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崔永元開懟《手機2》以來，馮小剛、范冰冰等明星先後成為了公眾的談資。在此背景下與馮小剛密切相關的A股影視巨頭華誼兄弟也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 風雲君當時也蹭了個熱點，從財務角度分析華誼兄弟，推出文章《熱點解析| 華誼兄弟今日遭遇"質押套現門"，其真實財務成色到底如何？》，對華誼兄弟這幾年的資本運作及財務數據進行剖析。
前幾年資本熱的時候，蹭明星蹭熱度是一種非常流行的做法，一些影視公司逞一時之快，與長期發展的藍圖背道而馳，最終損害了股東的利益；另外一些本與影視無關的公司，被表面上的繁榮衝昏了頭腦，覺得有上市公司這個不壞金身護體，拎不清自己幾斤幾兩了，褲子一脫就衝進了影視行業……
本文的主角東方網絡（002175.SZ）就是在這一時期進入了影視行業，那麼這次轉型給上市公司帶來了怎樣的故事呢？
本文分為四個部分，前兩個部分講述東方網絡向傳媒/影視領域轉型的過程，第三部分講述了東方網絡試圖利用激進的會計手法撐起利潤，最終被審計師阻止的故事。東方網絡激進的會計手法使得2017前三季度財報和年度業績預告出現大幅失真，投資者一度無法知道上市公司真實情況。
第四部分對東方網絡影視轉型結果做了一個探討，以為後車之鑑。
一、廣陸數測的多元化之路
東方網絡原名廣陸數測，於2007年登陸A股市場。
剛登陸A股市場的時候，廣陸數測像是個第一次進百樂門的羞澀小生，業務很單一，眼神很清純，是一家制造業公司，根據其上市元年的年報，其主要產品是測量儀器，包括卡尺類、千分尺類、指示表類測量儀器。
IPO募集資金正是要增加這方面的產能，包括年產160萬套高精度數顯量具擴建項目、年產60萬套防水數顯量具產品出口基地項目以及廠房與設備的購置等項目。
由於測量儀器整個市場規模偏小，廣陸數測在上市以來業績一直不溫不火，下表顯示的廣陸數測自2007年至2012年間營業收入和淨利潤的變化情況。
從上表我們可以看出，廣陸數測上市前6年營收一直沒怎麼增長。2007年的時候，廣陸數測的營業收入為1.46億元，而到了2012年的時候，營業收入才達到1.87億元，年複合增長率大約只有5%。
無論是營業利潤還是淨利潤，廣陸數測都患了"上市綜合症"，上市元年廣陸數測的營業利潤高達2287萬元，經過了五年的努力發展，淨利潤成功地從2000多萬下降到了913萬元。
淨利潤的走向與營業利潤的走向是相同的，都是上市元年的2000多萬是最大值，而到了2012年，經歷了五年的資本市場洗禮，淨利潤只有2007年的40%多。
在這種情況下，廣陸數測在百樂門裡也是耳濡目染，深得《上市公司套路學》的真諦，順理成章、順水推舟地開始了多元化的征程。
廣陸數測的多元化包含兩個方向，第一個方向是在現有的製造業業務上向機床領域進軍，第二個多元化的方向是通過併購的方式進入文化傳媒領域。
上市公司於2013年5月實施非公開股票發行方案，募集資金總額2.67億元（淨額2.51億元）部分用於發展公司當時的數顯量具量儀業務發展，部分用於特種數控機床及自動化設備產業化項目。
2013年10月，廣陸數測通過現金以及非公開發行股份的方式收購中輝乾坤100%股權。中輝乾坤是一家專業的數字電視營運服務提供商，主要從事數字電視高清節目集成、製作和銷售。廣陸數測收購中輝乾坤的初步設想是能研發出集成視頻、語音、數據功能，具備多媒體處理、視頻通信和數據處理等多種能力的融合智能終端、家庭網關、媒體中心的多種新型機頂盒產品。
廣路數測對中輝乾坤的收購，是其向文化傳媒領域進軍的起點，也為廣陸數測問題大爆發埋下了伏筆。
這裡需要補充的是，中輝乾坤雖然是一個文化傳媒領域的公司，但畢竟是做硬件的，與廣陸數測的原始業務多少有些聯繫。
二、 大舉進軍影視行業
2015年7月，廣陸數測發佈更名公告，公司自2015年7月13日起實施更名，公司中文名稱由"桂林廣陸數字測控股份有限公司"變更為"東方時代網絡傳媒股份有限公司"。公司證券簡稱由"廣陸數測"變更為"東方網絡"。上市公司認為，名稱變更有利於體現公司雙主業發展的戰略佈局。
說得很對，從任何角度來說，文化傳媒領域的想象空間要比傳統的儀器量具豐富許多。
但是東方網絡的轉型並不順利，其進入傳媒領域最初靠的是機頂盒業務。站在事後諸葛亮的角度來說，東方網絡進入機頂盒業務正遇上了三網融合的大背景。在網絡視頻、IPTV、OTT、手機電視、移動電視等眾多新媒體發展的情況下，中輝乾坤的用戶開始流失。
從時間點上來看，上市公司2013年收購的中輝乾坤，在2014年就發佈了公告承認了中輝乾坤在囧境，從充滿想象的收購到業務出現快速下滑，期間只隔了一年時間。
收購硬件公司的不順心，使得上市公司開始考慮購買那些具有"軟"實力的公司。就在上市更名為東方網絡前的兩個月（2015年5月），上市公司成功的收購了中國最大的動漫製作企業（上市公司自稱）——水木動畫有限公司。
2015年5月水木動畫和常州政府部門簽訂了"集裝箱小鎮項目" 合作協議。同時水木動畫與三亞市旅遊發展委員會合作，將VR技術與三亞的旅遊資源進行深度對接。2015年12月，動畫與貴州簽訂合作協議，協議顯示水木動畫將於2016年合作開發科幻主題公園、大數據以及VR產業應用。
在文化傳媒業務板塊的刺激下，東方網絡的業績出現了快速上升。2015年東方網絡實現營業收入4.04億元，實現營業利潤6253萬元，實現淨利潤5336萬元，均比前一年實現了大幅增長。
從2015年年報的分類營收表中也可以看出，讓東方網絡實現業績快速增長的是其新拓展的文化傳媒領域板塊，傳統的計量器具製造業營業收入從2014年的1.98億下降到2015年的1.78億，繼續低迷。
2016年東方網絡受到前一年業績大幅提升的影響，繼續向文化傳媒領域尋求併購機會。
2016年5月東方網絡宣佈停牌，籌劃重大事項。停牌半年後，上市公司擬作價35.36億元拿下山東嘉博文化發展有限公司、上海華樺文化傳媒有限公司和北京元純傳媒有限公司100%股權。
2017年7月，受到監管政策趨嚴以及資本市場環境變化的影響，東方網絡對收購方案進行了調整：由最初的收購上述三個公司全部的股權，變更為僅收購華樺文化51%股權和元純傳媒40%的股權。
東方網絡在這一時期，除了利用現金或者發行股票收購股權外，也利用自有資金設立影視公司。比如2016年5月，東方網絡以自有資金1億元投資設立東方影業（北京）有限公司。
這一時期上市公司的業績如下表所示：
東方網絡在此期間收購了很多公司，儘管其營業收入和淨利潤雙雙上漲，但是商譽也隨之暴增。從這個角度來說，東方網絡的利潤中很大一部分是"買"來的，如果買來的公司表現不好的話，未來的商譽減值將會拖累上市公司業績。
三、被審計師拯救的東方網絡
2016年，東方網絡在前一年的基礎上再接再厲，當年實現營業收入5.74億元，實現營業利潤7830萬元，實現淨利潤6117萬元，繼續維持著良好的勢頭。
然而，眾多的併購終於開始暴露隱患，東方網絡業績預告開始出現連續脫靶的尷尬現象。
根據東方網絡2017年10月披露的三季報，上市公司預計歸母淨利潤波動區間為6500萬元—8500萬元。
2018年1月，東方網絡發佈業績修正公告，公告顯示歸母淨利潤波動區間為1500萬元—2000萬元，比三季報預計明顯下滑。東方網絡在2月28日發佈的業績快報顯示，東方網絡實現營業6.12億元，歸母淨利潤只有1832萬元。
俗話說計劃沒有變化快，2018年4月13日，本是上市公司陸續披露年報的日子（因為年報披露最終截止日為四月底），東方網絡突然發佈2017年業績快報修正公告，該修正公告稱上市公司全年實現營業收入4.12億元，歸母淨利潤也從上次預告中的1832萬元下調至虧損2.65億元。
最終東方網絡2017年報顯示，歸屬母公司股東的淨利潤大幅虧損2.72億元。
東方網絡業績下調的不可謂不驚人，根據首次業績預告，東方網絡的營業收入一共也只有6億元多一點，而最終年報淨利潤下調的幅度達到2.9億元，接近最初披露營業收入的一半。
那麼是什麼因素導致東方網絡兩次業績預告差距如此之大呢？答案是東方網絡在一些新項目上不合理的會計處理方式。
東方網絡不合理的會計處理方式至少導致以下兩點令投資者不安的情況：
第一，根據分季度財務數據，東方網絡在2017年四季度出現了單季度營業收入為負的現象，出現這種情況是為了調整之前三個季度多確認的營業收入。
第二，根據東方網絡披露，其年報業績大幅低於之前的業績預告的原因在於在新拓展的影視領域，東方網絡採用了極為激進的會計政策，在眾多項目上存在提前確認營業收入或者近似虛增收入的現象。
可能投資者對於"提前確認收入" 這種詞語感到有些陌生，風雲君可以告訴大家，所謂的提前確認收入就是在財務造假的邊緣上試探的意思。
或者我們可以說，財務造假最經常的方式或者是虛構一筆收入，並把他們記錄在財務報表上；或者是在不符合收入確認的前提下，提前確認了該筆收入。
不過上文的邏輯並不能倒推，也就是說如果某個上市公司出現了提前確認收入的情況，我們並沒有充分證據說這個上市公司正在造假。正是如此，我們才說不適當的確認收入是"徘徊"在財務造假的邊緣上。
從任何角度上來說，出現過提前確認收入或者在不適當的情況下確認收入的情況，投資者都應該敬而遠之了。這意味著上市公司無法提供給投資者準確的報表，讓他們準確的判斷公司的情況。
而東方網絡，在轉型後就出現了多筆收入確認不嚴謹的情況。
（1）東方網絡2017 Q4營業收入神奇的出現負數
根據2017年年報的分季度財務指標，東方網絡出現單季度營業收入為負的情況。營業收入單季度為負，唯一的情況都是為調整前面季度多確認了營業收入。
根據東方網絡的披露，其前三個季度的營業收入至少在以下幾個方面出現了收入虛增或收入確認不當的情況。
A：水木動畫有限公司有個叫做"東方科幻谷"的項目，該項目第二季度不當的確認了廣告收入528萬元；而另外一個項目，星跡科幻谷項目，前三季度不當的確認了高達4577萬元的營業收入。（更詳細的表述詳見本小節（2）B部分以及第四小節）
B：東方影業公司不當的確認了收入2264萬元。（更詳細的表述請見本小節（2）C部分）
C：東方網絡調減了全資子公司東方華尚在三季度確認的2547萬元的營業收入，東方華尚原為中輝乾坤的子公司。
D：東方網絡調減了其與滕州翔宇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合作於2017年一季度確認的收入2830萬元。
上述四個事項導致上市公司前三季度多確認了1.27億元營業收入，減計上述多確認的收入也導致東方網絡2017年第四季度營業收入神奇的成了負數。
(2) 調減之前確認的新業務營業收入導致年報業績大幅低於預報
A：電視劇版權業務在《鎮魂》和《特化師》兩部電視劇中多確認了5207萬元的營業收入。東方網絡上述兩筆收入確認當中，均存在提前確認收入的現象。
作為電視劇版權代理發行商，東方網絡在與出品方和網絡平臺播放商簽定合同後直接確認了銷售收入。此時東方網絡所分發的電視劇還沒有上線，風險報酬也沒有轉移，經濟利益流入可能性並不確定。
實際上電視劇的發行商本應該採用類似工程完工百分比法的方式確認自己的收入。
B：水木動畫因東方科幻谷項目多確認了8615萬的營業收入。主要涉及"飛躍貴州"項目多確認收入3502萬以及"平陽旅遊項目"多確認收入4585萬元。
在飛躍貴州項目中，水木動畫公司無法估計合理成本，根據會計準則任何一筆收入都要有與之相匹配的費用。在無法確認與收入相匹配的費用時，收入是不能確認的。
在平安縣的項目中，合同要求水木動畫在相關電視臺推廣溫州平陽縣整體旅遊產業、平陽寵物小鎮和星跡科幻谷項目。該筆收入最終沒有確認原因是，相關經濟利益在當期留的可能性非常低，並不符合收入確認條件。（更多討論見本文第四小節）
C:《因為愛情》的"資產停放"交易。
在有關"好未來" 的報道中（沽空報告解讀| 渾水公司質疑中概股好未來粉飾利潤），我們提到了一種使資產增值的簡便方法。如果我們既是某一資產的投資商，又能夠為該資產定價，那麼我們投資該資產一定是會獲利的。
東方網絡的子公司東方影業參與了電影《因為愛情》的投資項目，在確定投資900萬的情況下，享受投資的固定收益回報以及相關出品權利。之後東方影業採用非現金交易的方式，與同一交易對手賣出《因為愛情》相關權利，買入《走出古巴》相關權利，並確認了2264萬元的收入。
東方網絡在2017年年報中，試圖將上述項目全部確認為收入，最終被審計師制止。審計師除了制止了東方網絡2017年在不適當的情況下多確認營業收入外，還敦促上市公司記錄了上市公司試圖隱藏的費用。
財務粉飾一共只有兩條路可以走，要麼多計收入，要麼少計費用。我們發現東方網絡2017年在這兩個方面上都有所涉及。
風雲君相信，若不是會計事務所及時制止，恐怕在中國資本市場涉嫌財務造假名單中，東方網絡將佔有一席之地。
附：
限於篇幅，我們不再分析少記成本的部分，讀者可以在下表中找到他們並進行研究：
四、雞毛滿地
東方網絡的轉型，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或許2017年東方網絡確實想過沖一波業績，但在審計師的干預下，東方網絡吞下了虧損2.72億元的苦果：
2.72億元的虧損不僅抹去了公司上市以來的全部利潤，也成功的把資產負債表未分配利潤一項沖銷至-1.14億元。
在此背景下， 2018年5月14日上市公司發佈公告稱，公司實際控制人彭朋試圖轉讓自己所持有的股權！！！
我們在回顧東方網絡這幾年在轉型路上留下的財富時，不僅唏噓感嘆良久。
本文早先收購的機頂盒公司中輝乾坤（後更名為乾坤時代），已經於2017年轉讓給了惠州俊宏。
上市公司曾經以收購水木動畫有限公司為榮，並自稱該公司是中國最大的動漫製作企業。該公司在2017年虧損2501萬元，大幅低於當年業績承諾5280萬元。東方網絡也為此計提了5616萬元的商譽減值準備。
其中水木動畫公司的業績與"東方科幻谷"項目和"星跡科幻谷"項目密切相關。
我們就來看看這兩個項目如今進展的如何。
先說"星跡科幻谷"。
我們在互聯網中搜索到了"星際科幻谷"（非星跡科幻谷）的信息公示。鑑於東方網絡在公開資料中披露"星跡科幻谷"位於"溫州平陽"，而我們搜到的有關"星際科幻谷"的網絡政府披露內容也位於平陽縣，因此我們推斷網絡上的"星際科幻谷"就是"星跡科幻谷"。
根據平陽縣政府披露，星跡科幻谷項目目前處於停工狀態，"中標單位單方面退場，已經走上法律程序"。我們有理由認為星跡科幻谷進展很不順利。
鑑於平陽縣政府披露該項目"爭取在11月復工"，我們認為水木動畫2018年相關項目營收仍然可能受到很大影響。水木動畫2018年或許要繼續計提商譽減值準備。
再來看看"東方科幻谷"。
根據互聯網查詢，我們得知，東方科幻谷是一所科幻的主題公園，由貴州雙龍航空港產業投資有限公司和東方時代網絡傳媒股份有限公司水木動畫有限公司攜手打造。園區佔地500畝，位於貴州雙龍航空港經濟區建成投用歷時18個月。
那麼這個主題公園是否好玩呢？我們在"大眾點評網"上看到共有8位遊客對東方科幻谷進行了點評，其中5星兩人，1星6人（5星為最高評分，1星為最低評分）。讓人感到驚訝的是，5星的2個評論不僅"點贊"數很少，並且網友在回覆中直言其實"水軍"。（註釋：第二張截圖為網友對於第一張截圖評分為5星的網友的"回應"，截圖日期為2018年6月30日）
如果東方科幻谷確實如網友所說，不夠好玩的話，那麼水木動畫相關項目業績同樣將會承受壓力。2018年水木動畫同樣承擔著商譽減值的壓力。
此外，東方網絡曾短暫投資過"永旭良辰"的影視公司，在"持股"僅1年後，就退出了該公司。如下圖所示：
儘管根據上市公司公告，東方網絡在投資永旭良辰時，獲得了投資收益而不是虧損，但是當一個上市公司試圖轉型於某一個行業時，應當是在該領域不斷髮展，而不是向散戶炒股票那樣"炒"非上市公司的股權。
結束語
2018 Q1東方網絡繼續虧損4085萬元，上市公司仍然在轉型影視的道路上艱難行走。
如果我們回看東方網絡影視轉型之路，至少能學到以下幾個知識：
首先，當某個行業過於熱門同時充滿泡沫時，並不是轉型此行業的好機會。
其次，在會計領域，實質永遠重於形式。比如東方網絡在合同簽訂後，迅速確認收入，卻無視這些合同需要很長時間才能陸續為上市公司帶來經濟利益的。
最後，像東方科幻谷這種項目能夠帶來想象力，但是想象力並不代表著能成功，能托起市值。在如今A股更注重價值的時代，或許想靠幾個概念吸引投資者注意的路行不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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