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小宛一個人的悲歌

董小宛一個人的悲歌

讀冒襄《影梅庵憶語》,是因為汪曾祺多次提到,說明清小品骨格清奇。《浮生六記》已讓我十分喜歡,且,《影》為“四憶”鼻祖,(《影梅庵憶語》《浮生六記》《香畹樓憶語》《秋燈瑣憶》)不讀,會成憾事。何況,過兩天,又是“七夕”,大家都說,是東方情人節。

明末,朱家王朝巨廈將傾,卻絲毫不影響文人們的風流俊雅的生活追求。“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州。逶迤常綠水,迢遞起朱樓。”秦淮河畔的桃葉渡,董小宛倚窗而立。風塵豔名為一時之冠。冒襄,“明末四公子”,被董其昌譽為“少年王勃”。姿儀天出,神清徹膚。在秦淮河畔流連忘返。

才子佳人的故事,大多俗套。或紅袖添香,或錯愛成恨,或始亂終棄……最終難免“歡情薄,人成各”。而《影梅庵憶語》,沒有脂粉氣,不是冒襄與董小宛的豔歌。一讀,是滿腹哀愁;再讀,是一紙血淚。尤其冒襄一句“餘不知姬死而餘死矣”,讓人唏噓好久。不忍卒讀。什麼樣的女子能讓男人發出如此的悲鳴?

冒襄追尋董小宛,在蘇州半塘。“醉晤”一節,頗有戲劇性。小宛微醉,似醒非醒。曲徑相遇,四目相對,雖沒說一句話,卻早已銘刻在心。冒襄看小宛,“面暈淺春,纈眼流視。香姿玉色,神韻天成。”小宛看冒襄,“得其神趣,此殆吾委心塌地處也!”轉身悄悄對母親說“異人!異人!”

真是一對明珠美玉。

第二次見面,在三年後。(小宛似乎等了三年)小宛母親死了,又病多日。寢食俱廢,沉沉若夢。終於見到她等待的人。那一刻,小宛神怡氣旺。拿出所有的勇氣和尊嚴,毅然決然地把終身託付給他。男人的心思猜不透。冒襄對小宛似彩雲追月。明明有情,應歡天喜地抱得美人歸。冒襄卻找了多少藉口搪塞,(或是那個時代男人的通病)且一辭再辭。冒襄要回鄉,小宛執意隨路相送。二十七天,竟二十七辭。並對江水發誓:“妾此身如江水東下,斷不復吳門。”掩面痛哭,失聲而別。冒襄回到家,小宛又派她父親來,告訴他,“不要忘記鄉試後來接我。”冒襄到金陵鄉試,小宛又追到桃葉寓館等他。路上遇到盜匪,迷了路,斷了飲,也不以為然。冒襄落第回家,小宛又追到燕子磯,遇阻,在江中困了七天。冒襄可謂鐵面冷心。(今天的話,不是男人!)多次以鄉試、父親滯留邊疆、家事老母無人照料等理由讓她回到吳門,甚至直接對她說,你在娼門欠賬太多,我無力料理。小宛卻一直痴心不改,痛哭相隨。最後,感動了友人、婢女、僕從,甚至感動了冒襄的妻子。在他們的幫助下,小宛終於入冒門為妾。兩相歡娛。

真的好辛苦。

董小宛一個人的悲歌

小宛的美,不在風塵。她嬌。俏。使小性兒。又低眉婉順,洗盡鉛華。與主母(冒襄妻)同侍夫君,水乳交融。她知書。懂茶。識香。製作多種香露,醃各種鹹菜,把肉燒得有松柏味兒,風魚製得有麋鹿之味,做醉蛤如桃花。今天到蘇州,吃“董糖”,酥鬆香甜,入口即化,也是小宛親制而成。巧情和才思,叫人歎服。

小宛愛月。夏夜,隨著月亮的浮沉,或走動,或停留。和孩子一起誦讀唐人詠月和流螢紈扇的詩。將榻席移來移去,使其四面能照到月光。半夜回到屋裡,推開窗,讓月光照到枕頭和席子上。月亮下山了,還捲起維幔倚窗眺望。讀到此處,我覺得縹緲仙境裡,有兩個月亮。一個在天上,清輝四溢;一個在人間,玉潔冰清。小宛的世界裡,已沒有仙界與凡塵之別。

逃難中,冒襄為保全父母妻兒,幾次撇下小宛。小宛竟毫無怨言。說,“妾有不測,狂瀾萬頃,是吾葬身處也。”冒襄生病,小宛在酷暑中熬藥煎湯,緊伴枕邊照料,六十餘日;冒襄背上生疽,疼痛難忍,不能仰臥,小宛就夜夜抱著夫君,讓他靠在自己身上安寢,一百多夜。即使在臨終前還擔心自己死了,夫君會難過生病,而自己卻不能親自照料。難怪冒襄哭訴,自己一生的清福都在和小宛共處的九年中享盡。

《影梅庵憶語》四千餘言,寫出了一個“情痴”,一個嬌娘,一個賢妾,一個閨閣詩人。

與《浮生六記》中沈復、芸孃的生死相依比較,《影梅庵憶語》記述的是一個人的故事——董小宛的愛情故事。冒襄的愛與小宛是不對稱的。當然,小宛不會苛責。因為,封建社會是男人的意識,其標準是出則忠義入則孝悌。至於流連風月,不過是增加韻事罷了。好像越多還越容易走進歷史。如歐陽修、蘇東坡也不能免俗。所以,小宛去世,冒襄才知道也帶走了自己。莫。莫。莫。

又是一年“七夕”了,又會演繹出多少歡娛?多少離恨?有一句話,我印象深刻,“人都說有情人終成眷屬,卻緣何銀河岸隔斷雙星。”一切都不容易。這麼理解,就對了。

七夕是一彎弦月。儘管是弦月,小宛也一定會焚香拜祭。只是在書中沒有記述罷了。

2018.8.16(農曆七月初五夜)

董小宛一個人的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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