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弊、抑鬱、低收入,「勾兌型」留學生的失色鍍金夢

摻水的醋不香,勾兌的酒不醇。偷工減料的留學生沒人要。怎麼辦?涼拌!

作弊、抑鬱、低收入,“勾兌型”留學生的失色鍍金夢

本文轉自土逗公社(tootopia),一個反思常識的內容合作社。

關於留學的一切期待,都像被有意或無意地摻水勾兌了。

有一群留學生,他們來自普通家庭、自費出國,出國前無比期待國外生活,結果到了國外,發現不僅月亮沒有更圓,而且充滿了孤獨與壓力;高額的經濟投入只換來微薄的收入;想擁抱精彩的世界文化卻難敵融入的障礙;回國之後發現,留學的經歷未必使自己在競爭中比別人有多少優勢……這一屆留學生,到底怎麼了?

有史以來最洶湧的留學生歸國潮正驚濤拍岸。從改革開放到2017年底,我國累計有519.49萬人出國留學,其中313.20萬人選擇在完成學業後回國發展,佔已完成學業群體的83.73%。自2012年起,我國留學回國人數不斷攀升,已累計231.36萬人學成回國,佔改革開放以來回國總人數七成以上。

留學已不再是精英的特權,工薪家庭加入了留學大軍使這一群體急劇擴張。

建國初期,留學生“禁止買賣”,全部由國家統一派遣、管理和分配,被派往蘇聯及東歐等少數社會主義國家,主要學習冶金、採礦、地質、電氣、建築、水利、農業和交通等理工專業,作為各領域的技術精英,回國後為祖國建設服務。1978年改革開放,鄧小平的指示吹響了青年學生走向世界的號角,迎來了前無古人的留學大潮。在1985年,國家取消了“自費出國留學資格審核”,出國留學的大門完全打開,“出國熱”在全國迅速升溫,決定出國的不再是國家,而僅僅是家庭的經濟。

但隨著我國最大規模留學人才回國潮正在形成,歸國留學生們卻悄悄脫下了金光閃閃的外衣。

作弊、抑鬱、低收入,“勾兌型”留學生的失色鍍金夢

某學院的留學諮詢會現場

“勾兌型”是一大類留學生群體的統稱。就像一個個山寨小酒廠老闆,懷揣夢想進入利潤豐厚的酒水市場,卻為了應付異常激烈的競爭,在小本經營的情況下創造利潤、維持運轉,不得不在酒裡兌水。就像那批來自普通家庭的留學生,父母砸鍋賣鐵自費給他們出國留學,學生們卻因為玩不起“任性砸錢保平安”的遊戲而備受打擊,著急焦慮。

作弊不是造假,是工具理性

勾兌型留學生經常都自帶勾兌式申請書、勾兌式論文……假冒偽劣,到底是賣給誰看?

“我不找代寫,能怎麼辦?”沒有相關專業背景,英語水平不達標,在英國A大學攻讀碩士的阿玲面臨千字essay(論文)的考驗,她不得不求助於論文代寫公司。阿玲在第一學期選擇了價格相對便宜的代寫機構,四門課通通掛科。而第二學期,阿玲則選擇價格更為高昂的機構,花費將近8萬元人民幣購買了多篇論文,才最終讓論文通過。

這已經不是阿玲第一次“作弊”。在國內唸完管理學本科,英語基礎薄弱的阿玲選擇通過中介完成申請流程,學校申請所需要的個人陳述、簡歷和各種文件都由中介代寫。深怕不能出國讀書,卻也沒有想清楚為何出國讀書,這就讓中介有了任意“調劑”她的藉口。對自己學習的是什麼專業、課程如何設置,阿玲從未了解過,甚至在學習期間也一直雲裡霧裡。論文是考核的重要項目,但看著題目,阿玲腦子一片空白。


作弊、抑鬱、低收入,“勾兌型”留學生的失色鍍金夢

知名論文代寫網站界面

阿玲就像掉進了一個連環圈套。父母為自己支付的數萬中介費與幾十萬的學費讓阿玲壓力山大,在巨大的沉沒成本面前,她只能瞞著父母開始找論文代寫以求通關。而她的父母則被迫為孩子的“謊言”買單:“剛開始需要的錢少還算能應付,時間久了,自己就沒有能力支付代寫費用了,只好跟爸媽要。”

“英語水平不達標,是留學生出國前的主要問題,自己沒有能力瀏覽官方網站,使主動權掌握在中介手中。”一位留學中介表示這樣的情況並不少見。“中國學生普遍過於依賴中介,往往連選專業都要中介操刀,真正會仔細查詢學校官網、對比課程設置、選擇自己理想專業的中國學生,少之又少。”但真正到了國外學習,才發現一切才剛剛開始,申請時摻的水,到後面都得自己下嚥,咽不下的,最後還是潑給了父母。

人們一邊用道德或是民族性的框架來斥責留學生的作弊行為,一邊卻在各種打擦邊球的軟造假服務上一擲千金。除了市場巨大的留學中介,還有昂貴的proofreading、論文思路的販賣服務等等,他們體量巨大,鏈條成熟,宣傳到位,留學生們在焦慮中被不斷催眠——前方是激烈的社會競爭,背後是父母的期望(及投資),夾在中間的你不能輸。來造假吧,放下心理包袱,這只不過是一種工具理性。


外國的月亮沒那麼圓,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更無奈。

2015年秋天,是燕子在哈佛研究生院學校的最後一年,她覺得自己有些不對勁。早晨醒來時,她感到心臟撲撲直跳;在研討班上,她支支吾吾講著碎言片語,同學們的聲音猶如刺耳的雜音將她淹沒。

焦慮的發作讓燕子意外也不意外。這是她來美國求學和工作的第八年了,隨著時間的推移,在研究生院感受到的孤立、用第二語言閱讀的沉重負荷,以及和遠在北京的親友因距離而產生的關係緊張開始集中爆發,“我沒法欣賞哈佛的美景,在我埋頭從一棟教學樓走向另一棟時,我的眼睛直盯著地面,心裡數著鋪路的石頭,以控制我內心躁動不安的思緒。”

這是許多在國外留學的中國學生經歷的事。缺課,抱怨失眠,突然缺席集體活動幾個月,用憂鬱的形容詞寫成的冗長Facebook狀態。耶魯大學的研究人員2013年發佈的一項調查發現,45%的中國留學生稱自己有抑鬱症狀,29%的人表示自己有焦慮症狀。

中國留學生承受著語言障礙和文化差異的挑戰,此外還有教育體系差異而帶來的巨大的學業壓力。“每回討論課之前的12個小時我都是極度緊張的狀態,我覺得我沒有能力迅速給出正確的答案,我怕老師點名讓我回答問題,很擔心因為自己的語言不地道或觀點錯誤而丟人。”在英國讀社會政策發展研究碩士的圓圓說。即便圓圓後來也認識到西方教育強調的其實是分析過程和思辨式思維,而非正確與否,但要轉變自己的東方思維,還需要很長時間。同時,對考核結果的重視更加重了她的焦慮。

另外,留學生們也很難與學術導師建立富有成效的關係。美國西南部的一所大學在一項研究中發現,中國研究生的壓力來源之一就是感到自己很難取得導師的信任。有些人擔心,語言障礙可能會令導師懷疑他們的智力。在英國留學的圓圓有同樣的困擾:“語言的障礙讓我感覺自己像個弱智,很多觀點我能夠用中文表達得很精彩,用英文則總是語焉不詳。”還有些人承認自己晚上睡不著覺,老是想著溝通中的失誤,比如一次不愉快的談話,或給導師發了一封措辭不當的郵件。

學術上的挫折並非無法克服,但對那些家裡“砸鍋賣鐵”送孩子出國的中國留學生來說卻沒那麼簡單。在美國,中國留學生一年的開銷大多在五萬至六萬美元之間,大約是中國城鎮平均可支配收入的十倍;在英國,一年要花上20-30萬人民幣。一些工薪家庭往往需要花光全部積蓄或出售房產才夠送孩子出國留學。他們在努力跟上學業要求的同時,會覺得經濟上的壓力像雪崩一樣沉重。就像圓圓說的:“一想到缺一節課就是損失幾千人民幣,會因為記漏了老師的一句話而慌得聽不進課。”

即使許多接受留學生的國外高校都設置了免費或低價的心理諮詢服務,並在學期初就開始大力宣傳,鼓勵學生尋求幫助。然而,和心理導師的語言交流本身就把“患者”們拒之門外了。正如燕子所說:“共情治療師可能從未品嚐過熊貓快餐(Panda Express)之外的中餐,所以中國留學生怎麼能說清楚自己對家裡的美味飯菜的懷念之情呢?”


出國鍍金,回國北漂

“應聘時,面試官除了考察英語水平外重點看海外經驗。一聽我在英國讀的1年預科1年碩士,還沒啥實習經歷,往往就沒下文了。”

文軒出國的一個主要的目的,就是為了在國內找到一個好工作。本科畢業於名校,但因為專業偏門,文軒畢業後始終找不到合適的工作。因此她決定出國留學,她想,憑靠一個碩士留學生的學歷,回國後能不回東北老家,並在北京找個有前景而自己喜歡的好工作。

一切順風順水。因錯過了申請時間無法直接申請碩士的她,在讀了一年碩士預科之後成功進入到了著名的倫敦K院讀管理學碩士。文軒很享受留學期間的學習生活:“課程挺有意思的,小組項目裡面跟同學交流很多,不得不承認真的學到了很多很棒的實操方法。” 不過,兩年國外的學習與生活,也意味著父母將近80萬的投入。

文軒在回國後卻不再那麼好運。拿著好看的文憑與成績單,卻在求職市場上屢屢碰壁。她原以為找個上萬元的工作是底線,但投了無數簡歷後發現,僅靠留學文憑在招聘市場上根本吃不開。最終,她進入了一家對外貿易公司實習,想以此為跳板,積累點經驗,再進入跨國公司。沒想到公司因為業績不佳,人手不夠,她竟被分配去做各種繁瑣又機械的工作。從底層幹起並非不可,但是半年過去,文軒天天加班,卻幾乎學不到什麼。

最近,她又換了一份新的工作,是一家負責向國內學生提供國外公寓信息的新創互聯網平臺。文軒的工作內容就是跟各種國外的學生公寓機構廣發郵件尋求合作。“雖然不用加班,但是這個行業其實很low,它提供的那些公寓信息,我原來都是直接上國外公寓官網查看,只要花點心思,申請完全能夠自己搞定。”說起現在的工作,原本想要在商業領域作為一番的文軒顯得興趣缺缺。“跟我在國外學到的東西一點關係也沒有。這份工作的要求,只需要英語好一點,溝通情商高一點。”一眼看透這個行業,文軒已經開始物色下一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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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學生尋找工作

“現在想想,那兩年就像夢一樣。”來自三線城市中產家庭,父母80萬的投入讓文軒的壓力很大。“這份工作每個月工資不到6k,目前這個形勢,我不知道到底還要什麼樣的工作才能賺回我爸媽投的本。”回國一年,她和其他的北漂沒有什麼區別——在北京近郊地帶跟陌生人合租,每天晚上回家一個人投投簡歷刷刷劇,在附近的商城window shopping只刷步數不刷卡。只有那雙在倫敦牛津街買的黑色大衣和皮靴,以及工作日常收到的英文郵件,還提醒著她曾留學海外。

《2016年中國海歸就業調查報告》顯示,超八成海歸“學非所用”,工作滿意度偏低;根據《2017中國海歸就業創業調查報告》,44.8%的海歸稅後月收入在6000元以下,近七成海歸對他們的實際工作收入感到失望。商科領域更是僧多粥少,根據報告,海歸主修科目中,商科佔比達到47.3%,比例近半。回國後,大量商科精英難免遭受現實的考驗,更不用說那10%被高薪世界邊緣化的人文社科留學生了。

留學生群體躲不過就業市場的畸形。文軒告訴我,她碩士預科的校友傑哥是北京人,和文軒一樣在國外繼續讀了一年碩士,還沒有畢業,就被一家港資銀行的國內網店預定了,一問才知道,是他的投行高管父母早就幫他聯繫確定好了職位。畢業之前,文軒為工作奔忙,傑哥卻是晃晃悠悠只等入職。

在國外努力讀書回來,才發現再強的個人能力甚至再好看的學歷,有時候也抵不過誰誰爸媽的一句話。再“洋氣”,還是要回國適應中國式的人情社會。

作弊、抑鬱、低收入,“勾兌型”留學生的失色鍍金夢

不適應國內人情社會,難以獲得發展機會成了歸國留學生的就業劣勢。圖片來源:智聯招聘、全球化智庫《2017中國海歸就業創業調查報告》

新一代海歸為何總是失落?

這群勾兌型留學生被夾在了一個尷尬的位置。他們大多來自中產家庭,經濟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他們希望投資留學換來更廣的視野與更多的機會,卻難以承擔投資失敗的風險。他們不滿國內的環境,期待與其他國家的人思想碰撞,卻發現自己總不如那些從小上國際學校的中國同學混得開。他們把世界的風景都看透,回國找工作時,卻拼不過那些條件更好、關係更強的同學們,最終難以瀟灑下去。

但中產階級仍然經不住貨架上那個名為“留學”的商品的誘惑?

千禧年之後,留學的門檻降低,儘管留學生群體越來越魚龍混雜,但家長們對於留學生的想象仍然與社會精英、知識分子、財富、輝煌的人生掛鉤。留學市場熱度不減,野雞大學、留學中介為急切的家長們接盤,坐地起價。明明知道送孩子出國的錢很可能回不了本,但他們不能不投,因為在很多中產看來,投資留學,就是象徵精英階級身份的消費。如今,送孩子出國依然是許多普通中產家庭中不經審視的政治正確。然而,階級的固化卻註定打碎中產的幻想。

中產的上升的夢想基本上已經破滅掉了。中國的中產……最主要的焦慮就是他們的下一代問題。他們想要用自身累積下來資源去支持他的下一代追求更美好的生活,所以他們要把他們的孩子送出國去讀書,送到英美、香港來讀書。想讓他們留在外面找到工作,可是目前大多數人在外面根本找不到工作,所以很多時候就是讓他們的孩子出去鍍一下金,然後回國到銀行系統裡面去工作。

但是出國讀書這件事情,其實隱含著很多不穩定性:我不確定這些孩子出去之後還會不會回來,他們以後還會照顧父母嗎?另外一年幾十萬的學費對於中產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負擔。所以,今天中國的中產處在一個非常矛盾的精神狀態,他們自身沒法安生立命,然後在他們的生活裡面來期待下一代。大部分都想到把他們的孩子送走。當然,這其中也包含了一種對我們的教育制度系統沒有信心。

——土逗公社《馬克思主義者潘毅:希望年輕的你們,都成為共產主義接班人》

而這,也是勾兌型留學生出現的原因。前方是不景氣的就業市場與激烈的競爭,背後是中產家庭的焦慮。整個家庭的階級焦慮化身為對個人的期待,看似瀟灑自由的留學生,實際上卻遭受著整個失落中產的脅迫。在父母血汗鋪就的留學路上,學生們怎麼可能不步步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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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 - 土逗公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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