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幾年，我經常有機會去上海，去年曾沿“思南路”遊歷一番，以圖體驗民國時期的風情，並進一步瞭解上海的歷史，今年又參觀了“一大舊址”，原本計劃想去武康路113號參觀“巴金故居”，卻因故未能如願，只能期待下次去上海了。
2018年是蕭珊誕辰100週年，也是蕭珊好友穆旦誕辰100週年，我在撰寫《從“胡康河谷”走出的詩人和翻譯家》一文時，才知曉蕭珊與穆旦都是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外文系同學，也是彼此交往十分密切的朋友，於是激起了我寫一點關於紀念蕭珊文字的慾望。
蕭珊
在很多年以前，我就曾讀過巴金散文集《隨想錄》，並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使我對仰慕已久的巴金更加肅然起敬，這是一位少有的良心作家，他把自己的心扉完全展示給讀者，讓我認識了一個真實而透明的巴金。
在《隨想錄》中有一篇《懷念蕭珊》，是巴金為悼念亡妻蕭珊而創作的一篇散文，記述了蕭珊在“文革”中的一些遭遇，以及因身患直腸癌而得不到及時有效的治療，在飽受精神和肉體的雙重痛苦中死去，我當時是在淚眼婆娑之中分多次才讀完的，並提筆寫下了《至情的人 至情的文——讀有感》一文。
《懷念蕭珊》寫於1978年，距今已經整整四十年了，今天再次看到蕭珊的名字，依然是心情沉痛的，巴金之名可謂家喻戶曉，而蕭珊之名，除了知曉是巴金夫人之外，人們對蕭珊的瞭解卻不是很多，也包括我自己，那麼，蕭珊究竟是怎樣一位女性呢？
蕭珊
蕭珊（1918-1972）原名陳蘊珍，乳名長春，浙江鄞縣人，1918年1月8日（農曆丁巳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出生於鄞縣迎鳳橋陳家。
陳氏家族是迎鳳橋的大戶人家，傳有繁雜的家譜，蕭珊父親陳仁官是一個小商人，在上海經營皮貨的收售，並經常到東北三省收購皮貨，“九.一八事變”之後，東北皮貨貨源斷絕，陳仁官先後在南市城隍廟開了一家咖啡館，還在“老西門”一帶開了一間食雜店為生。
蕭珊的母親成秀娟是一個知書達理之人，熱愛文藝且思想新潮，蕭珊深受母親影響，因此蕭珊參加一些進步活動，常常遭到父親的阻止，卻也能得到母親的理解和支持。
母親成秀娟在蕭珊23歲那年就因病去世了，而父親陳仁官則活到了81歲，於1981年1月10日去世，但其晚年是在黑暗中度過的，因為去世前早已雙目失明。
蕭珊是1936年從家鄉到上海求學的，併入讀“私立上海愛國女子中學”，這所學校是由蔡元培於1901年創辦的愛國女校演變而來，曾是聞名全國的一所女校。
蕭珊是一個典型的文藝女青年，喜歡閱讀文學作品，也熱衷於戲劇和表演，曾在學校文藝社團飾演過曹禺話劇《雷雨》中的丫環四鳳。
1933年5月，巴金的代表作《家》由上海開明書店第一版發行之後，曾在社會上風靡一時，巴金成為全國文藝青年的偶像，許多讀者都給巴金寫信，初到上海不久的蕭珊也鼓起勇氣給巴金寫信，請教文學創作上的一些問題。
由於蕭珊寫的信最多，因此給巴金留下了深刻印象，巴金也經常給蕭珊回信，二人遂成為筆友，蕭珊後來在1936年8月的一封信中這樣寫道：“筆談如此和諧，為什麼就不能面談的呢？希望李先生能答應我的請求……”並隨信附贈一張清新的少女照片，照片背面題有“給我敬愛的先生留個紀念”字樣，二人約定在“新亞飯店”見面。
蕭珊送給巴金的照片
蕭珊與巴金相識時只有18歲，而巴金則剛過而立之年，兩人相差14歲，巴金對蕭珊產生憐香惜玉之情，他鼓勵蕭珊進行文學創作，並將蕭珊的處女作《在傷兵醫院中》，發表在他與茅盾主編的《烽火》雜誌第九期上。
蕭珊的處女作《在傷兵醫院中》，是以“慧珠”筆名發表的，源自於她自己的一段親身經歷，1937年“八.一三淞滬抗戰”打響之後，蕭珊與許多愛國學生到上海一家傷兵醫院當“志願者”的經歷，他們為傷兵們包紮傷口、打針、端開水、寫家信，這是一篇紀實性的散文。
蕭珊與巴金在蘇州盪舟（1937年5月攝）
1938年7月，蕭珊從“私立上海愛國女子中學”畢業，追隨巴金南下廣州從事抗日救亡運動，並以優異成績考入國立中山大學外文系，不久廣州淪陷後，蕭珊又轉入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外文系，當時的外文系主任是葉公超教授，教授則有吳宓、陳福田、馮至、劉洋榮、錢鍾書等人。
蕭珊在西南聯大讀書期間，陸續發表了一些文學作品，其中1939年6月16日以筆名陳嘉發表在《宇宙風》雜誌上的《在孤軍營中》，繼續延續她以往的紀實風格，語言簡練幷包含愛國深情。
蕭珊發表的作品
1937年10月底，時任國民革命軍第88師524團團副謝晉元奉師長孫元良之命堅守“四行倉庫”，掩護主力部隊撤退，在堅守四天之後，又奉命撤入公共租界內，被租界工部局收繳武器並軟禁，這就是抗戰史上著名的“孤軍營事件”，蕭珊的這篇紀實性散文描寫的就是愛國學生到上海公共租界“孤軍營”中慰問演出的經過。
1940年，愛好文學並發表了一些文學作品的蕭珊，參加了西南聯大文學社團——“冬青文藝社”，並與董庶、巫寧坤、穆旦（查良錚）、楊苡等同學結為知心朋友，有趣的是，楊苡也是巴金的一位筆友，並經常與巴金保持通信聯繫。
蕭珊之筆名是1941年開始使用的，當時蕭珊與兩個女友同住在一起，由於蕭珊年齡最小，常被兩個姐妹稱之為“小三”，蕭珊遂以“小三”的諧音作為自己的筆名。
蕭珊在西南聯大時留影
1942年是抗日戰爭最為艱難的時期，當時巴金在“桂林文化生活出版社”工作，由於一些同事先後離開了桂林，這讓巴金頓感寂寞和無助，當蕭珊得知巴金這一狀況時，來不及等到大學畢業，就毅然從昆明輾轉來到桂林，陪伴並協助巴金工作，二人共同度過了一段十分艱難的日子，但他們在精神上卻是充實和愉快的。
巴金在蕭珊愛情的撫慰下，在桂林創作了《火》第三卷，並翻譯完成了屠格涅夫的《父與子》、《處女地》等作品，蕭珊成為他最好的助手。
1944年5月1日，蕭珊與巴金在貴陽花溪結婚，巴金借了一間木板房，作為他與蕭珊的新房，他們沒有為新房添置任何物品，只是向親朋好友發放了一張旅行結婚的“通知”。
1945年11月初，巴金從重慶回到上海，而懷有身孕的蕭珊不便與之同行，一個多月之後，女兒李小林在重慶來到這個世界上，1950年7月蕭珊又給巴金生下了兒子李小棠。
蕭珊（1946年攝於重慶）
上海解放之後，蕭珊與巴金一同加入了中國作家協會上海分會，並在《上海文學》、《收穫》雜誌及平明出版社擔任義務編輯，經常向巴金的朋友們和自己的同學約稿，蕭珊也與她的同學穆旦、楊苡等人一樣，也開始從事俄羅斯文學的翻譯，而之所以選擇俄羅斯文學，完全是那個時代的需要。
蕭珊的翻譯作品主要有屠格涅夫的小說《初戀》、《奇怪的故事》、《書簡：信編成的故事》、《僻靜的角落》、《雅科夫·巴生科夫》、《草原上的李耳王》以及普希金的小說集《別爾金小說集》。
蕭珊一家在復興公園（1951年攝）
1953年1月，蕭珊的同學穆旦攜妻子周與良從美國歸來，從香港經廣州抵達上海時，蕭珊前往迎接並與巴金在國際飯店宴請穆旦夫婦，並與穆旦經常保持通信聯繫，探討翻譯創作方面的一些問題，蕭珊還曾贈送給穆旦一套英文版的《拜倫全集》。
1955年9月，蕭珊與巴金從霞飛坊59號寓所遷居武康路113號寓所，這座三層別墅建於1923年，曾是蘇聯商務代表處所在地，蕭珊在這裡生活了17年，留下了女主人的許多痕跡，這裡也是千萬“巴迷”心目中的文學聖地。
上海“巴金故居”
1966年8月，上海市作協內部首先貼出批判巴金的大字報，不久巴金就被關進“牛棚”而失去自由，蕭珊的心也開始揪了起來，善良的她開始為巴金的命運而擔驚受怕。
1967年5月10日，《人民日報》發表了署名文章，公開點名批判巴金，這等於在全國公開批判巴金了，這也預示著批判升級了，上海文藝界更是積極主動出擊，編印了許多批判巴金的專輯材料，巴金也被下放到奉賢縣的“五七幹校”勞動改造。
從1968年開始，蕭珊也被頻繁的批鬥，紅衛兵小將們經常將其拉出來批鬥一番，或者是拉她陪鬥，蕭珊甚至捱過北京來的紅衛兵的毒打，巴金“臭婆娘”的汙名，讓其身心遭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蕭珊寫給巴金的信
1972年6月，蕭珊由於長期受到驚嚇、憂慮和勞累而患病，並經常高燒不退，但卻得不到及時的治療，直到7月底，託人走“後門”拍了X光片，才被查出患了直腸癌，也是在朋友的幫助下，蕭珊才住進了上海中山醫院，巴金請假從“五七幹校”趕回陪伴愛妻，蕭珊在進手術室之前，與巴金告別說：“看來，我們要分別了！”
1972年8月13日中午，蕭珊在睡夢中離開了這個世界，是護士來給她打針時，才發現她的心臟已經停止了跳動，從蕭珊住進醫院到她離世，僅僅只有三個星期，其身上的癌細胞已經擴散，直腸癌變成了肝癌。
對於愛妻蕭珊之死，巴金整個人都“蒙圈”了，他想為亡妻寫點紀念性文字，但只是坐在書桌前發呆，沉痛地寫不出一個字。
巴金在書房
在蕭珊去世三年之後，巴金將寄存在龍華火葬場二樓六室八排417號四格的蕭珊骨灰盒領回，一直存放在自己的臥室裡，他的床頭放著蕭珊的譯作，巴金時常自言自語，似乎對蕭珊在傾訴著什麼，這樣一種生活狀態，一直持續到巴金於2005年逝世為止。
1978年8月，在蕭珊逝世六週年的時候，巴金懷著對愛妻的一片赤誠之心，一往情深地寫下了《懷念蕭珊》一文，抒發他對亡妻的悼念和懷念之情，這是一篇讓人不忍卒讀的散文，讀之則心情沉重，心情也極度地壓抑。
蕭珊與巴金相戀8年才結婚，一起共同生活了28年，而巴金在蕭珊去世之後，又獨自生活了33年，其中陪伴妻子蕭珊骨灰盒生活了整整30年，這樣一個曠世而唯美的愛情，在一個充斥金錢的社會里，再也很難看到了。
蕭珊與巴金紫銅章
2018年1月8日是蕭珊誕辰100週年，位於上海武康路113號的“巴金故居”，舉辦了“蕭珊百年誕辰紀念展”，感興趣的讀者可以前往參觀，尋覓男女主人公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感受一下蕭珊與巴金的唯美愛情，進一步瞭解他們不尋常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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