙姑”之口,而評他自己的這種言行,說成是“千古第一淫人”!這就是雪芹“大旨談情”的真正本旨了。

06

生活潦倒堅寫《石頭記》

雪芹在內務府當差都是他十八歲以後的事。然而,他在內務府當差大約最多隻到乾隆十三年左右。這也就是他一生為皇家“服官”(做“奴才”)的唯一一段經歷。

雪芹在內務府的幾年,是他一生中生活穩定的階段。也許是因為言行不守“正規”,惹惱了上司,“罷職丟官”了。

從此,他便轉入了一個十分困難的流浪的時期——這種處境也是他後半生的基本狀況。

他是一個公子哥兒出身的人,不懂得生計的事,也不會經營之門路,甚至連衣食也不能自理,是需人服侍的“廢物”。這就是他自謂的“天下無能第一”了。他很快就陷入了缺衣少食,舉目無告的困境。

“神童”曹雪芹的一生,才不止叛逆和潦倒

在極端的困窘折磨著他的時候,他發出了“富貴不知樂業,貧窮難奈淒涼”的感慨。當時潦倒的雪芹所能想出來的“辦法”就是求親告友,忍辱受貶地求一個寄食借住之地,暫且勉強苟活。

在無親友可投時,雪芹不得不住在廟院裡,有時還住過馬棚,甚至還住過“水窩子”!此時的情況可真是“每況愈下”了。雪芹小時去過的古廟臥佛寺,如今成了貧無可歸的雪芹的寄居處。

住處是勉強有了,可是三餐無計。於是雪芹就靠寫小說來維持生計。可是寫小說是要用紙的,而他連紙也無錢去買。他就把舊曆書拆開,翻轉了頁子作稿紙(中國古書都是橫長紙從中縫摺疊成為雙頁的),每夜一個人挑燈寫作。

比寄食生涯略為強一些的,是他後來有了在富貴人家做“西賓”的機會。由於人人都知道他才學最富,罕與之匹,於是被“明相國”府請去做了西賓。

明府的主人明亮本人是通文墨的,能作小詩句,還能畫幾筆墨竹。但他對雪芹這樣放誕不拘的人,未必喜歡,再加上旁人的嫉妒和誣謗,給雪芹加上了一個“有文無行”的罪狀。不久,就把雪芹辭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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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相府辭退了的雪芹,聲名大壞,別的人家大抵是不敢再請他了。雪芹在北京城內已無立足容身之地。

雪芹做西賓時繼續寫人人皆知的《石頭記》了,不少人愛看他的書稿,及至看不到下文時,就來催促他快些接寫下去。

雪芹每當此時,就對催書的人說:“你給我弄來南酒,燒鴨,我吃飽喝足,就給你續寫下一回!”

此時的雪芹形貌已經變得體胖、頭廣、面黑了。性極詼諧,善談,能令聽者終日忘倦。他的小說裡寫的名王府第,都是實有的,只是掩換了名稱。他也知道曹家與平郡王府是姻親,是諸府中之一門。

雪芹在無衣無食之際,自然也曾忍恥求告過自己的骨肉同胞和至親近戚。但是他得到的是侮謾多於幫助。這使他回想自身所受的輕賤。他在小說中特寫一個村嫗到榮國府去攀親求助的經歷,這位貧苦老婦人卻得到了她所不敢想象的厚待。在這回書的前後,各有詩句:

朝叩富兒門,富兒猶未足。

雖無千金酬,嗟彼勝骨肉!

得意濃時易接濟,受恩深處勝親朋。

這無疑是直接間接地反映了作者在這方面的切身體會。“炎涼世態”,乃是他書中的主題之一大方面。

07

說者不倦 聆者忘倦

曹雪芹在北京城居住、遊蕩、播遷、流浪,所結識各樣朋友中有兩位宗室弟兄,是雪芹的至交。此二人名叫敦敏(1729-1796)、敦誠(1734-1791)。一次,曹雪芹因到宗學串門,結識了一些朋友,其中最重要的要數敦敏、敦誠兄弟二人。

在敦敏、敦誠和曹雪芹結識之初,首先引起他們注意的是曹雪芹的才華風度。凡是有機會和他接近的人,最容易發現的是,他善談、會講“故事”,只要他高興起來,願意給你說,那他可以說上一天,說者不知倦,也更能使聆者忘倦。

而且,他的能談是有特色的。

第一,是他那放達不拘的性格和瀟灑開朗的胸襟,能使他的談話揮揮霍霍,嘻笑怒罵,意氣風生。

第二,是他的素喜詼諧,信口而談,不假思索,便能充滿幽默和風趣,每設一喻,說一理,講一事,無不使人為之捧腹絕倒,笑斷肚腸。

第三,是他的不同流俗,別有識見,如鯁在喉,凡是他所不能同意的,他就和你開談設難,絕不唯唯諾諾,加以他的辯才無礙,口似懸河,對壘者無不高豎降旗,心悅誠服。

第四,是他的傲骨狂形,疾俗憤世,凡是他看不入眼的人物事情,他就要加以說穿揭露,冷諷熱嘲,軍形盡相,使聆者為之叫絕稱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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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處熟悉了一些,慢慢地發現曹雪芹的可愛絕不止這些,他“嘴”上的妙處固然過人,“肚子”裡的妙處更是不一而足,同時“手”頭也不絕活。越是和他相處,越是發現這個人的更多的了不起。漸漸地他們成了“一日不見,如三秋兮”的好朋友。

愛詩的敦誠,一旦發現曹雪芹有著驚人的詩才的時候,他的驚喜佩服,使他們之間的友情越來越密切親近,於是乎,敦誠在課餘無事之時,就愛和雪芹交談。他們每逢日裡事畢,教師退憩,晚間多暇,便聚在一起,剪燭快談。尤其當每年金風乍起,暑氣日消,夕事漸長,秋燈有味,他們的夜話是多麼大的享受!

這恐怕也就是少年敦誠學校生活中最大的快樂,所以他在若干年後,還總忘不了這種真正的樂趣,見於吟詠,印象永難磨滅。

08

死後揚名 皇家亦嘆

敦誠有一位幼叔,名叫額爾赫宜,由他把《石頭記》的一部抄本借給了永忠(被雍正陰謀篡奪了帝位繼承權的胤禎的孫兒),永忠讀了之後,感動得不由自主,寫下了三首詩哭吊雪芹。他說:“可恨同時不相識,幾回掩卷哭曹侯!”表示了極大的欽慕與憾恨——此乃雪芹歿後五年(1768)之事。

傅家的“明”字輩有一個叫明義的,一生上駟院(御馬圈當差)。他讀了《石頭記》抄本,寫詩二十首,其末後兩首尤為重要——

“神童”曹雪芹的一生,才不止叛逆和潦倒

莫問金姻與玉緣,聚如春夢散如煙。

石歸山下無靈氣,縱使能言也枉然。

饌玉炊金未幾春,王孫瘦損骨嶙峋。

青娥紅粉歸何處,慚愧當年石報倫!

可知明義所見抄本是雪芹原著,與現今流傳的一百二十回假全本不同。全書的一條主線是大觀園中眾女兒由聚而散,榮國府之家亡人散,是政治關係的慘局。

“神童”曹雪芹的一生,才不止叛逆和潦倒

再後,到乾隆四十幾年上,新封睿親王淳穎得讀《石頭記》,也感嘆作詩,說雪芹的書是“英雄血淚幾難收”

——這是第一個這樣提法的例子,異常之重要!

我們由這兒看到一個極有意味的歷史現象:清代的皇家貴胄,對本來是他們的卑賤的奴僕身份的曹雪芹,佩服得五體投地,對著他的書,為他流淚抱恨,作詩抒感,思欲一識。並且開始認識,這不是一位一般的文家才士,而是一位英雄人物!


作者簡介:周汝昌,生於天津。字禹言、號敏庵,後改字玉言,別署解味道人。中國紅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家、詩人、書法家,是繼胡適等諸先生之後新中國紅學研究第一人,考證派主力和集大成者,被譽為當代“紅學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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