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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八歲那年，我才知道，我經常去的後院的那個嬸子，是我的生母。在這之前，我一直覺得她挺親近、挺招人喜歡。可自從知道這個消息後，我再也不去她們家了。每每放學的時候，我都看到“嬸子”在衚衕口遠遠地等著我，而我總是繞過她，一句話也不說，飛快地跑回家。
有時候，我實在悶了，也止不住地問我娘：娘，我不是你親生的，是嗎？娘手裡和著面說：別聽他們瞎說，娘就你一個閨女，而且就是孃親生的。可我還是不依不饒地問：那為什麼後院的那個嬸子，總是不停地盯著我？她看我的眼神就是不一樣！娘說：那是人家嬸子喜歡你，說不定還想認你做幹閨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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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是包不住火的。那年暑假我和小夥伴們在衚衕裡玩泥巴，後院嬸子的兩個閨女也來了。她們眨巴著眼看我，“嗯，還真像啊。”我說：“像什麼啊？”她們說：“你不覺得你和我們長得像嗎？”我說不像，一點不像，就是不像。可兩個小姐姐告訴我：你的名字是我娘起的，你是春天生的，燕子來的時候，所以叫春燕。
我不等她們說完，立馬扔掉手裡的泥巴跑了。因為我知道，我天天偎在懷裡的娘不是我親孃，後院那個嬸子才真的是我娘。可嬸子做飯非常好吃，小時候我都是聞著香味跑到她們家的。嬸子從樹上摘下鮮嫩的香椿，裹上面糊炸成香椿魚，等一桌子人坐齊了，她總是先夾給我。秋天的時候，我還能收到她留給我捂的紅紅的山楂果，嬸子說：樹上沒幾個了，都讓孩子摘完了，這是專門給你留著的。可我恨她，我再也不吃她的香椿魚、破山楂了，因為她把我從小就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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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地我長大了，懂事了，可我一句話也不跟這個嬸子說了。後來我娘還去她家找了她。說你別整天跟個神經病似的盯著我閨女了，你要是再這樣，別說閨女不理你，我們一家子都不跟你走動！就這樣，我們家慢慢和她疏遠了。
有一次，嬸子的後鄰蓋新房，多佔了點宅基地，嬸子就和那個女的打了起來，兩個人滾在泥地裡，手摞著對方的頭髮不撒手。村裡人好多人去看，我也去看了。我看到嬸子騎在那個女人的身上，叭叭地打她嘴巴子，我心想真是個狠女人，連自己的孩子都能送人，還能打不出手嗎？打了半天，那個女的服了，嬸子也鬆手了。可正當她準備慶功的時候，那個捱打的女人，從自家的廁所裡拿了個大糞勺來，一下子扣在了嬸子頭上，這下她從頭到腳弄了一身大糞，所有圍觀的人都笑了，我也笑了，我心裡還說：活該，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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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我讀了高中，唸了大學，而且還帶回了我的男朋友。等我們進村的時候，娘出來迎我，嬸子也出來迎我，而且還跟我進了家門。“嗯，這小夥子長得還行，就不知道脾氣咋樣？”嬸子說。我一直沒搭理過她，就衝我娘使眼色：咱們家的事，讓個外人在這兒幹什麼？娘把嬸子勸走了，還給我和男友做了一桌地道的家鄉菜。
吃完飯，娘說這哪都好，可就是嫁得太遠了啊，捨不得啊。我知道我娘心疼我，於是勸她說：又不是不回來了，我還會回來看你的嘛。娘微微紅了紅眼圈，“唉，只要你喜歡，你願意，娘怎麼著都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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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禮定在臘月初六，白天我早早去鎮上盤起了頭髮，我準備就偎在孃的懷裡坐一晚。可這時娘給我拿出了一件新衣，紅色的綢子做的，滿是刺繡，領釦都是手工盤的。我說娘你咋還有這手藝？娘說，這不是我做的，是你娘做的。
我聽娘這麼說，一下子就不說話了。娘把我攬在懷裡，告訴我：閨女，他們沒騙你，後院的嬸子就是你親孃。娘之所以現在告訴你，是想讓你出嫁前能認認她。當年，她生了兩個閨女，你爸還是非讓她生，後來又懷了一個，一查又是閨女，於是你爸就逼著她做了人流。再後來，又懷上了你，還是個閨女。你爸是生不出兒子不死心，就非要把你做掉。是你娘，你娘說什麼也要把你留下來。可生下來之後，你爸又非要把你送人，你娘說送人可以，但千萬不能送遠了，能讓我白天晚上的能看到我閨女就行。於是，她就抱著你來求我，說讓我收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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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是有私心的，我生了三個兒子，我也怕兒子長大了不好說媳婦，我就收下了你，原本想給自己兒子當媳婦養的，可後來慢慢的，我一天天看著你長大，早把你成了親生的閨女了。娘一邊說著一邊流淚，都是當媽的，我能理解你親媽的心，所以我現在想讓你去認她。孩子，你頭回來之前，你娘她住院了，是乳腺癌，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你該去看看她。
結婚之後，我和老公一起回了農村老家。在孃的勸說下，我去了縣醫院看我“嬸子”，在樓道里兩個姐姐跟我擺手，讓我進去。可我走到病房門邊上，看著躺在病床上，消瘦的快沒個人樣的那個女人，我怎麼也叫不出那聲“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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