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梁鴻講述她在寫作背後經歷了什麼……

女報記者:朱潔

女作家梁鴻講述她在寫作背後經歷了什麼……

時下熱門的非虛構寫作,逐漸在青年群體中受到歡迎。大大小小的非虛構工作室和媒體機構如雨後春筍般冒了出來;非虛構寫作者們可能是曾充滿文學想象力的小說家,也可能是以真實為第一準則的記者。

上週,在出版機構“世紀文景”舉辦的2018藝文季活動中,女作家梁鴻藉由她的兩部非虛構作品《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和小說《梁光正的光》,暢談非虛構寫作與小說寫作的虛虛實實,剖析寫作者如何挖掘當代中國故事,講述她自己在寫作背後又經歷了什麼……

我看到,我記錄

《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是中國非虛構寫作史上繞不過去的兩部作品。其作者梁鴻並非專職作家,而是文學評論家,在北京師範大學中文系獲得文學博士學位,目前在中國青年政治學院中文系任職教授。

女作家梁鴻講述她在寫作背後經歷了什麼……

2010年,《中國在梁莊》出版。通過口述實錄和現場調查,梁鴻還原了故鄉河南省穰縣(現稱鄧州)一個村莊近30年來的變遷。梁莊是個虛構的地名,以此為背景展開的一系列故事,卻是真實的,即非虛構的。真實乃至殘酷的農村現狀令人觸目驚心:留守兒童無望,農村家庭裂變,養老、教育、醫療缺失,自然環境破壞……《中國在梁莊》由此被稱為“比《活著》更真實的非虛構文本”。

但這還不是完整的梁莊:除了留守在村裡的老人、婦女和孩子,更多梁莊人已經走進城市打工。梁鴻又花了2年時間,走訪了10餘個省市340餘人,積累了將近200萬字的圖文資料,撰寫了另一部非虛構作品《出梁莊記》,於2013年出版。書裡的51位主人公都是從梁莊走入城市的,梁鴻用自己的耐心抓住了他們,也抓住了一個“隱形的中國”。

當年寫《中國在梁莊》的時候,梁鴻從一開始就有個非常鮮明的想法,“不想寫成小說”,至於寫成什麼,她也不知道。當時,她的寫作工具就是一個小錄音筆,只能錄兩三個小時,每天中午她的任務就是整理錄音。在反覆整理的過程中,梁鴻突然覺得好多話捨不得丟掉,“因為太豐富了,太生動了,極其幽默,當然裡面也包含了極其沉重的東西”。所以最後她採取了一種“四不像”的文體,以一個回家的知識女性的視角串起村裡家家戶戶的故事。

熟悉非虛構作品的讀者都知道,傳統寫作中,作者身份是被掩蓋的。梁鴻在《中國在梁莊》《出梁莊記》中,卻將“我”這個角色始終貫穿在故事中,“我強調我所看到的真實,這是非虛構寫作一個重要的特點”。

小細節,意味深

在採寫過程中,梁鴻遇到過很多讀者無法想象的困難。

兩部非虛構作品,前後花了她5年時間。2008年,在老家居住的5個月中,她每天都和老鄉聊家長裡短,“沒有熱愛是做不到的”。寫《出梁莊記》更難。去很遠的工廠採訪,迷路是常有的事。有的工廠不讓進,梁鴻就偷偷進去,還被趕出來過。梁鴻在學校有教研工作,採訪對象的時間也是碎片狀的,所以每個星期她都要抽空跑出去,和他們一塊兒蹬三輪,觀察他們怎麼跟顧客打交道。“有的時候連接頭都需要花很多時間交流,他們說不清地理方位,我也找不著……我曾寫過在青島怎麼跟我的堂叔接頭,每個細節包含著很多意味。”梁鴻回憶說。

女作家梁鴻講述她在寫作背後經歷了什麼……

“非虛構寫作真的需要一個時間段,需要寫作者像人類學家或者社會學家那樣,長期身臨現場。只有這樣,才有可能瞭解生活內部那些不易覺察的卻充滿意味的細節。非虛構必須以真實之名來完成,寫作者一定會受到‘真實’的拷問。”梁鴻還認為,非虛構寫作對寫作者的知識面要求也較高。“寫拳擊,一定要知道拳擊跟人之間的關係,那滴血濺到鼻子上的感受。這種寫作對人的意義是非常大的。”

梁鴻很幸運在人生最好的年華寫了兩部最好的作品,“對社會生活,對人,對中國當代複雜的社會狀態,對農民與城市,對整個社會急速變換之中被擠壓的狀態,我是真的體會到了”。戲劇性,參人生

2017年底,梁鴻推出了自己的第一部長篇小說《梁光正的光》,出版推介語稱“這是一部突破了虛構與非虛構界限的新穎小說”。小說的背景依然設定在梁莊,主人公梁光正的塑造在一定程度上參考了梁鴻自己父親的形象。

在小說中,梁光正是個戲精、作男,是個到處留情的浪蕩子、折騰不息的古怪家長、不愛土地的異類農民。他當過流竄犯,搞過“投機倒把”,偷過黃豆。他有幾次躊躇滿志的“經濟規劃”:種麥冬、種豆角、種油菜,次次都以挫敗告終。他自家兒女尚且養不活,還勞心竭力幫別人養。

在梁莊人眼裡,此君不務正業、愛出風頭,他的體面的白襯衫就是一個笑料。然而,所有人都不自覺地圍繞在梁光正周圍,責罵他又傾聽他,嘲笑他又膜拜他,好像他的樂觀、荒誕和不可理喻,是卑微的生活中一點慰藉和光亮。

寫梁光正,因自己的父親而起,但在寫作過程中,梁鴻保持了小說家的冷靜和疏離。她嬉笑怒罵,不疾不徐,透過一個高度戲劇化的人物來細細參詳人生——“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相互的爭吵和索取,人性的光輝和晦暗”。

“我為什麼沒把梁光正寫成非虛構?”梁鴻解釋說,她確實對那樣一個人的原型非常感興趣,但又不想完全追蹤他的人生來寫。“虛構的寫作更適合,因為這能使我在梁光正生活的框架裡面,把多個元素捏合在一起,充分地展示一個人跟命運之間、跟自我之間的搏鬥。”

寫衝突,寫痛苦

在梁鴻看來,不管虛構還是非虛構,一部好的作品都是要把人的複雜性、多面性表現出來。“當我們說到人性的時候,那一定是非常複雜的,沒有哪一個是純善的。只要你有私心,肯定就有複雜性在裡面。”梁鴻說,人跟社會之間,一定是一個衝突的、在妥協之中完成的人性狀態。既然有妥協,肯定就有痛苦,就有某種矛盾,就有某種掙扎、憤怒、不滿等等。“一部好的作品,一定是跟人性內部的那種複雜的糾纏。”

女作家梁鴻講述她在寫作背後經歷了什麼……

這,正是寫作的意義。

“只要寫作,只要真的觀察一個人,一定面臨各種非議。寫作的意義,恰恰是它的批判性。一個好的寫作,實際上是逆潮流而動的,不是順著潮流往前推波助瀾。”梁鴻想告訴年輕的寫作者,當你把一個作品拿給別人看,有的人會反覆去看,有的人會潦草看一遍直接罵你,但總會有那麼幾個人,會有那麼幾個優秀的讀者,看到你的真正的嚴肅性。“一個作品,哪怕它的價值只被一個人發現,哪怕沒人發現,你自己真正嚴肅地完成了這件事情,那也是值得嘉獎的。”

“寫作,寂寞又不完全寂寞。你堅持了你所看到的東西,你對生活、對人真正有看法,別人罵你的時候,你才有充分的自信說,‘罵就罵吧,這就是我看到的、我理解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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