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 ◎赵海涛

秦风

◎赵海涛

当你看到雄浑土塬上的这些农民,他们在田间一锄一耕,他们敬仰的是这脚下生万物的土地。开春时,耕牛仰头一声长哞,他们用鞭子赶起沉睡的太阳,用锃亮的铧犁翻起酥软的土地,平静的大地便如大海一样泛起波澜,激起蒙蒙的薄雾,在田间播撒的人,像是在天地间耕种白云。

黄土上盈盈的绿色,每一片都是他们的孩子,他们能看见将要破土的种子,能听见雨后苗子拔节的声音,能闻到扬花时甜甜的香。

年年夏收的“龙口夺食”是这里的重头戏,这也催生了他们火急火燎的暴脾气。从开始的碾场到晾干入仓,必须一气呵成,中间不容犯一丁点儿错。割麦时下镰不干净、晾晒时没有及时翻搅、收场时落下一小撮,这非得让一个个晒得像黑脸雷公似的乡党,边干活边骂你半晌午才能解气!在他们眼中,此时天下最大的功劳就是颗粒归仓,天王老子做错了,照样挨骂。夏收的麦场是他们的舞台。扬场——更是他们认为压箱底的手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麦粒在半空中欢快地跳动,随着一上一下的节奏,风吹去了麦糠与灰土,一个金灿灿的小圆锥便堆成了。箪食壶浆的女人娃娃,这时围了上去,背靠着垒的麦草垛稍作休息。

就是这样一群人,他们有自己定义的幸福和诙谐幽默的文化。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但是谁敢“抬杠”说,“你们文化太低”,随口就顶你一句,“司马迁就是我邻居”,你就无处发火。如果胆大再敢说,“你们种地的没本事”,劈头盖脸就接一句,“伏波将军马援就在我们村东头”。这诚然是他们狡猾,但也是他们的自豪。坐在家门口看过上下五千年间,多少英雄和故事,如这地上的麦子一样,一茬一茬地长起。

他们说着这块土地上,有历史上记载的最早的“普通话”——雅言,唱着最早的“摇滚乐”——秦腔,并成为最早的疯狂“追星族”。

哪天太阳快压山时,突闻一阵急促的锣声、一阵透天的唢呐,这肯定是村上要唱大戏。扔下手上的农活儿,十里八村的人像潮水一样涌来。年轻人爱看武行——看十八般武艺使的十八般兵器,闪转腾挪间,舍不得眨一下眼,圆溜溜的眼珠子也一起来回跳动。至于戏中的典故,你敢随便问一位老人,哪怕他不识字,也能给你从天黑讲到天亮,顺便告诉你这折戏的中心思想。

就是这些掺着渭河水捏成的乡党,就是这从华夏文明进入农耕社会的古老工作,均被历代称之为“社稷之根本”。便是这古秦地的风俗,是这秦风,让这片广袤的八百里秦川,先于蜀地被称为“天府之国”。

他们的全身心都在这里了,甚至后来他们的坟头也是堆成一个矮矮的圆锥,像是麦草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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