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愛玲:《色、戒》片段摘抄

《色戒》是1997年花城出版社出版出版的小說,作者張愛玲1950年創作,30年後才發表在她的這個子集《惘然記》中。作品主要描述1930年末,一位女知識青年,化身刺客,企圖用美人計,刺殺汪精衛陣營中一位高級特務,雙方在政治、權謀、性之間爾虞我詐的故事。

作品鑑賞:

《色戒》是張愛玲小說中,少數以前衛手法探討女性心理及情慾的作品,描述1930年末,一位女知識青年,化身刺客,企圖用美人計,刺殺汪精衛陣營中一位高級特務,雙方在政治、權謀、性之間爾虞我詐的故事。 張愛玲的短篇小說《色·戒》寫於1950年,故事發生在抗戰期間的上海,一群進步青年為刺殺漢奸特務頭子易先生,派出最漂亮的女子王佳芝實施“美人計”。但在刺殺就要得手之際,劇情卻戲劇性地發生逆轉——王佳芝在老易為她買鑽戒的過程中深受感動而改變初衷。這部小說深得張愛玲的喜愛,她雖然在1950年就完成書稿,但是卻經過近30年不斷修改,直到1978年才將這篇小說和其他兩個小故事《相見歡》、《浮花浪蕊》結集成《惘然記》出版。張愛玲在卷首語寫道:“這個小故事曾經讓我震動,因而甘心一遍遍修改多年,在改寫的過程中,絲毫也沒有意識到三十年過去了,愛就是不問值不值得。”

後世影響:李安的電影《色·戒》內地熱映在即。作家出版社趁熱打鐵,推出新書《張愛玲〈色·戒〉》,揭秘小說內幕。短短萬餘字的小說,何以耗去作者二十多年的光陰,又為何令她反常地與人打起了筆仗?《色·戒》的男女主人公的原型是誰?蔡登山親赴上海尋找當年“刺丁案”的歷史現場,並查閱了法庭審訊筆錄。不但為讀者還原了歷史真相,也探究了張愛玲的隱秘心曲。

背景故事:

張愛玲還曾為《色·戒》打過筆仗?蔡登山告訴讀者,事情就發生在小說發表後近半年後。1978年10月1日,作家張系國以“域外人”的筆名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發表了《不吃辣的怎麼胡得出辣子?———評〈色·戒〉》,在文末這麼說:“作家如果故意標新立異,特意發掘不道德的題材,也許反而會毀了自己。至少我認為,歌頌漢奸的文學———即使是非常曖昧的歌頌———是絕對不值得寫的。因為過去的生活背景,張愛玲女士在處理這類題材時,尤其應該特別小心謹慎,勿引人誤會,以免成為盛名之瑕。”一貫不太搭理批評的張愛玲,面對如此嚴厲的指責,終於在11月27日也在《中國時報》人間副刊發表了《羊毛出在羊身上———談〈色·戒〉》一文,予以強烈反駁。

這是張愛玲一生中唯一參與過的兩次筆仗之一。“漢奸”之說,實在是張愛玲生命中難以承受之重。蔡登山認為,張愛玲遲遲不願發表《色·戒》,就是因為她曾因感情問題被輿論安上“女漢奸”的罪名,這使她對“漢奸”的指責極為敏感。“《色.戒》的敏感題材容易在敏感時刻成為敏感話題,所以她對小說一改再改,一拖再拖。”

張愛玲:《色、戒》片段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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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麻將桌上白天也開著強光燈,洗牌的時候一隻只鑽戒光芒四射。白桌布四角縛在桌腿上,繃緊了越發一片雪白,白得耀眼。酷烈的光與影更托出佳芝的胸前丘壑,一張臉也經得起無情的當頭照射。稍嫌尖窄的額,髮腳也參差不齊,不知道怎麼倒給那秀麗的六角臉更添了幾分秀氣。臉上淡妝,只有兩片精工雕琢的薄嘴唇塗得亮汪汪的,嬌紅欲滴,雲鬢蓬鬆往上掃,後發齊肩,光著手臂,電藍水漬紋緞齊膝旗袍,小圓角衣領只半寸高,像洋服一樣。領口一隻別針,與碎鑽鑲藍寶石的“紐扣”耳環成套。

左右首兩個太太穿著黑呢斗篷,翻領下露出一根沉重的金鍊條,雙行橫牽過去扣住領口。戰時上海因為與外界隔絕,興出一些本地的時裝。淪陷區金子畸形的貴,這麼粗的金鎖鏈價值不貲,用來代替大衣紐扣,不村不俗,又可以穿在外面招搖過市,因此成為汪政府官太太的制服。也許還是受重慶的影響,覺得黑大氅最莊嚴大方。

易太太是在自己家裡,沒穿她那件一口鐘,也仍舊“坐如鐘”,發福了,她跟佳芝是兩年前在香港認識的。那時候夫婦倆跟著汪精衛從重慶出來,在香港耽擱了些時。跟汪精衛的人,曾仲鳴已經在河內被暗殺了,所以在香港都深居簡出。

易太太不免要添些東西。抗戰後方與淪陷區都缺貨,到了這購物的天堂,總不能入寶山空手回。經人介紹了這位麥太太陪她買東西,本地人內行,香港連大公司都要討價還價的,不會講廣東話也吃虧。他們麥先生是進出口商,生意人喜歡結交官場,把易太太招待得無微不至。易太太十分感激。珍珠港事變後香港陷落,麥先生的生意停頓了,佳芝也跑起單幫來,貼補家用,帶了些手錶西藥香水絲襪到上海來賣。易太太一定要留她住在他們家。

“昨天我們到蜀腴去——麥太太沒去過。”易太太告訴黑斗篷之一。

“哦。”

“馬太太這有好幾天沒來了吧?”另一個黑斗篷說。

牌聲劈啪中,馬太太只咕噥了一聲“有個親戚家有點事”。

易太太笑道:“答應請客,賴不掉的。躲起來了。”

佳芝疑心馬太太是吃醋,因為自從她來了,一切以她為中心。

“昨天是廖太太請客,這兩天她一個人獨贏,”易太太又告訴馬太太。“碰見小李跟他太太,叫他們坐過來,小李說他們請的客還沒到。我說廖太太請客難得的,你們好意思不賞光?剛巧碰上小李大請客,來了一大桌子人。坐不下添椅子,還是擠不下,廖太太坐在我背後。我說還是我叫的條子漂亮!

她說老都老了,還吃我的豆腐。我說麻婆豆腐是要老豆腐嘛!

噯喲,都笑死了!笑得麻婆白麻子都紅了。”

大家都笑。

“是哪個說的?那回易先生過生日,不是就說麻姑獻壽哩!”馬太太說。

易太太還在向馬太太報道這兩天的新聞,易先生進來了,跟三個女客點頭招呼。

“你們今天上場子早。”

他站在他太太背後看牌。房間那頭整個一面牆上都掛著土黃厚呢窗簾,上面印有特大的磚紅鳳尾草圖案,一根根橫斜著也有一人高。周佛海家裡有,所以他們也有。西方最近興出來的假落地大窗的窗簾,在戰時上海因為舶來品窗簾料子缺貨,這樣整大匹用上去,又還要對花,確是豪舉。人像映在那大人國的鳳尾草上,更顯得他矮小。穿著灰色西裝,生得蒼白清秀,前面頭髮微禿,褪出一隻奇長的花尖;鼻子長長的,有點“鼠相”,據說也是主貴的。

“馬太太你這隻幾克拉——三克拉?前天那品芬又來過了,有隻五克拉的,光頭還不及你這隻。”易太太說。

馬太太道:“都說品芬的東西比外頭店家好嘛!”

易太太道:“掮客送上門來,不過好在方便,又可以留著多看兩天。品芬的東西有時候倒是外頭沒有的。上次那隻火油鑽,不肯買給我。”說著白了易先生一眼。“現在該要多少錢了?火油鑽沒毛病的,漲到十幾兩、幾十兩金子一克拉,品芬還說火油鑽粉紅鑽都是有價無市。”

易先生笑道:“你那隻火油鑽十幾克拉,又不是鴿子蛋,‘鑽石’獱,也是石頭,戴謔稚嚇貧即蠆歡?恕!*

牌桌上的確是戒指展覽會,佳芝想。只有她沒有鑽戒,戴來戴去這隻翡翠的,早知不戴了,叫人見笑——正眼都看不得她。

易太太道:“不買還要聽你這些話!”說著打出一張五筒,馬太太對面的黑斗篷啪啦攤下牌來,頓時一片笑嘆怨尤聲,方剪斷話鋒。

大家算鬍子,易先生乘亂裡向佳芝把下頦朝門口略偏了偏。

她立即瞥了兩個黑斗篷一眼,還好,不像有人注意到。她賠出籌碼,拿起茶杯來喝了一口,忽道:“該死我這記性!約了三點鐘談生意,會忘得乾乾淨淨。怎麼辦,易先生先替我打兩圈,馬上回來。”

易太太叫將起來道:“不行!哪有這樣的?早又不說,不作興的。”

“我還正想著手風轉了。”剛胡了一牌的黑斗篷呻吟著說。

“除非找廖太太來。去打個電話給廖太太。”易太太又向佳芝道:“等來了再走。”

“易先生替我打著。”耙紫壬替我打著。”佳芝看了看手錶。“已經晚了,約了個掮客吃咖啡。”

過幾天陪你們打通宵。”易先生說。

罷饌跫閻プ罨盜耍幣滋太喜歡連名帶姓叫她王佳芝,像同學的稱呼。“這回非要罰你。請客請客!”

澳撓行鋅頹胱客的?”馬太太說。“麥太太到上海來是客。”

耙滋太都說了。要你護著!”另一個黑斗篷說。

她們取笑湊趣也要留神,雖然易太太的年紀做她母親綽綽有餘,她們從來不說認乾女兒的話。在易太太這年紀,正有點搖擺不定,又要像老太太們喜歡有年青漂亮的女性簇擁的,眾星捧月一般,又要吃醋。

昂煤茫今天晚上請客,”佳芝說。“易先生替我打著,不然晚上請客沒有你。”

耙紫壬幫幫忙,幫幫忙!三缺一傷陰騭的。先打著,馬太太這就去打電話找搭子。”

拔沂欽嬗械閌攏”說起正事,他馬上聲音一低,只咕噥了一聲。“待會還有人來。”

拔揖橢道易先生不會有工夫,”馬太太說。

是馬太太話裡有話,還是她神經過敏?佳芝心裡想。看他笑嘻嘻的神氣,也甚至於馬太太這話還帶點討好的意味,知道他想人知道,恨不得要人家取笑他兩句。也難說,再深沉的人,有時候也會得意忘形起來。

張愛玲:《色、戒》片段摘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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