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營微小說」:抉擇

為逃避警方的追捕,駱文輝沿著鐵道一路向北晝伏夜出不敢有半點的大意,時值盛夏,因為走的匆忙,隨身攜帶的乾糧所剩無幾,臨走時妻子塞進口袋的幾百元錢一分都沒敢動,這是家中僅有的積蓄了,妻子快要生產了,這一別不知何時才能相見,家中還有年邁的父母,每每想到這些,他不由得後悔起當初的衝動,因為跟隔壁老王家爭一塊宅地基,老王跟自己的懷有身孕的妻子發生爭執還動了手,駱文輝氣血上湧,操起一把鐵楸朝老王拍了上去……。自知闖下了大禍,公安局不會輕饒自己,回到家,駱文輝簡單的收拾了下行李,開始了浪跡天涯。

吳忠明分到駱文輝所在的這個社區算起來也有三年,這天,他剛把批下來的一份入戶證明送到張小亮的手上,為了張小亮七歲的兒子能報上戶口,吳忠明幾乎跑斷了腿。張小亮七年前認識了一名女青年,沒領證便在一起共同生活,在家中生下了這個兒子,兩年後這名女子嫌張小亮家裡窮以外出打工為名一去便杳無音信,因為沒辦理結婚手續,兒子的戶口一直是塊心病,吳忠明知道了這件事以後內查外調,多方尋找證人,戶口終於批了下來,張小亮自然是千恩萬謝,才喝了幾口茶,所裡來了電話,說有人報警有個老頭被人用鐵鍬打昏在地,讓趕緊過去先期處置。警情就是命令,吳忠明一路小跑趕到現場簡單的瞭解了下情況,攔了輛麵包車就將被打昏過去的王老漢朝醫院送。

不知道跑了有多遠,也不知道跑了幾天幾夜,駱文輝已沒了時間的概念,腦海裡一切都是空的,他只知道逃的越遠越好,越遠,警察就找不到他,他就不需要到看守所,到監獄去受那份罪,而這一切他是深有體會的。但眼前,當他停下腳步,唯一感受到的,就是飢腸轆轆,它來得真真切切。這幾天旅館不敢去,館子不敢下,偶而看到的路人都要躲著走。乾糧是早已告薨,渴了水塘裡的水就上幾口,幸虧是體質好。以往,哪有熱鬧他就往哪兒擠,現在,只要看到遠處的路上有警車開過,都以為是來抓自己的,兔子般朝草叢裡鑽。逃亡,真不是人過的日子。有個家多好,他心裡一遍又一遍的嘆息。妻子快要生了,老母親有病,父親臥床不能下地,沒了他這個頂樑柱,家裡頭肯定不知亂成啥樣子了。不行,我得回去,這個年頭在腦子裡閃了無數遍了,但想到被自己打倒在地上已爬不起來的王老漢,想到警方的追捕,想到自己將在大牢裡度過不知多少年,他膽怯了。

駱文輝就這樣漫無目的的走著,估算著離家也有幾百裡地了,這裡沒人會認出自己,不用再像當初那樣沒命的逃了,事實上,沒了目的,外加上肌餓難耐,駱文輝的眼中不時有金星在冒,雙腿已不再那麼聽使喚了,“該去弄點吃的了,否則,倒在這人煙稀少的荒野,只怕小命都難保。”他心裡想著,他隱隱地感覺到了死神的威脅,他拖著沉重的腳步朝遠處的燈光挪去……

從鄉村到醫院,麵包車在鄉間小路上跑了足足有一個半時辰,幸虧是趕得及時,醫生說,再遲到幾分鐘,王老漢肯定就搶救不過來了,老王的家人對吳忠明這個救命恩人自然是千恩萬謝,但想到駱文輝的心狠手辣,不由得咬牙切齒。吳忠明知道老王已沒了生命危險在調查取證結束後正打算離開,老王的妻子趕了過來,除了不停的道謝,就是希望把兇手儘早抓獲歸案。

吳忠明回到所裡,簡單的把情況跟所長做了彙報,所長要求他儘快找到駱文輝的下落秉公處理,人手不夠所裡隨時增援。話是這麼說,其實吳忠明心裡清楚,自己所在的農村派出所,警力嚴重缺乏,除了所領導,就這麼4~5個兵,管這麼大一個鄉,一個歇婚假,一個在外地培訓,還能依靠誰。基層民警都是一專多能,雖然每個人都有責任區,但發生案件大夥就一起上,派出所的社區民警個個是多面手,平時是社區民警,遇有治安案件便成了治安警,發生大的刑事案件又成了刑警,還要值班,四天要論一次,一值就是24小時,一年起碼有三個月的時間有家不能歸,還不算形同家常便飯的加班、備勤,這就是現狀。所以所長說隨時增援,除非天塌下來。不過,領導有這句話也就夠了,天塌不下來。

拖著疲憊的身形回到家已是晚上7點多,妻子照例是熱著飯菜在等待著吳忠明的歸來,忙起來不覺得,一踏進家門,吳忠明還真是感覺到胃早就在造反了,三口兩口扒完了飯,洗漱完畢,倒頭便沉沉睡去。

駱文輝的家在村的最西頭,三間瓦房,家中除了最簡單的陳設,幾乎不見像樣的傢俱,更不用說家用電器。中間是堂屋,駱文輝小倆口睡東屋,西廂房就是老倆口的臥室,吳忠明對這家是再熟悉不過,剛分配到這個社區那會兒,他的前任老陳就對他交了底:駱文輝有過前科,也是因為打架一拳打掉了對方兩顆門牙判了一年,三十好幾也沒個媳婦肯跟他,父親前些日子上山砍柴不小心摔斷了腿長期臥床,母親年邁體弱,,靠種幾畝地維持全家人生計,駱文輝是家中唯一的勞動力,也是社區民警重點關注的對象。吳忠明從老陳手中接手這個社區以後沒事就往他家跑,他不僅沒有歧視駱文輝,還幫他在村辦廠解決了一份工作,有了另一份收入,家庭條件也漸漸好轉,吳忠明又託人幫駱文輝介紹對象,駱文輝感受到了吳忠明兄長般的關懷,從此不再遊手好閒,一心一意去構築自己的小窩,眼瞧著駱文輝的轉變,老兩口自然歡天喜地,吳忠明見自己的努力有了回報也暗暗高興,可讓自己不明白的是駱文輝怎麼又行兇傷人,難道說一切的努力又白費了。

為了找到答案,第二天一早,吳忠明就來到了村西頭,找駱文輝的妻子阿娟瞭解情況,顛著個大肚,阿娟道出了實情,自從嫁給了駱文輝,一家人對阿娟自然是恩寵有加,特別是文輝,討了個漂亮年輕的老婆,別提有多高興,平時捨不得碰一下,甚至家中的家務活都不讓她做,全家人和睦相處,其樂融融,有一天,文輝在廠里加班,阿娟一個人在家洗澡,就覺得窗縫有一雙色迷迷的眼在偷窺,她趕緊穿起衣服打開後門,一個人影晃晃悠悠地朝東走去,而東隔壁就住著老王家,文輝下班回來,阿娟告訴他經過,他當時就要衝過去問個明白,阿娟好說歹說:沒有證據,死活人家也不會承認的,這才把文輝勸了下來,有了這次遭遇,文輝再沒在廠里加過班,昨天因為宅地基文輝揮鍬砸傷老王,難道有這方面的因素,吳忠明心中的疑團看來要等見到文輝才能解了。問詢完了阿娟,吳忠明又來到老兩口住的西屋,打了盆熱水,幫老駱擦了遍身,安慰了幾句走了。

好不容易敲開小店的門,把想了多少遍的理由敘述了一遍:包和證件丟了,沒趕上車等等,店主將信將疑,駱文輝買了幾包餅乾和水,匆匆離開時他明顯感覺到了店主不信任的一瞥,“店主會不會去報警”這個念頭一直在他的腦子裡忽隱忽現,他三步並著兩步逃進了無邊的黑暗。

今天是上弦月,快圓了,估摸著也該是陰曆十二三的樣子,離開家該有十來天了,妻子小娟臨產的日子也沒幾天了,自己這一逃,家中真不知該亂成啥樣子了,他不敢想下去,這麼熱的天,妻子要顛著個大肚操持家務,父親的澡是沒人幫洗了,身上該發臭了。想到臭,他不由自主的聞了聞自己的衣袖,一陣刺鼻的汗腥味,趁著天黑,趁著無人,趁著無邊的黑幕,他脫得一絲不掛,將衣服在水塘裡搓了一遍又一遍,然後隨便找了處樹枝涼了起來,月光一片皎潔,四周不知名的蟲在無休止的鳴叫,此起彼伏。他無心享受大自然的美妙夜景,他得做出抉擇,他想到了兒時的無知,想到了父母的嘮叨和妻子的矯情,想到了就要成為父親的責任,還想到了吳警官兄長般的關愛,想著想著一陣疲勞襲來他沉沉的睡去了。

當他醒來時天已大亮,害臊似的趕緊穿好衣服,這時他清醒了許多,他不能再這麼躲下去了,他決定潛回去看看再做決斷。歸心似箭,他一刻也不能再停留了。

沒有駱文輝的一丁點兒消息讓吳忠明深感意外,憑他這幾年對駱文輝的瞭解絕不會撒手不管,但該走訪的地方都去了,親戚朋友可能的落腳處也都託關係去作了調查,愣是沒有半點兒線索。臨下班,他習慣性拐到了村西頭,這幾天他隔天就要去趟駱文輝的家,不為別的,因為小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臨產,老倆口自己還需要別人照顧,自然是幫不上忙了,畢竟是兩條人命,在最需要幫助的時候,他不能袖手旁觀,作為社區民警,服務群眾是天職,哪裡有需要,就該出現在哪裡,他不能在群眾最無助的時候漠不關心,幾年裡,他已習慣了以社區為家,社區的群眾有什麼事都願意跟他反映,不是說警民魚水情麼,他真正是感受到了這種融洽關係給工作帶來的便利,所以,不知不覺中他來到了駱文輝家的門前,阿娟正在灶房忙著做飯,吳忠明自知插不上手,打了盆熱水便來到西廂房幫老人家擦洗身子,燈影下,吳忠明的身形投射在窗戶紙上是那麼的高大,只見他一會兒直起腰,一會兒低下身,一會兒抹掉臉上的汗水,在這燥熱難耐的傍晚,只怕是老人的澡洗好了,吳忠明渾身該溼透了。駱文輝躲在窗外一刻也看不下去了,他一個箭步竄進西廂房,“撲通”一聲跪倒在吳忠明的面前。

“我知道你會回來的。”吳忠明親切地將駱文輝從地上拉起,微笑著拍了拍肩膀說。然後,他們兩一起,肩並著肩朝派出所走去,西村頭,在燈光的映照下,留下兩條長長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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