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1997年，我來到這個世上，隨之而來的，是我媽媽難產而死，後來我爸爸告訴我，為了紀念我媽媽，所以為我取名一個“念”字。
爸爸是一個不苟言笑的人，只有面對我的時候，他會笑得格外開心，即使是假笑，也要笑得特別燦爛。
還記得小時候爸爸工作忙的原因，我長期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和爸爸見面的日子只有週末，那是我最開心的時刻，爸爸就像我的保護傘一樣，護我周全、護我成長，所以小時候我和爸爸的關係非常好。大概是沒有過母愛的陪伴，我的生活中缺了它，似乎也沒有什麼大礙，可這只是我最初的想法，那時候年齡小，只要有好玩的、好吃的，一切煩惱都可以迎刃而解。
自打我上小學，除了可以去新的學校，還有就是可以和爸爸住在一起。
在我心裡，爸爸是一個如英雄般的人物，他可以給予我想要的一切，他可以給我買玩具、買零食，他是我驕傲的資本，直到我漸漸長大。
還記得我和同學第一次打架，當時我是四年級。
“你看看，把我孩子打成什麼樣子了？沒媽的孩子就是沒教養！”這是那位同學的媽媽，身材高而胖，畫著濃妝，但是臉上出油得厲害，一副不好惹的樣子。
那天我獨自一個人站在辦公室裡，那位同學躲在媽媽的懷抱裡，我忍受著老師和家長的辱罵與“教育”，那位同學在他媽媽懷中偷笑。
那天我爸爸沒有出現，沒有給予我堅實的肩膀，那天我就像一個斷了線的風箏，任由風吹雨打。
“小念！你怎麼可以打同學呢？怎麼可以打架呢？”
“你今天為什麼沒有來學校？為什麼沒有來幫我？”
“我……我……我不是在工作嗎？”
“工作、工作，你永遠都是在工作，既然你這麼喜歡工作幹嘛還要生下我？”
“你……”爸爸氣急敗壞，用手指指著我，但是我當時毫不畏懼。
搬來爸爸這裡好景不長，爸爸每天需要上班、工作，基本不會在家吃飯，所以從小我需要自己照顧自己，長大後的好多次回憶中，我都覺得自己是個缺愛的小孩，因為家裡沒錢，經濟情況不好，爸爸需要賺錢，而我需要愛……
“為什麼別人都有媽媽？就我沒有？為什麼別人打架都有家長，就我沒有？”爸爸眼睛直直地看著我，在他快要流出淚之前，我拔腿跑進臥室。
後來他向我道歉，他知道了是因為那個同學說了句“你就是沒人要！沒媽媽要！”，我才動的手。
“你的媽媽是最好的媽媽。”
“那她現在在哪裡？她死了嗎？”後來我才明白，聽到“死”字的爸爸是多麼痛苦，他和妻子才結婚兩年，卻不得已陰陽分隔，從此只能靠著回憶過日子，曾經的他們，是如此相愛，致使爸爸今後再沒動過結婚的念頭。
我的家庭是不完整的，我所得到的愛，也是不完整的，那時候，我總是站在角落，看著好多一家三口人，來來往往，我清楚，那是我作為女兒，一輩子都無法擁有的幸福。
我渴望在郊遊時能得到媽媽精心準備的便當；渴望能夠像其他同學一樣有新的、漂亮的衣服穿；我渴望自己是一個被愛包圍的女孩……
再後來，我升入初中，我的性格更加鋒芒畢露，我開始成為帶刺的弱者。
2
我擅自拿著買校服的錢，去買新衣服，還是那種露胳膊露背的；我迷戀上染頭髮，幾乎各種自己喜歡的顏色都要嘗試一下，最後怕學校開除，爸爸向學校承諾，我今後不會再染髮。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我求求你，能不能不折騰了？你還是個學生，你看你穿的什麼衣服？頭髮什麼顏色？你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覺得和他理論是浪費時間、浪費口舌，我沒有答覆他，轉身回去房間。
也就是那天開始，他打算重新改造我，他要讓我走上正道。
第二天他沒有上班，坐在餐桌等我吃飯，“起來了，過來吃早餐。”
我不解他的變化，眼睛裡充滿疑惑，但是還是沒出聲。
“我約了樓下的劉阿姨幫你染頭髮，她的技術可高了，一定包你滿意。”他那天笑得那麼開心，好像昨晚的吵架沒有發生一樣。
“我不染。”
“知道嗎？你的頭髮，和你媽媽的，一模一樣，黝黑黝黑的，我希望你不要弄壞它。”爸爸很愛媽媽，那是他第一次主動向我提起媽媽，但是我見過他的枕頭底下放著的一張合照，和媽媽的合照。記得一次我們那裡發生震級較小的地震，我們在跑出家門時，他恍然間想起一件事，他不顧生命安危跑進去，拿出來的，正是那張照片。
“我會去染的。你去上班吧。”我的確會去染。
“不了，我陪你去。現在我想多多參與你的生活，看看你的生活都是有哪些樂趣。你知道嗎？你媽媽評價我說，我是個幽默的人呢。”
聽到這話我撲哧一笑，爸爸居然是這麼可愛的人。
在爸爸的帶領和指導下，我將頭髮染回黑色，雖然不像原來那麼有光澤，但是最起碼是一個學生該有的樣子。
爸爸帶我買了幾件衣服，每一件需要他的批准，而批准的前提之一，就是保守。
“我家小念長得真好看，不愧是我的女兒。”我並不想聽到他說的這些煽情的話，那會讓我有愧疚感，會讓我覺得曾經的自己，很差……
那次是我和爸爸的第一次逛街，他顯得很笨拙，但是始終保持著一副威嚴而慈愛的父親形象，我的刺好像被一根一根拔掉，因為有了新的東西保護我——父愛。
3
我的成績依舊很差，爸爸也多次被叫去學校，但是他從未在我面前提過，他說，我現在的狀態他已經很知足，但是，“我相信我的女兒，她明白自己該做什麼，她會為自己著想的。”
事實證明，這一招百試不厭，在爸爸的“相信”下，我開始逼迫自己學習，上課聽講，雖然不久就會困得打盹兒；我晚上回去堅持做題、做作業，爸爸會幫我切好水果、熱好牛奶，叮囑我不要學到太晚，我的身體遠比功課重要得多。
但是好景不長，一次次的付出，我沒有得到相應的回報，我的成績還是一如既往地差，班主任看熱鬧的嘴臉，我大概永遠也忘不了，“還是有進步，雖然成績沒上去，但是你看，你把卷子寫滿了。哈哈哈哈……”
只有好學生才有某些特權，像我這樣的差生，自然得不到老師的重視。
我放棄學習，整天渾渾噩噩，不想未來，也不念過去，我的生活好像已經被我提前透支，如今沒有了任何色彩。
直到我遇見一個人，那是我的初戀，他帶給我愛情，他讓我的生活變得和以往截然不同，他讓我有期待、有目標，也有心酸和打擊。
他是我在高一時的同班同學，據說是副校長的兒子，他叫王一銘。那時候我們都是學生，唯一不同的是，他是堂堂正正考進來的好學生，而我是靠爸爸託關係“安排”進來的差學生。
他是一個光芒萬丈的人，學習好就算了，關鍵是人長得帥，這使得我們班好多女同學按捺不住，上課的時候是偷瞄，下課的時候是議論，那時候，我對這些舉動不屑一顧。
我原以為只能在學校看到他，直到那天，我拿出家裡的套環鑰匙，熟練地開門，聞到飯菜的香味，“爸……”
他正坐在沙發上，用微笑迎接我。
“回來了？你看誰來了？你們是一個班的，應該認識吧？”爸爸端著紅燒肉從廚房走出來，他為了我的身體專門學習做菜，經過這幾年的努力，他的手藝堪稱一絕。
“你好。”
“你怎麼在我家？”
“我來看叔叔。在學校的時候我就認出你了，但是你似乎不認識我。”那是一個奇妙的開始，說這話時他已經站了起來，往餐桌這邊走過來。
我們三人坐下吃飯，我有了一種久違而又難得的靦腆和害羞。
“小念，你就是被王叔叔安排進學校的，我還沒來得及感謝他呢。”
“不用的，叔叔，我爸時常說當年你們的關係很好，跟親兄弟一樣，所以你不要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當年？”我很疑惑當年的故事。
“那時候我和你王叔叔是高中同學，彼此說得上話，而且還是同桌，久而久之關係格外要好些。”
“哦。”我的回答似乎很不禮貌，但是王一鳴絲毫沒有生氣。
在喜歡他這件事情上，我好像走了捷徑，而爸爸就是幫兇，但是他好像絲毫沒有察覺。
爸爸請王一鳴多來我家幫我補習功課，他的學習很好，思路清晰，講起課來比那些老師還要優秀，最起碼我從未打過盹兒。
我們開始走得很近，惹的好多女生紅了眼，而我樂此不疲，雖然有時候還是有覺得自己是個壞女孩。
如果在那件事情之前，我對他還是存在好感，那麼在那件事情之後，我徹底喜歡上他。
那天中午他收拾書包，我們全班同學都用不解的眼神看著他，直到他收拾完，向我走過來，我居然紅了臉，不敢和他對視。
“以後我們就是同桌了。”當時我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沒人願意和我做同桌，對此我一點都不在乎。
“這裡這麼遠，你看不到黑板的，萬一你的成績下降了怎麼辦？”
“那就要看下一次的成績如何了。”他儒雅禮貌，我幾乎沒見過他和別人紅過臉、吵過架，更別提打架了，唯一一次，是我們在一起後，他幫我教訓了一個小流氓，我才知道原來他的身手這麼好。
他依舊全班第一，而我的成績也突飛猛進，幾乎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我的進步會這麼大。
到了高二，我保持全班第二，他還是全班第一，那時候，我們已經正式成為情侶。
“怎麼這麼高興？”那天是我的生日，王一鳴帶我去了遊樂場，過山車、海盜船、旋轉木馬等等幾乎玩了個遍。
“今天是我生日呀。”馬上我就意識到我錯了，因為我的生日，就是我媽的忌日。
爸爸看我情緒不對，“小念，沒事的，你知道嗎？你媽媽希望你開心，她最大的心願就是你能平安、快樂，我想，她肯定希望在這一天，看到你最開心的笑容。”爸爸沉默一會兒，“對不起，之前因為爸爸的原因，你連一次生日都沒有好好過。”
“爸，我沒事的，你不要覺得內疚，我明白你的用心。”
那晚我和爸爸一起切蛋糕、吃蛋糕。
我的快樂延續到2015年，我高三，爸爸去世。
4
他只留給我一個小小的黑盒子，特別精緻小巧，好像一個首飾盒。
裡面有一部手機、一個充電器，最深處是一封信。
我拿出那封信，是爸爸的親筆信，他的字很是好看，而我一點也沒有遺傳到他的這項優點。
我最愛的小念，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大概已經不再你的身邊了，但是不要害怕，你要相信，只要心中有愛，就不會覺得孤單。
你是一個很棒的女兒，我為你自豪。但是我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我沒能給你一個完整的家，當初如果我能不忙於工作，早點接到你媽媽的電話，或許她就不會離開我們……
我知道，在你小時候的時候，我又犯了這個錯誤，我忙著賺錢養家，用很少的時間去陪你，所以你後來變得叛逆、胡鬧，我都是有責任的，直到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
我想好好愛你、補償你，我想讓你嘗試一下不同的人生，或許你會喜歡。對了，你媽媽那晚給我託夢了，她說她希望你能快樂、能開心，她想讓我代替她來愛你。
你要好好活下去，我很愛你，我的寶貝。
而且你的缺點的確很多，喜歡亂扔垃圾、喜歡丟三落四、喜歡搞惡作劇，但是你是我的女兒，就這一個條件，已經足夠讓我愛你一輩子。
你要快樂，你要堅強，你要愛惜自己，我的寶貝，你要記住，你並不孤單。
最後，你會看到一部手機，那是你媽媽生前的手機，你可以充上電，裡面有她的照片，還有她寫給你的信。
愛你的爸爸。
信紙已經被眼淚打溼，我的眼眶因為眼淚太多而變得模糊不清，我一次次用衣袖擦去，但是好像擦不盡一樣。
手機應該是被經常打理，一塵不染。充上電，我開了機，手機屏幕是爸爸枕頭底下的合照，或許這是他們愛情的約定。
我打開信息，時間為1997年19點37分，媽媽去世前的最後一分鐘。
“寶貝，如果你可以活著，要記住，我愛你。”
來源：簡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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