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至仙遊寺
那是2013年的夏天，我去周至仙遊寺，在景區門口遇到一位在這裡幹活的老先生。說起蘇東坡，他抬頭看了一眼我說，蘇東坡從鳳翔來這裡，給仙遊寺寫了副對聯，現在還在方丈那裡放著呢。聽老人的語氣，感覺坡公就像昨天來過一樣，很自然。原本我還想給他說，坡公在鳳翔做通判，從北邊趕到這裡，他的好友章惇在商洛做縣令，從南邊來，兩人一起遊覽的仙遊寺。坡公在這裡告訴他當時的好友、日後的政敵章惇說，章子厚（章惇的字）敢殺人。看老先生的表情，我硬生生把自己的話憋了回去。後來很多次想起這個片段，我都感覺那個老先生是坡公化成的，他說話的口氣彷彿他剛寫完那副對聯。
坡公手跡
坡公寫給仙遊寺的對聯是這樣的：“客遠紅塵叢中，到此俗緣盡了；堂開白雲窩裡，從茲覺岸齊登。”感覺很真切吧？那是宋朝嘉祐七年（1062）秋季的一天。他滿懷興致，留詩多首，還對逼水塔上十六方天王鬼神飛仙像作了鑑定：“非吳道子莫能至”。
陪章惇來仙遊寺遊玩，已是他第二次過來了。第一次是當年的二月。那時，皇帝詔令鳳翔府管轄的寶雞、虢（今寶雞縣）、眉（今眉縣）、周至四縣減決囚禁，他領命辦理。辦完公務之後，坡公和一行人從地處終南山的周至沿山往西遊玩，先後去了樓觀臺、大秦寺、延生觀、仙遊潭等名勝景區。在延生觀遊玩時，他還來到觀後小山上唐玉真公主修道的遺蹟參觀。唐玉真公主是唐睿宗李旦之女，後來在樓觀臺之西的延生觀出家，詩仙李白就是在延生觀被玉真公主發掘並推薦給皇帝的。遙想三百年前的李白在這裡被舉薦，想想自己剛剛鋪開的人生畫卷，坡公興致很高，走一路寫一路，還把寫好的詩作寄給他的弟弟子由，子由依哥哥的詩韻，寄自己的和詩給哥哥，兩人一唱一和，詩作水平之高，世人難以比肩。在樓觀臺的碑石上，至今還珍藏著坡公的一幅畫作《劉海灑錢》，但不知道這幅畫是不是當時創作的。
戶縣劉海廟蘇軾碑刻
“終南太白橫翠微，自我不見心南飛。行穿古縣並山麓，野水清滑溪魚肥。……君看麋鹿隱豐草，豈羨玉勒黃金。人生何以易此樂，天下誰肯從我歸。”
周至樓觀臺“老子顯見碑”碑陰，宋元祐元年（1086）刻坡公治平元年（1064）遊樓觀留言。原文寫道：“章子厚自長安來終南，會軾西還歧下，因同西遊南山。軾三年連三至此；然與子厚遊，其樂如始至也。甲辰正月十一日，趙郡蘇軾子瞻題”。
壯美秦嶺
壯麗的秦嶺終南山水讓坡公心醉，樂而忘歸。
遙想嘉祐元年（1056），他和父親蘇洵、弟弟蘇轍從四川趕往河南的京城開封應考。當時，父子三人名不見經傳，一路穿劍閣，越秦嶺，出大散關，經陳倉，至扶風，再過古都長安，歷臨潼驪山、西嶽華山，前往京城汴梁（開封）。時過境遷，高中進士，殿試當舉第一，離京赴任，雄心勃勃。再次來到這裡，他的心情怎能不開朗歡快呢？
坡公塑像
1061年，他去鳳翔府任職的時候，住在長安好友劉敞（劉原父）家。坡公和劉原父是知己好友，和坡公很投緣，兩人在一起常劇飲數日，很談得來。劉去世的時候，他專門給劉寫了祭文。後來坡公下放黃州，想起老友劉敞，心中難過，寫下了“平生我亦輕餘子，晚歲誰人念此翁？”的詩句。
在鳳翔做通判時，他寫下的《凌虛臺記》，被收錄在《古文觀止》中。文中記載的太守名叫陳希亮，也是四川眉州人。而且，陳、蘇兩家還是世代之交，所以這個陳太守對待坡公就像對待自己的孩子一樣。陳有一個兒子叫陳季常，和蘇東坡的關係十分要好。後來坡公下放去湖北黃州，陳季常還騎著毛驢，千里迢迢去看坡公。只是陳季常有個老婆很厲害，成語“河東獅吼”就是坡公形容陳季常老婆的。這裡還要補充一句，陳太守祖籍長安，出道後先後在湖南長沙和現在的西安鄠邑做官，按說陳季常隨他父親，20歲上下在陝西生活了很多年，但他的老婆是不是陝西人？就不好說了。
寶雞喜雨亭
在鳳翔做通判時，坡公組織民眾挖掘疏浚東湖，清除淤泥，拓寬水面，種蓮植柳，建亭修橋，把一個平常的湖沼改建成了一處風景優美的景點。疏浚東湖的經驗，為他日後疏浚杭州西湖打下了良好的基礎。還是在鳳翔，天大旱，他去太白山祈雨，那次求雨很靈驗，回來不久就天降甘霖。當時剛好有一座亭子修建落成，於是他就給這個亭子取名“喜雨亭”，並作文《喜雨亭記》，這篇文章後來也收錄在《古文觀止》中。為感謝太白山神，他還主持重修了太白山神廟。據記載，他在鳳翔任職四年，前後作詩作文有130多（首）篇。
到了1064年12月，他離任回京，再次途經長安。這次他住在好朋友石蒼舒家，並且在石家過的年。看這樣的記載，我常常陷入遐想，坡公是否聽到長安過年時的鞭炮聲呢？在同樣的空間裡，聽同樣的鞭炮聲，儘管時代不同，可空間一樣，多神奇啊！
蘇公祠
石蒼舒就是我們陝西長安人，和坡公弟子黃庭堅是好朋友。石蒼舒愛好書法，善草隸書，人稱“草聖三昧”。石先生之所以給自己的書齋取名“醉墨堂”，是因為他珍藏有唐代大書法家褚遂良的《聖教序》真跡。石蒼舒酷愛書法，坡公說他用過的廢毛筆在牆角都堆成小山了，自然，他的書法作品在坡公看來已達到至精至粹的程度，以至獲得創作的神功和喜悅。石蒼舒給坡公看了他珍藏的《聖教序》真跡，邀坡公作詩。
“人生識字憂患始，姓名粗記可以休。”開口就成名言，你不得不服。另外，坡公還有一句名言“腹有詩書氣自華”也創作於長安。這是坡公寫給他的另一名好友董傳的，董是河南人，陪坡公從鳳翔回開封，在路過長安時坡公寫的。“腹有詩書氣自華”，瞬間廣為傳誦，讓人讚歎不已。
長安是漢唐故都，有大量文物珍跡。坡公在他的文章裡，也曾有過這樣的記載。他在長安見到過一個叫陳漢卿的人。歷史上記載這位陳先生是四川閬中人，收藏家，見到珍品常常傾盡家財購買。從這裡可以看出，北宋時期，全國有好多收藏愛好者匯聚長安，收藏故都遺存下來的珍品。坡公說陳漢卿給他看了一張唐代著名畫家吳道子畫的佛像，這張佛像當時已經碎爛了。十多年後，這張畫又傳到了鮮于子駿家，已經裝裱完好。從坡公的記載能看出中國古代一些珍品真跡的流向，也是很難得的。
兩年後的1066年，坡公老爹蘇老泉去世。坡公兄弟倆護送老爹的靈柩返蜀。在四川居喪兩年零三個月後，於神宗熙寧元年（1068）臘月，坡公攜夫人王閏之、蘇轍攜夫人史氏北上翻越秦嶺，再次在長安過年。之後返回開封，這是坡公的第三次關中之行。
很多史料都曾討論坡公究竟幾次來關中，但我覺得意義不大。人生都是過客，就像坡公自己說的“恰似飛鴻踏雪泥”。如果一個人能給後人留下美的享受，留下思想的啟迪，這樣的人生就夠了，何必在意飛鴻去了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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