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伏帝国的陨落(上)

1910年2月12日,李秉喆出生在朝鲜庆尚南道一户农民家里,由于家里条件尚且宽裕,他从小就对新鲜事物有着强烈的兴趣,不论是从私塾翘课去逛集市、还是不顾父母反对毅然离开家乡到晋州读书,李秉喆从小就极为有主见,甚至有些偏执。

光伏帝国的陨落(上)

1963年2月,施正荣出生在江苏省扬中市,由于刚经历过三年自然灾害,他被送到施家抚养成人。自5、6岁起就知晓自己身世的他,从没埋怨过亲生父母,时代的无奈被写进了一代人的命运中,也让施正荣变得更加感恩。

光伏帝国的陨落(上)

1963年是癸卯兔年,黄历上讲,这一年出生的人个性柔顺温和,但颇具韧性,这也些许代表着施博士的性格。

同样属兔的还有12年后出生的彭小峰,这位曾经的中国首富,出生在江西省吉安市安福县的一个小山村,小学5年纪他便随父母来到洲湖镇,为了上镇上更好的中学,而他也不负众望,取得了全县中考第一名。

1930年春天,20岁的李秉喆坐上了从釜山开往日本下关的船,本以为踏上了美好求学之路的他,在船舱中就受到了日本警卫的羞辱,深刻感受到身为亡国奴的悲哀。自此,李秉喆发誓,无论如何也要让祖国变得强大。

无独有偶,像李秉喆一样想走出去的人,还有施正荣,1979年,当中国恢复高考两年后,年仅16岁的他就顺利考上长春理工大学。1988年,施正荣赴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大学物理系进修,师从现代光伏之父马丁·格林教授。

继儿子中考之后,彭小峰的父亲就替他规划好了未来的专业—学城建,好就业。而他则选择了江西外贸读中专,理由也很简单—外贸能有机会练英语,将来好出国学物理。而毕业时由于攒不够留学的费用,彭小峰揣着2万元到苏州创业,创立了劳保制造企业柳新集团。

光伏帝国的陨落(上)

实际上,逃离现实的乌托邦文化并非90年代青年的潮流,早在魏晋朝时,陶渊明就写下了《桃花源记》,描述武陵一个打渔人误入桃花源的美好生活,直到今天还一直有细思极恐者将桃花源记解读为鬼故事。

三个年轻人的不约而同之处,就是希望通过留学经历来实现自己曾经的理想与“小目标”,毕竟在那些信息不完全扁平化的社会,见识与眼界对于年轻人的影响要远大于父母所言传身教。

1937年,早年留学日本归来的李秉喆创办了自己的小商社,干起了碾米生意,积累了原始资本后他又开始倒卖土地,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后,日本政府冻结了所有日资银行的资金,李秉喆为偿还贷款抛售了所有土地。第二年,他又创办了“三星商社”,经营起了果品和鱼干生意,终于一发不可收拾,将三星商社逐渐壮大。多年以后,中国著名草原摇滚歌手腾格尔在《桃花源》中唱到:一个打渔的,这么有福气。

1995年,施正荣与马丁·格林教授的实验室获得了5000万美元的投资,成立了太平洋太阳能电力有限公司,1999年,施博士凭借40万美元、一台笔记本和几页纸的商业计划书,得到了无锡政府的800万美元与当地企业的600万美元,成立了无锡尚德。

2003年,有感劳保用品市场有限的彭小峰远赴欧美日考察新能源企业,而后又因一次偶然机会与江西新余几位政府官员敲定了江西赛维LDK落户。彭小峰当时对新余市委的两个要求是:24小时的电力保障;政府支持两个小目标。

直到今天,你都能在《创业邦》的网站上搜到2008年10月的一篇文章,其中将彭总描述为一位勇敢、果断、对太阳能事业发展抱有无限遐想、注重细节的成功人士,在采访中他时而腼腆,时而自豪,一心想把赛维打造成IBM或者GOOGLE这样的企业,没曾想10年后LDK只能活在光伏浪潮的BGM当中。

“没人能在我的BGM里战胜我”,这是李秉喆在接连收购、创立了朝鲜酿造、三星物产、第一糖业、第一毛织后的感觉。战后恢复中的朝鲜,不论在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亟待一位民族企业家,将生活资料由外国进口转化为国内生产。而三星集团产业资本的成功,也极大的激发了李秉喆的社会责任感,1959年,他在仔细地梳理了关于建设化肥厂的想法之后,有机会见到了南朝鲜总统李承晚,向他提出了自己想投入4000万-5000万美元建设化肥厂,而当时的南朝鲜政府外汇储备总额也不过30万美元。

2002年,尚德电力第一条年产10MW太阳能电池产线开始正式投产,第二年,便实现了90万美金盈利,到了2004年,尚德已经获得近2000万美元利润,产能也超过了100MW,到了2005年,尚德获得了5000万美元利润并成功上市,创下了当时大陆民营企业在美融资最高记录。直到2006年,施博士凭借公司创立之初的现金与技术入股、后期的股权激励,持有公司股份达到46.8%,身价超过186亿,成为当时的中国大陆首富。

那一年对于中国光伏,赛道已经逐渐健全,两个不同时代的创业者,开始汇聚在同一起跑线上。2006年4月投产后,赛维的全年销售收入就达到了9.5亿元,2007年6月1日,赛维在纽交所上市,刷新了尚德在前年创下的融资记录,达4.69亿美元,2008年8月,赛维成功完成多晶硅片产能1000MW,率先进入光伏的“吉瓦(GW)俱乐部”。

那个年代的企业家都还太懵懂,喜欢用产能的大小来衡量一个企业的实力,是啊,当一片硅片100块钱,造硅片比印钞来钱还快,谁还会在乎硅价与银价倒挂,而忽略了硅是地壳中第二大元素呢?

那个雄心勃勃的李秉喆不曾想到,自己顶着巨大压力建设的化肥厂,却在朝鲜政局的变换中成为了祭品,李承晚与朴正熙的换届、第一糖业的糖精事件、化肥厂被指控走私,让李秉喆不得不忍痛割爱,把这座化肥厂捐给了国家,而他也总结出企业在经营中一定要确立“政商分离”的道路。

“政商分离”听起来简单,但对于每个中国的初创企业家,政府所带来的资源优势,是种天然的诱惑:数目不凡的启动资金、信贷的背书、各类政治资源。对于企业,政府就像是给短跑选手配上了一辆跑车,瞬间就把田径运动变成了F1大奖赛。官员们的诉求也很简单:固定资产投资尽快落地、销售收入带来GDP增长、促进当地人口就业,仿佛每一项指标都直指让企业做到“更大、更强、更快”。

于是,一旦生意走向了“程序正义”,那么一切的扩张与投资都变得理所应当。

2007年,尚德电力产能扩大到540MW,2009年更是突破1GW;2010年,尚德投资美国建立生产基地,2011年尚德产能超过2GW,全球市占率超过10%。然而,2010年爆发的欧债危机,致使欧美市场告急,这其中就包括全球前两大光伏产品消费国德国与西班牙。

2008年底,金融危机引发电池价格组价的下滑,但是也触发了市场规模升级,赛维不仅没损失,反而大赚了一笔,彭小峰克服了此次“危机”,自信心也达到了顶点,誓要把赛维打造成一家垂直一体化的全产业链光伏制造公司,激进的他仿佛2015年冲进股市的配资,加满了杠杆就为了避免一场牛市的踏空。

2012年5月,美国商务部对我国光伏产品发起价格调查,并初裁我国晶体硅光伏电池及组件具有倾销行为,以此为据,向我国光伏出口产品施加反倾销税;同年9月,欧盟正式决定立案调查,对我国光伏产品施加反倾销反补贴税。

跑上同一赛道的尚德与赛维,终于在急速奔跑时,一同看见了终点。

金融危机、欧债危机首先影响了硅料价格,供应端的扩产以及需求端的萎缩突然让硅料从500美元跌到20美元以内,跌幅超过96%,这又极大的影响了尚德与赛维这些巨头,尚德为了毁掉与MEMC签署的10年供货长单,不惜赔偿2.12亿美元,而赛维以高价采购的硅料库存,则在短短几个月之间使得销项难抵进项,现金流开始剧烈萎缩。而那些在行业火爆时不计成本招聘的员工,又像是水面上的浮萍一样飘摇不定,2010年为了解决离职潮,尚德不得不全员涨薪20%-30%,而CFO张怡、高级副总裁蔡世俊、副总裁邵华千的相继离去,也让施博士忧心忡忡。

如果说毁约长单、销量下滑、人员离职对于企业都不算致命,那么现金流吃紧绝对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到了2012年上半年,尚德电力总资产44亿美元,而负债率却高达80%,账面现金及等价物仅剩4.7亿美元,在这种情况下,尚德仍进行大量投资,使得投资现金流为-5.78亿美元。而更加激进的赛维,则以200亿高企的银行贷款,在2011年末就使负债率达到78%,到了2012年初,负债率更是攀升至87%,并以1.85亿美元的单季亏损成为了光伏企业的亏损之王。

后面的结果想必大家已经可想而知。

老股民应该都知道,巴菲特有一句名言,即对市场需抱有敬畏之心,不论投资哪个行业,都需要将市场、周期的基本面分析的面面俱到,才能最大限度的避免黑天鹅与回撤的风险。但是在那个政府疯狂追求GDP、企业疯狂追求利润与市值、企业家疯狂追求身家的年代,很少会有人坐下来冷静的思考,以审视的目光看待自身所赖以生存的市场,并由企业的未来与愿景去倒推当下应该采取怎样的措施,从而立于不败之地。

资源的过剩有时并不是好事,那些太容易得来的东西,就像是赌场故意输给新人的筹码一样,看起来像是甜蜜的果实,实际上是对人性贪婪本质的考验。当企业家们已经进入一种“非常成功”的错觉,就会忘记“登高必跌重”的历史因果。

非常有趣的是,上海交大EMBA有一篇毕业论文,专门针对尚德的发展战略进行了研究,作者利用PEST、SWOT分析就尚德的各个战略性问题展开拆解,归纳总结出了尚德失败的原因。然而就是这些看似马后炮的结论中,仍然有光伏企业在前赴后继式的重蹈覆辙,仿佛为了印证:在这样一个大时代中,总是需要一些帝国的陨落,从而让产业看起来不那么风平浪静,也让我们把故事装进了各自的命运当中。

在2018年1月,周鸿祎被问及“对于乐视的看法”时,他说道,不论一个创业者有多么伟大的梦想,有多么高远的志向,他都不能够把自己头发拽一地球,也就是说有一些商业的规律不可违背。无论你做的是再新的技术,无论冠上什么名词,叫生态还是什么,但是基本商业要有一个逻辑,所以绝大多数企业不是死于饥饿,而是死于欲望。

黄历上解释属兔的人优点是性格温和、能够适应不同环境,但是缺点也非常明显:原则性不强,更容易受人影响。也许一个企业最终的命运,早已被埋在一代领导者的性格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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