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盜聞香(民間故事)

老爺子每天比城門樓上的大鐘還準,資深反扒員八哥一看見110路城根站站牌下,老爺子拄杖而立,就知道自己一準得遲到了。果不其然,剛進反扒三隊辦公室,隊長李三就劈頭給了一巴掌,“等你去抓賊,賊早回家擺慶功宴了。”

八哥腦門被隊長蒲扇大的巴掌摑得生疼,卻不敢吭一聲,誰讓他每個月都拉三隊的後腿,別人一個月最少也抓上十七八個,就他跟買彩票似的,運氣好的月能碰上三兩個小毛賊主動送上門,運氣不好的月連個賊影都沒見過。光榮的三隊自從他來後就再也沒進過團隊前三名,後三名倒是經常的事,拖累大家少拿獎金事小,帶著大家一起被其他隊嘲笑事大。八哥自己也暗下決心,天天找最繁忙的公交線、最熱鬧的商場,往往擠擠挨挨一整天下來,只落得一身臭汗。

有一次,隊長李三親自帶著八哥上了110路公交車,指望言傳身教,給八哥開開竅。出了辦公室,八哥心裡就嘀咕開了,這110路從百事崗開到火車站,沿途十六個站,雖然大多時段都是人擠人,但八哥自己每天從第二個站城根站坐到倒數第二個站巴士九汽站,從來沒在車上抓到過一個毛賊。

那天,一上車,八哥就找了個最後排的座位坐下。最後排的座位高,可以俯視整個車廂。隊長李三橫了一眼八哥,也不多說,自個走到司機後面的座位上坐下。八哥心裡暗笑隊長:坐那鬼地方,眼前除了司機再無別人,除非司機是賊,不然抓個鳥,即使司機是賊,也沒處下手啊。

車門關上,開出巴士九汽站,一路顛兒顛地往百事崗方向駛去,車窗外豔陽斜射,正是深秋時節,八哥呼吸著窗外穿進來的一絲絲柔風,沐浴著溫柔的陽光,不一會兒,眼皮就開始稱鐵砣了,硬撐了幾下,上眼皮和下眼皮就你親我一下我親你一下打起盹來,還好隊長坐得遠,而且中間隔著那麼多人,八哥能隱約看得見隊長,隊長卻看不見八哥。

稀裡糊塗地,也不知過了幾個站,車好像拋錨了,八哥抬抬眼,眼前水霧一樣,實在捨不得從夢中醒來,心裡明知道該當睜睜眼看看情況的時候了,兩對眼皮偏偏難捨難分,像是被針線縫上一般,索性再眯一會。剛一放鬆,就聽車廂裡一陣騷亂,八哥心下一驚,忙睜眼看,車內乘客分成兩股,一股從中門,一股從前門,紛紛下車。乘客一邊擠一邊喊:看抓小偷,看抓小偷。

什麼!有賊!八哥渾身一個激靈,騰地從座位上彈起,三步並作兩步衝到中門處,好不容易從人堆裡擠下來,只見車前門外,隊長李三腳踏一男子後背,左手反擰男子右手,右手握著一個粉色錢包。錢包裡鼓囊囊的,看來存貨不少。隊長身邊幾個擠下車的乘客群情激憤,拍手叫好。

見八哥來到身邊,李三眼神示意,八哥紅著臉接過手製住地上趴著的男子。

回隊路上,李三一直冷眼看著八哥,八哥被盯得心裡發毛,心想:隊長不會因為我沒抓到賊而怪我吧,再說那賊是在前門作的案,我坐在後面當然看不見,難道,隊長看見我打盹了?可他明明一直盯著車前門,等著抓賊,再說車廂裡那麼多人擋著,李三就是轉過身回頭也未必能看到最後排的我在打盹呀。

心裡七上八下地到了反扒隊,隊長李三立即召開“行風工作會議”。大家都不太明白最近又有哪個隊員行風不正了,都在竊竊私語猜隊長這回又要教訓誰了。沒想到,李三隻說了一句話就結束了會議。

有人竟然在工作時打瞌睡,這還是反扒隊員嗎?大概連自己被偷了都不知道。散會!

除了八哥,其他隊員都如墜雲裡,誰呀?敢在抓小偷的時候打瞌睡,這不笑話嗎?八哥自個心裡有數,李三說的是自己,可他還是不明白,隊長怎麼就能知道自己打盹了。那天下了班,八哥特意坐到隊長坐的位置,轉了身往最後排看,滿車的人隔著,連最後排坐著誰都看不清。正搖頭晃腦地想隊長是怎麼知道自己打盹時,抬頭間從司機頭頂右側的車內觀後鏡裡看到,一車的人被擠成了一個頭大尾巴小的形狀,頭部是車前半部分的人,尾部是後半部分的人,在最末處車後排五個座位上的人雖然已經很細小,但一舉一動也都能清晰入目,有一個乘客也正在打盹,腦袋瓜一點一點的。

原來如此。八哥使勁拍了下自己的腦殼,直罵自己傻。

往事不堪回首,此時,遲到的八哥揉著自己的腦門跟著李三一起來到反扒行動會議室。一般的反扒行動各隊就在自己的辦公室裡佈置任務了,需要到行動會議室裡的一定是全城規模的大行動,所有十個隊都需要參加。

八哥和李三進會議室時,會議已經開始,反扒大隊大隊長鷹眼王神情嚴肅地盯著會議室裡一百多名反扒隊員。

此次任務既沒有人數指標,也沒有數額指標,全隊一百二十三名反扒隊員,外加全市上千名業餘隊員,務必在三天內完成任務,任務只有一個:抓住他!

誰呀?臺下百餘名反扒隊員議論紛紛,什麼人值得如此興師動眾,不要說全城反扒力量,就是臺下隊伍中隨便提溜一個出來,也有三成人是得到過全市範圍表彰的反扒英雄,一成是全國範圍表彰的反扒英雄,哪個人都有能耐承擔單個的反扒重任。

鷹服王見一眾反扒隊員有輕敵思想,不緊不慢地報出一串數據:據已有數據和情報分析,此人十歲出道,作案四十二年,橫貫大江南北,有案可查的懸案就有三百多件,加上沒有報案的,累計作案不低於三千餘起,除十五歲時被抓過一次現行,其後再無入罪記錄,從所有的檔案和分析看,唯一可以確定的特徵是,我們此次的對手是個瞎子。

瞎子!臺下又一次鬨然而起,喧譁聲一片。有人開始暗暗讚歎起這個神秘的對手:一個瞎子,能有這麼“漂亮”的記錄,大概也稱得上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也有人被挑起鬥志,摩拳擦掌起來:這可是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足以一戰成名,誰能抓到這個瞎子,無疑將是本年度“最牛反扒手”,不要說市級表彰,就是國家級表彰也一定是不同以往,名動反扒界的了。

鷹眼王見隊員們的情緒和鬥志已被充分調動起來,心裡明白下作戰命令的時候到了,只見他啪地一聲,大手一拍桌面,騰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弟兄們,既然瞎子看上了我們這塊地盤,到我們這裡來養老,我們就不能不好好招待,把他老人家請進宮,有吃有喝,頤養天年。我已經向上級表了態,這麼多年,他老人家也該歇歇了,三天,三天之後結案。我只問大家一句,三天!夠不夠?

夠!臺下應聲如雷,震耳欲聾。八哥下意識抬手捂上耳朵,被李三啪一聲摑在手面,火辣辣地疼。

決心表了,回辦公室的路上,隊員們開始冷靜了,有人問李三:老大,你說咱能抓住人家嗎?四十多年就被抓過一次,還是快三十年前的事。

是啊,老大,大隊長是不是也忒立功心切了,三天,要是那盲眼大盜這三天不出工,咱上哪抓去呀?

八哥見大夥都說洩氣話,李三的臉色越來越暗,心中不忍,忙湊到大夥跟前說:兄弟們,只要我們齊心協力,盲眼大盜這次一定栽在我們三隊手裡。

話音未落,十五名隊友,包括李三,齊刷刷地看著八哥,那眼神,比針尖還尖,比冰塊還冰。

隊友們看了看李三,心有默契,異口同聲地唱:八哥八哥真厲害,反扒眯到九天外。一陣鬨笑後散去,只留下八哥一人獨自鬱悶。

全城行動第一天晚上,反扒隊裡一片寂靜,儘管大部分隊員都已經回到隊裡,但忙活了一整天,連個盲眼大盜的影子都沒撈著,大夥兒情緒都很低落。

全城行動第二天一大早,八哥就多了個心眼,特意從網上下載了全市幾處特殊人群聚居和工作的資料,按圖索驥地轉悠,希望能有所收穫。晃悠了一整天,晚上十點回到反扒隊,一進大門,就感覺氣氛不對,偌大的反扒隊大院像是突然間空了一樣,靜得讓人頭皮發麻,尤其是每個隊辦公室的燈都還亮著,一些窗口明明有人影晃動,卻偏偏如原始森林般,了無生氣。

進了三隊辦公室,隊裡除了李三不在,其他人都在,大家圍坐在一起,誰也不說話,有的在摳指甲,有的在桌面上劃圓圈,有的只是發呆。

八哥不敢招惹大夥,悄悄走到桌角邊,剛一坐下,隊友大嘴劉陰陽怪氣地開了腔:這麼晚回來,是不是抓到盲眼盜啦?其他人也跟著起鬨:是哦,咱們隊這回就指著八哥您嘞!

八哥心知這幫人惹不起,當作沒聽見,低頭不語。不一會兒,李三從外面走進來,掃了一眼大夥,沒精打采地說:其他隊也沒什麼消息,他媽的連影都沒一個。頓了一會,李三揮了揮手:回吧,都回吧,除值班的人,其他都回吧,好好歇一宿,明天-…”大概是覺得現時說什麼打氣的話都沒意義,李三索性不說了,轉身走了。

等大夥都走了,八哥留在辦公室,上網又查了會資料,見找不到任何有效線索,只好關了電腦回家。到家時,已是凌晨兩點,爬上床,滿腦子都是盲眼大盜,在公交車上,在繁華鬧市,在商場,在車站,盲眼大盜似有千手,每隻手都如光似電,乍明乍滅間,錢包、手機、ipod、商務通、金戒指、銀項鍊、鑽石耳環,伸手即來,等八哥發現衝上前去時,盲眼大盜又成了一個沒有手的無臂人,誰也不相信他是一個賊,反倒齊刷刷地罵八哥冤枉好人。八哥委屈極了,像是受了千古奇冤的竇娥一樣,大喊一聲:他是賊!

原來是南柯一夢,驚醒時已是汗透被枕,看枕邊鍾,時針已接近八點,忙起身到衛生間,梳了梳頭,便出門狂奔。

路上,遠遠就看見110路城根站站牌下,老爺子拄杖而立。又得遲到了,這麼關鍵的日子,這回估計不止挨巴掌這麼簡單了,隊長一定會狠批自己在關鍵的日子裡不知輕重,隊友們也一定會給自己編出另一首諷刺歌了。

110路車進站,車門打開,八哥跟在老爺子屁股後面上車,心想這老爺子雖然拄了根柺杖,走路上車卻跟個小夥兒似的,動作一絲不苟,機器人一般。上了車,八哥好不容易擠到中門處。找到插腳的地方站好扶穩,剛鬆了口氣,一股刺鼻香味直鑽腦殼,轉睛一看,並肩而立的是一個眉比天藍、眼比碳黑、唇比血紅的女人。八哥歪歪腦袋,媽呀,這味道,能香死一個加強連,難怪滿車擠得水洩不通,偏偏這個女人身旁鬆快些,原來大夥都被她燻得恨不能沒長鼻子才好。

可偏偏有人不怕燻,車沒開出多遠,八哥就感覺身後有個人貼著自己,而且不時把臉伸到自己的肩上。憑著反扒隊員的高敏感度反應,八哥感覺到身後的人在不時地嗅著,心想還真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什麼樣的香都有人愛。但一個大男人的下巴老是時不時地擱在自己肩上的感覺並不好,八哥拼著吵架的風險,惡狠狠地轉頭看這個聞香人,竟是拄杖的老爺子。老爺子好似並不買賬,依舊你瞪你的,我聞我的。八哥心下厭惡,心說這老色鬼還真看不出來,拄著根文明杖老教授似的,原來這麼惡俗,想著眼神便惡了幾分,可老頭仍是不理不睬。就在八哥懷疑自己眼神殺傷力的時候,心裡咯噔了一下,才發現身後這個伸著腦袋的老頭原來是個瞎子,儘管他的眼珠可以靈活轉動,與正常人沒有太明顯的區別,但眼神明顯與轉動的眼珠不能時時同步。這個發現讓八哥一冷一熱,冷的是自從住到城根新村,兩年多來只要自己遲到的日子裡都能看到這個老頭,卻一直沒發現是個瞎子;熱的是腦袋裡好似靈光乍現,眼前似乎出現了盲眼大盜的身影,而且越來越清晰,慢慢地和身後這個老爺子融合在了一起。

一定是他!八哥快要被自己衝到喉嚨處的心堵得喘不來氣,扶著座位靠背的右手也不得不放在胸前,抵禦撲通撲通往外蹦的心臟。可又怎麼才能證明老頭是盲眼大盜呢?只要老頭不出手,就永遠沒辦法,那麼,老頭會不會出手呢?

這個問題一直折磨了八哥十四個站,直到巴士九汽站,老頭還沒動手。近一個小時的乘車過程中,八哥發現,豔俗的香女人移動到哪,拄杖老頭就跟在女人身後移動到哪。

原來老傢伙是聞香作案,靠聞香選擇女性為作案對象。八哥靈機一動,決定將計就計,也隨著香女人移動,而且緊貼著香女人並肩而立,好在關鍵時刻出手擒賊抓現行。

車內喇叭聲響起:下一站終點站火車站站,請乘客們作好下車準備,感謝大家一路的配合和支持,謝謝,再見!

喇叭聲落,車已到站,車內乘客開始擠著爭著下車,八哥索性右手虛攬香女人,好不被乘客衝散,憑感覺,八哥知道拄杖老頭也一直跟在他們倆身後。

突然,八哥腰部感覺有物滑過,屏息靜氣間,垂瞼低視。八哥心裡頓時樂開了花,差點笑出聲來。

原來,老爺子終於下手了,只是數十年未失手的那隻枯瘦的手這一次卻誤把八哥的風衣口袋當作香豔女人的口袋,溜了進去。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枯手捏夾著錢包離開風衣口袋袋沿的剎那,八哥出手如鉗,牢牢地夾住這隻作案無數的手。

如您所想,八哥一役成名,成就“鐵鉗八哥”之名。只是大報告小演講、這獎那會的折騰了一遭後,再出勤時,連小朋友都拿出作業本要簽名。“鐵鉗八哥”的英雄史也就不得不被迫中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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