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與陳慕虹先生的一面之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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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夏,事兒君在編撰《丁錫田先生年譜》過程中,輾轉與93歲高齡的丁志萱老師取得了聯繫。老人轉來的微信裡,建議“速找陳慕虹交談,陳瞭解,是當時文化館負責人。濰解放時其隨軍進城,在宣傳部和呂凡一起工作,我們都很熟悉。”因聽聞陳慕虹老人年事已高,身體欠佳,故未敢貿然打擾。10月26日,驚聞陳慕虹先生已於25日辭世,不勝悲感。餘生也晚,竟無緣得見先生一面,不禁有人生無常之嘆。

早年,在市文化部門工作的陳慕虹先生參與編纂《濰坊市志》。此後,致力於地方文史事業,痴心不泯,所撰資料至今仍為眾多地方文化研究者所參閱。先生秉承惟實之學風,堅持實地探究,詳實求證,其所撰文章皆能經得起時間的檢驗。陳慕虹先生整理、撰寫或參與撰寫的文史資料,所見有《濰縣中國同盟會》《花岡事件濰縣籍勞工名單》《“一戰”華工軍團中的濰縣人》《花岡事件中的濰縣勞工》《鄭板橋《濰縣竹枝詞》問世經過》《山東“四·五”烈士於清書》《英勇抗日的趙家莊人》《趙家莊慘案紀實》《解放軍救了俺全家》《南小圩河村的土改》《濰縣黨組織的創建者之一張同俊》《憶參加武漢軍事政治學校始末》《宋伯行傳略》《抗戰初期濰縣縣政府二三事》《為甲骨文發現者範維清範椿青正名與辨析——范家莊考查訪問一得》《憶坊青鐵路工委》等。

迄今,陳慕虹老人駕鶴西去已近兩月。“濰縣老事兒”特推送孫建松老師撰寫的回憶文章《與陳慕虹先生的一面之交》,以為紀念。我輩亦應傳承前人的探究精神和求實學風,以敬畏之心對待前賢之故事、鄉土之故實。

回忆:与陈慕虹先生的一面之交

↑陳慕虹先生(照片系先生後人提供)

2015年5月中旬,為查證民國《濰縣誌稿•通紀三》的下落,我在陳瑞曾先生的引薦下,到濰城區政府宿舍拜訪陳慕虹老人。時先生已93歲高齡,雖有衰容,然行動自如,精神矍鑠,儒雅從容,思維清晰,全然不似一位年近期頤的耄耋老人,令人有“仁者壽”之嘆!驚聞先生於2017年10月25日安然仙逝,回想兩年半前的第一次見面,竟是永訣,頓覺潸然欲淚,遙望窗外久之,不禁喟嘆人生之無常。老人音容笑貌,再次浮現腦海。

緣起《濰縣誌稿》 追尋刪除隱情

我在寒亭區史志辦工作期間,於2008年開始點校整理民國《濰縣誌稿》。至2010年完成斷句、繁轉簡、矢量化排版等前期工作。隨著整理工作的推進,得到社會各界友人的關注與支持,所獲資料益多而廣,校勘研究亦由淺入深。初始選用的母本為寒亭區檔案局館藏本。因《濰縣誌稿》由日偽政權出版,刪除了《黨治》一卷,內文也作了一下處理,刪去了日寇侵佔濰縣的記錄。如《雜稽》中有劉鴻翱《與顏伯燾書》一文,有“前明□□為患沿海,戚少保練兵三千”句,□□當為“倭寇”二字,即是明證。2012年,我從寒亭區史志辦離休幹部譚家正老先生處得到一冊《黨治》的複印本,便收入《志稿》整理內容。遺憾的是內文缺一筒子頁(第22頁)。據譚老介紹,此冊是1982年編修《濰縣誌》(即後來的《寒亭區志》)時,自濰城區史志辦複印的。查閱濰城檔案局複製之民國《濰縣誌•黨治》卷,同樣亦缺此頁。

在《濰縣誌•黨治》複印本中,有5處毛筆字眉批與更正,其中第15頁劉國佐,改“佐”為“佑”;第18頁張永和籍貫“灘縣”,改“灘”為“濰”;第20頁王志拯籍貫“壽光”,改為“濰縣”;28頁變亂相尋,改“尋”為“循”(應為尋。撰者);32頁“陳長安”加“子善”二字。由此分析,批註者定為知情人。

當我帶著《濰縣誌•黨治》複製本找到文史老人陳瑞曾先生時,陳老告訴我這是陳慕虹老的字跡,並相約擇日拜訪陳慕虹老人。

回忆:与陈慕虹先生的一面之交

↑陳慕虹先生(照片系先生後人提供)

1960年版《濰坊市志》 披露“通紀三”端倪

就在此時,我在翻閱1960版《濰坊市志》時,發現了更有價值的資料:在“大事記”民國部分中,有一條《濰縣誌稿》出版的記載,稱:“《志稿》於‘七七事變’前已大部成稿,打製紙型,因事變停刊。刊印時將《(國民)黨紀》《通紀三》抽出毀版。原縣誌局所存的乾隆志木版、碑碣的拓片及鈔稿等,存群化小學。後被國民黨54軍毀壞。”但此處將《濰縣誌稿》出版年份記為1940年。對照《志稿》跋語,這顯然是誤記。

現存《濰縣誌稿》個版本,《通紀》部分下限僅至清末,民國元年至民國二十六年不載,這很不符合志書“略古詳今”的體例特徵。《人物》卷的民國部分,也以“缺”字含混而過。對於這樣一部著名方誌,不能不說是個遺憾。而我們熟知的陳蜚聲、劉東侯、丁錫田等人,均為縣內視名節如生命的飽學之士,他們擬定的凡例與斷限,得到王獻唐先生的肯定,王獻唐先生還推薦給同一時期修志的臨朐縣劉仞千等人,按常理絕不會有此差池。“刊印時《(國民)黨紀》《通紀三》抽出毀版”——也就是說,除了《黨治》卷,現存《濰縣誌稿》中未刊的還有《通紀三》即民國部分。這也解開了我對《濰縣誌稿》通紀中缺乏民國時期記載的困惑:原來,民國時期通紀部分,

非為編纂者疏漏未載,而是1941年出版時被刻意刪除

幸運的是,1960版《濰坊市志》附載了《大事記》民國部分。經分析,這極可能是《濰縣誌稿•通紀三》的變身。

這部分內容的各條記載,大部條目符合《濰縣誌稿》的“文簡事核”風格,而穿插其中的有關我黨活動情況,文風迥然不同,文筆略顯通俗淺顯。初步斷定,志稿《通紀三》確實存在,在1960版《濰坊市志》有所保留,但經過人為更改,原貌已失。

我將1960版《濰坊市志》附載的大事記進行初步整理,並將這份自認為是《濰縣誌稿•通紀三》別本的資料傳給陳瑞曾老人。陳老很快回信,說他也不知情。最好找到1960版《濰坊市志》的主編陳慕虹老人,才能探究原委,發現線索。

回忆:与陈慕虹先生的一面之交
回忆:与陈慕虹先生的一面之交

↑1960年《濰坊市志》書影

回忆:与陈慕虹先生的一面之交

↑時任中國社會科學院副院長丁偉志致陳慕虹函(來源於網絡)

尋找“通紀三”下落 拜訪陳慕虹老人

2015年5月中旬,我自史館去職,經區領導首肯,仍繼續進行《濰縣誌稿》的點校整理。是月底,我與陳瑞曾老相約,一起前往濰城區政府宿舍拜訪陳慕虹老人。

彼時,陳老住在大女兒家,由其女婿照料。陳老早已等候多時。他身材修長,面容清癯,精神很好,自己在瓷磚地上閒庭信步,從容儒雅。陳老是1948年解放濰縣時隨軍進城的接管幹部,膠東人,在濰坊生活了70多年,陳老儼然“濰縣通”。他1948年任東關區委秘書,後在當時的濰坊特別市委宣傳部工作。1952年始從事工會秘書工作。1960年濰坊市委決定編寫《濰坊市志》,擔任濰坊市委機關學校副校長的他被借調到市志辦公室,牽頭編寫《濰坊市志》。1965年出任濰坊市文教局副局長。文革期間被劃為走資派,遭到迫害。上世紀70年代初,繼續從事文史工作。1982年離休。之後一直從事地方文史資料的蒐集和研究發展工作。

為了考證《濰縣誌稿》中最早出售甲骨於王懿榮的“範姓賈人”, 他曾九下范家莊;為了考證青島鋤奸的劉英,他前後歷時30年。耄耋之年仍熱心文史,敏銳發現了濰縣一戰華工這段塵封往事。他這種崇尚實證的文風,在濰坊傳為美談,受人崇敬。陳瑞曾老人說,他就是受陳慕虹老人的引導走上文史調研之路的。瑞曾老人當時已經85歲,在陳慕虹老面前,卻謙稱“小字輩”,令我們這些志大才疏、不知深淺的後輩小子羞愧難當。

當陳老拿出我打印好的1960版《濰坊市志》的書影,呈送給陳慕虹老的時候,他立即陷入沉思。在瑞曾老的引導下,陳慕虹老漸漸回憶起往事,道出編修1960版《濰坊市志》的一些舊事。

1960年6月,與濰縣合併剛剛半年的濰坊市,根據上級要求,開始編寫的《濰坊市志》。市裡成立市志編寫委員會,選調擔任市直學校副校長的陳慕虹擔任主編。1962年1月,初稿形成,以油印方式內部發行。全書50多萬字,分4卷,共27章。

修志過程中,他與《濰縣誌稿》的整理出版者劉祖幹交往甚多。劉祖幹,字遜聰,濰縣城裡人,清閩浙總督劉鴻翱之五世孫,1923年畢業於濟南山東公立農業專科學校,曾任濰縣公署教育科長等職,1940年任日偽萊濰道尹公署教育科長、督學。新中國成立後,劉祖幹因其服務日偽政權的履歷,下場淒涼。1957年,他被錯劃為右派分子,在城關文化補習學校當代課教員,生活無著。陳慕虹因為修志調研,經常去他家借閱書籍,諮詢舊事,曾給予他不少生活資助。舊文人出身的劉祖幹,出於感激,便將自己所藏的一些文獻資料轉予陳慕虹老。1941年出版《濰縣誌稿》,刪除《黨治》一卷及《通紀三》的情節,就是劉祖幹在一次修志座談會上透露的。此後陳慕虹老從丁錫田的私人秘書楊質齋手裡借來《濰縣誌•黨治》,並複印一冊留存。我所見覆印本,批註就是陳慕虹老所作。

然而,關於《通紀三》的存在與否,因為時代久遠,陳慕虹老最終未能回想起來。他只記得修志結束後,把有關資料全部轉交濰坊市黨史部門,以後再未翻閱。

看到陳慕虹老漸顯疲態,瑞曾老和我便起身告辭。臨別,陳慕虹老緊緊握著我的手,並未言語,目光發亮,充滿期許。我頓時感到一份沉重的期待,深深點頭示意。

回忆:与陈慕虹先生的一面之交

↑2012年11月05日濰坊晚報人文濰坊介紹陳慕虹先生髮現《濰縣誌》“黨治”卷始末

“通紀三”下落成謎 濰縣誌等待完璧

關於《通紀三》的下落,除1960版《濰坊市志》外,從未見諸文字。因為1960版《濰坊市志》內部發行,存世無多,知者無多。1967年,丁錫田學生、邑人劉階平在臺灣地區重刊民國《濰縣誌》,其跋有云:“民國以來,於二十年辛未始設縣誌局,聘陳鶴儕先生、及吾宗劉東侯先生任正副總纂,吾師丁倬千先生任採訪主任。諸先生皆一時碩學,於本志體例之釐訂,內容之採輯,皆謹嚴審慎,而於章學誠氏所創方誌義例猶多采擇。濰志雖遠自明萬曆間創修,入清後康乾兩朝,踵事增修,而三志所輯,於本邑文獻漏略頗多,是本志之修,兼補舊志闕佚。迄二十六年丁丑夏始葳事。都凡敘錄一卷,通紀二卷,疆域(劉階平誤作“地域”)三卷,營繕四卷,民社五卷,武備一卷,秩官三卷,賦稅一卷,教育二卷,實業二卷,交通一卷,人物十卷,藝文一卷,金石四卷,計為目十四,為卷四十有一焉。其中通紀、賦稅、金石各卷時已付印,疆域、民社、氏族、秩官、教育、人物各卷亦在印中,營繕、武備、實業、交通、藝文與敘錄各卷,亦已待梓。而抗戰軍興,是年冬(劉階平誤記為秋),濰城淪陷,鶴儕、東侯二先生相繼避地離濰,倬千師亦奉太師母避秦於燕京。校刊濰志之事,遂為之中斷。”

此文與常之英序幾同一出。劉階平復稱:“三十五(1946)年丙戌夏,餘由京返濰省親,謁丁先生叔言師,承告濰志纂修與付梓顛末,並以其所分藏之一部見貽,囑慎為保存。”然由《通紀三》缺略之事觀之,對於出版時刪除《黨治》《通紀三》等隱情,劉階平並不知情,再版時更未補充完璧。

1937年丁錫田遠赴青島、北京時,將未刊志稿託付於丁氏群化小學校長、丁錫田先生的私人秘書楊質齋手中。據趙貞信《丁倬千先生年譜初稿》記載,1940年秋,丁錫田先生曾回籍倡議《濰縣誌稿》印刷事宜。由此可見,所謂丁錫田匿藏志稿不與日偽政權出版的文字,多是主觀臆斷,不足為據。作為一部心血之作,他沒有任何理由不願意付諸剞劂。正是在丁錫田的呼籲下,陳啟之、毛寄塵、於均生等人慷慨出資,才讓《志稿》在劉遜聰刪改後,得以付梓印刷發行,讓這部傳奇志書流傳下來。雖有一些遺憾,仍不失為精品佳作,成為我們今天研究濰坊歷史文化的基礎性資料。

陳慕虹老的去世,使尋找《通紀三》失去了重要線索。或許,《通紀三》已不存世,但陳瑞曾等熱心人士仍在努力。

然而,2015年12月,因情勢更易所阻,我不得不中止了為之著魔並付出巨大心血的《濰縣誌稿》整理工作,至今無法重啟。每每翻閱已經成型的《濰縣誌稿》點校本,憶起陳老那期許的目光,自己常常扼腕嘆息,內心總泛起莫名的內疚與無奈。然而換角度看,這也未嘗不是好事。磨礪讓我們摒棄浮躁之心,名利之困,沉心靜氣,埋頭故紙,秉持乾嘉學風,精細校勘採擇,盡己最大努力,以期日臻完美。除《黨治》全部採入,還擇取1960版《濰坊市志•大事記》民國部分內容,附在《通紀二》之後,聊充闕如之補。若有知情人士提供線索,找到原本,則是濰坊文化歷史一大幸事,吾儕必感激涕零,擊掌相慶。

斯人已去,風範永存!惟有克服困厄,成《濰縣誌稿》之整理出版,方不負先生殷望,克紹前賢,以饗桑梓。

公元2017年11月19日濰上後學孫建松記

回忆:与陈慕虹先生的一面之交

↑陳慕虹(左)與陳瑞曾兩位老人正在翻閱歷史資料檔案。(2009年11月06日濰坊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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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7月17日濰坊晚報載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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