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父母去世的時候，留給牛郎一頭老牛和幾間破舊的茅屋，這是全部的家當。那時，村裡很多人家農收時已經使用拖拉機了，養牛的已是少數，牛郎就是其中一個。
“你沒賣掉我，看得出你很有意義。”老牛眼淚汪汪地感慨道。
“老牛，你想多了。即使賣了你，錢也不夠買拖拉機的。”
“靠！”
“老牛，我想過了”，牛郎拍著老牛的腦袋，語氣溫柔：“我打算賣掉你，拿著這筆錢去過走馬天涯的生活。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雖然我最終還是要回到村裡，過一成不變的生活，但起碼在我遊走江湖的時間裡，生活是未知而豐富的。村裡張屠夫刀法極好，賣給他你還能少受點罪。我也只能幫你到這兒了。”
“別衝動啊，阿郎。”
“休要多言，我意已決。”
“我幫你尋個老婆吧。前提是，你不賣我。”
“老牛，剛才只是和你開個玩笑。相處這麼多年，我怎麼捨得賣你？尋老婆的事，你詳細說說。”牛郎眼裡放出光芒，像西天的大火。
“阿郎，我也只是和你開個玩笑。相處這麼多年，你是瞭解我的，我哪有法子幫你尋老婆？”
“老牛，世界那麼大，我還是想去看看。張屠夫刀法極好……”
“可以了。”老牛打斷牛郎，“三天後，會有五個仙女下凡人間，個個如花似玉，蕙質蘭心。其中有位身著紅衣的仙女格外漂亮，且心靈手巧，擅弄機杼，人稱織女。你可娶她為妻……你先擦擦口水……”
“不好意思，太入戲了。你快說如何才能娶到那位仙女為妻。”牛郎抬起骯髒的袖口，擦了擦口水，迫不及待地追問道。
“她們會在村東的河中洗澡，屆時你……”
“村東的河中全是農藥瓶和垃圾，你確定她們會在那兒洗澡？”牛郎眼裡寫滿問號。
“她們都是有法術之人，所到之處，垃圾自會消失。”
“原來如此，你繼續。”
“……我剛才講到哪兒了？”老牛瞪著一雙大眼睛，望向牛郎。
“所到之處，垃圾自會消失。”
“不是這句。往前。”
“她們都是有法術之人。”
“尼瑪，還能不能繼續溝通了？！”老牛翻了翻白眼，想了半天，繼續說道：“她們會在村東的河中洗澡，屆時你偷偷拿走織女的衣服即可。”
“如何才能知道哪是織女的衣服？”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算了，心好累，你還是把我賣給張屠夫吧，他刀法極好……”
牛郎只是沉思不言，並不理睬老牛。半晌，說道：“我問你，如果你是女人，你會喜歡上一個偷你衣服的漢子嗎？”
“……不會。”
“我也不會。張屠夫刀法極好……”
“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給你兩天時間。”
“哞！”
“說人話。”
“好。”
2
老牛在山坡上吃草，牛郎躺在草地上，望著天空，不說話。正值初夏，山坡上的草青蔥嫩綠，有風從遠處吹來。
“阿郎，看我現在的行為。打一個成語。”老牛啃了一口草，抬起頭問牛郎。
“老牛吃嬾草。我說老牛啊，這個梗你玩過多少次了，不無聊嗎？”牛郎翻身，側躺著不看老牛。
“這個呢，也是打個成語。”老牛抬頭望天，輕輕嘆了口氣。
“猜不出來。”牛郎轉過身，望著老牛，想了半晌，也未猜出。
“牛氣沖天。哈哈哈！”
牛郎搖了搖頭：“老牛，今天已經是第二天了，你想到主意沒有？”
“早就想好了。”
“真的？”牛郎試圖從草地上來個鯉魚打挺，卻沒成功。他竄到老牛身邊，眼睛裡盛滿期待：“你快講講。”
3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會說人話的老牛，瞧一瞧看一看啊！有錢的捧個人場，沒錢的捧個錢場啊！”牛郎敲著一面破鑼，站在街頭賣力吆喝。
白牛翻著白眼望他：“有錢的捧個人場，沒錢的捧個錢場，這是什麼鬼？說反了！”
“不好意思。沒錢的捧個錢場，有錢的捧個人場啊……這下對了吧！”
老牛吐出一口鮮血。
很快，村民三三兩兩地聚過來。不一會兒，牛郎和老牛身邊已圍成了一個大圈。
“老牛，請開始你的表演！”牛郎說完，後退幾步，混於人群中。
“還是給大家唱首歌吧。我是一頭來自北方的牛，走在無垠的曠野中……”老牛仰頭望天，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寫滿深情。
掌聲雷動。
“I want you！”張屠夫從人群中走出，四望半天，終於找到牛郎：“這牛多少錢賣？”
4
老牛會唱歌一事，很快就傳開了。《民間故事報》、《鄉間野事》、《天下奇事》、《大千世界》等報紙雜誌都對此事進行了報道。擅長追熱點的自媒體大V自然不肯放過這次千載難逢的機會：《震驚！牛竟然會唱歌？！》、《中國一頭會唱歌的牛驚豔世界！不轉不是中國人！》、《養生偏方｜牛會唱歌，只因吃了這個……》、《會唱歌的牛背後的二次元世界》……等爆文一時風行網絡。
織女是在下凡洗澡的前一晚聽到這則消息的。她對世間萬物都懷抱好奇，於是在姐妹們洗完澡返回天庭後，她獨自一人來到牛郎家，想一探究竟。
後面的故事，你都知道了：兩人一見鍾情，三年後，子女承歡膝下。
多年以後再度回憶起初見牛郎的情形，織女依然無法說清，她對牛郎的感情，是基於愛，還是叛逆。在見到牛郎之前，她已經在父母的逼迫下，約見了不少人。個個帥氣多金，但奇怪的是，她毫不心動。按照父母的說法，尋一如意郎君，在天庭過著衣食無憂的神仙生活，此生足矣。但這樣的生活，並非她所願。更確切地說，並非那個年紀的她所願。因為多年之後回首往事時，她不得不承認父母的眼光長遠。儘管如此，她並不後悔與牛郎的三年夫妻生活，那段時光裡，有她全部的青春華年。
但要她再忍受三年貧賤生活，她也做不到。
那時，他們的生活已經有些起色，但總體來講，依然貧困。問題的關鍵是，織女壓根看不到生活的希望。瑣屑煩俗的生活讓她心生倦怠。而且，他們開始隔三差五地吵架。
織女開始懷念天庭衣食無憂的生活。
在一次激烈的爭吵後，織女終於決定結束這一切。在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她乘雲而去，再也沒有回來。
5
織女走後，老牛就很少說話了。牛郎也變得異常沉默。但地裡的農活，該幹還得幹，兩個孩子還需要他的供養。
“阿郎，尋她去吧。”一個晚霞絢爛的黃昏，老牛對牛郎說道，“往南走300裡，有一座通天山。山頂有一架通天梯，乘梯可至天庭。”說完，老牛眼睛一翻，倒在地上，再無一點氣息。
牛郎心裡萬分悲慟。雖然他和老牛時常插卡打諢，但感情終是深厚的。
含淚葬了老牛，牛郎挑著兩個孩子，向通天山進發。
6
他最終沒有見到織女。一條銀河擋去了他的去路。
他聽到織女的笑聲。曾幾何時，他沉醉於這夢幻般的笑聲。如今，笑聲飄入他的耳畔，卻再也不屬於他。
在牛郎挑著兩個孩子站在河畔發呆時，織女正和姐妹們玩得高興。有位姐妹講了個特別粗俗的笑話，織女被逗得哈哈大笑。她早已不是當年那個不諳世事、純潔如玉的小姑娘了。
她並不知道，那時，牛郎和兩個孩子就在銀河對岸。
“你還記得人間的牛郎嗎？”聽到有人談論他，牛郎立刻豎起耳朵，渴望聽到織女的回答，但除了耳畔的風聲，他什麼也沒有聽到。
“哈哈，都是過去的事了，莫要再提。我們去摘蟠桃吧。”半晌，織女的聲音悠悠地飄來，遙遠得如同一陣煙。
牛郎搖搖頭，輕輕嘆了口氣。他不知道，織女那時已經嫁給了一個年輕的神仙，生活富足無憂，而且再也不願回到他的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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