柒月雜壇
1.
2018年9月11日,著名評書表演藝術家單田芳病逝,享年84歲。
三年前的3月2日,袁闊成病逝,享年86歲。
我喜歡的評書表演藝術家中,健在的,唯有劉蘭芳,今年也已經74歲了。
和他們的衰老、凋零相對的是,評書這個曾經萬眾簇擁的藝術,也蛻化為小眾,潛行在出租車的廣播裡,或是某幾位老人家的手機APP裡。
和京劇一樣,評書也成為古典藝術了。
就像京劇之於上個世紀四五十年代,評書對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影響,也是不可估量,不可想象的。
老少咸宜的評書聯播,是當時電臺最受歡迎的欄目,讓一幫狗一樣瘋淘的小崽子,往家驢一樣瘋跑的,不一定是家裡的飯菜,但一定是評書聯播開始了。
如果來不及,就站在某個電線杆子下,和同樣趕不及的行人一起,聆聽戶外廣播的播送。
在八十年代陽光還透亮的某個傍晚,在汽車還少,自行車還不太多的某個街道旁邊,和一群陌生人,因為一個人的聲音,而一起回到金鼓齊鳴的古代。
我記得有一天播送的正是《隋唐演義》中的單雄信之死,當年瓦崗山五虎上將之一,胯下一匹閃電烏龍駒,手中一杆金釘棗陽槊的赤發靈官單五哥,死在當年賈柳樓一個頭磕在地上的瓦崗寨四十六友面前。
“今生不能冤仇解,二十年後投胎某再來”。
在那個令人心碎的傍晚,夕陽如一輪殘血,懸掛在天邊,將盡未盡。我和一群陌生人,共同為一千多年前的一位蓋世英雄,灑一腔熱淚,躑躅而去。
那一刻,我們互不認知,但我們同是綠林中人。
2.
這樣撕心裂肺的大哭我記得還有兩次,一次是《三國演義》裡關羽之死。
袁闊成老先生用201回到213回,講述了這位武聖人的鏗然倒地。《三國演義》365回篇目中,武聖之死就佔據了浩瀚的13回。
赤兔馬連過了六條絆馬索,最後“馬力已盡,口吐白沫”。
說關羽被捉,孫權命人將關羽“押進”“推進”“請進”帳來,關羽”打量打量了孫權,又看了看他手下的文武,鳳目微合,如入無人之境”。
“曹操曹孟德曾把關羽收服在許昌十二載,將其待如上賓,三日小宴五日大宴,上馬獻金下馬獻銀,贈袍贈馬拜為漢壽亭侯。關羽聽說他兄長消息之後,掛印封金,辭曹而去,此人玉碎不改其白,竹焚不毀其節,忠義素著於天下”。
“建安二十四年,冬十月,關羽麥城遇難,被孫權所斬,卒年,五十六歲。”
關雲長死後,王甫墜城而死,周倉自刎而亡,赤兔馬不吃不喝,倒地斃亡。劉備沖天大怒,舉兵東吳,孫劉聯盟徹底碎裂,三國進入令人唏噓的後三國時代。
另一個是《隋唐演義》中的羅成之死。
羅成為建成、元吉設計陷害,被蘇定方亂箭射死於淤泥河,身中幾百箭。
可憐玉面寒槍俏羅成,破了丁彥平的雙槍,挑了楊義臣的銅旗陣,回馬槍刺死了靠山王楊林。
在洛陽城前,連挑了王世充、竇建德、高談聖、朱燦、孟海公五路反王,臨死前只有一句,“你竟使奸計害我”。
羅成死後,託夢妻兒,時有一三歲幼子,名羅通,繼承其爵位,位列越國公。
當年單田芳因為講評書而獲得公安局的嘉獎,因為他的評書時間是犯罪率最低的時候。就像後來電視臺播放《射鵰英雄傳》時,全民沉浸於南宋末年,一個叫做牛家莊的江南小村,幾億觀眾從這裡開始,跟隨鏡頭,目睹一位舉世的英雄在大漠中長大,又在後來的襄陽大戰中,為國殞命。
也像再之前梅蘭芳京劇公演,《一縷麻》震動京城,等到《貴妃醉酒》,萬人空巷,鴉雀無聲。
人類喜歡聽故事,從部落時期篝火圍坐,到少兒時期睡前聽讀。在歷史的各個時期,人類都能找到適合自己講故事和聽故事的方式。
京劇是一種講法,評書是一種講法,電影是一種講法。
當年說書人一張嘴就是一個攝製組,一段書就是一部電影。後來電影用一個攝製組替代了一個說書人,再後來電影慢慢脫離了它的民間性。
電影,其實也是人類在這個時代用於講故事的一種方式,但到了今天,包括很多電影人在內,都覺得電影這種藝術,可以用另一種方式,比如光影的運用、技術的應用去替代古老的故事。
那麼,評書被時間淘汰,而電影將因為自大而很快就被新的講故事的方式替代。就像時間的催迫下,唱詞和京劇也相繼退隱於歷史裡一樣。
3.
其實,我喜歡的三位評書表演藝術家各有勝場。
劉蘭芳是《楊家將》。
聽到“金沙灘一戰,大郎替了宋王死,二郎替了八王趙德芳,三郎馬踩如泥醬,四郎八郎流落番邦,五郎出家五臺山,七郎被潘賊亂箭射死高杆上,射了一百單三箭,七十二箭透心穿,老令公楊繼業碰死在李陵碑前。現在只剩下六郎穩坐中軍帳。”
如亂箭穿心。
袁闊成是《三國演義》。
周瑜出場,“頭上戴一頂亮銀鳳翅冠,嵌明珠,鑲異寶。雉雞翎,腦後飄。狐狸尾,胸前罩,身穿寶藍花錦袍。巧匠織,能工造,大紅牡丹真妖嬈。腰間帶,劍八寶,透體明亮閃光豪。足下靴,紅跟繞,三尺寶劍檔劍袍。趾高氣揚威風抖,凜凜殺氣膽將豪。 ”
評書裡,這段文字叫“贊兒”。通過贊兒對事物景象進行描繪,用貫口的形式表現出來,蠱惑力極強。
聽了如驚濤拍岸。
單田芳是《隋唐演義》。
從第一回“秦叔寶發配北平府,史大奈贖罪立擂臺”開始,一直講到“聚洛陽反王聯兵,鎖五龍一統歸唐”結束。
“春天萌芽出土,夏天荷花飄飄。秋天樹葉被風搖,冬天百草穿孝,四字併成一字,不差半點分毫,暑去寒來殺人刀,斬盡世上的男女老少”,這叫定場詩。
最後的結束語是,“得道多助興盛唐,失道寡助滅隋楊。是非功過難評論,留給後人論短長”。
如今聽來,仍心潮澎湃。
4.
評書的語言,極其生動。
如單雄信家的四個僕人分別叫單軸兒、單把兒、單股兒、單面兒。
如秦檜家的八個奴才分別叫長尾巴狗、短尾巴狼、鐵笊籬、不漏湯、鐘不響、胎裡壞、一包膿。
說人黑,是“煙燻的太歲,火燎的金剛”。
說人胖,是“上秤稱稱,沒三百斤也差不了多少”。
形容人身高,是“跳下馬來,摘盔卸甲,平定身高一丈開外”。
形容人威風,是“眼角眉梢帶著千層的殺氣,身前身後帶著百步的威風”。
“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人上一百,行行色色”“挨金似金,挨玉似玉”,“恨天無把,恨地無環”,“人之父母,己之父母。人之姊妹,己之姊妹”。“甩起腮幫子,顛起大槽牙,這頓造”。
等等等等。
當然,評書聽多了,也會發現在評書背後那套隱性的套路,即所謂的書根、書領、書筋、書膽。
書根,就是整部書的緣起,帶出故事,大都是社會背景。如《封神榜》裡商王昏聵,武王伐紂。《隋唐演義》裡稅上加稅,惹得程咬金等人劫了八十萬兩皇槓。
書領,負責展開故事,如《說岳全傳》裡的高宗,他的舉動牽制了主人公岳飛的一舉一動。
書筋,是丑角,製造詼諧的奇才。如《隋唐演義》裡的程咬金,《白眉大俠》裡的房書安,《說岳全傳》裡的牛皋,《明英烈傳》裡的胡大海。
書膽,是主人公,如《楊家將》裡的楊六郎,《白眉大俠》裡的徐良,《岳飛傳》裡的岳飛,《三俠五義》裡的白玉堂。
每部書裡都有一位傻英雄。
如《隋唐演義》裡的傻英雄羅世信,當年為救秦母和嫂子單手曳雙車。
如《說岳全傳》裡牛皋之子牛通,號稱金毛太歲,擅使一杆潑風刀,力大過人。和猛將粘得力一戰,飛沙走石,氣勢萬千。
如《薛家將》裡的薛葵,一對擂鼓甕金錘,打遍天下,後來錘震午朝門,嚇得皇帝差點尿了褲子。
這些通過介於20HZ到20KHZ的聲波,以故事的形式,通過電磁場傳遞到一個個少年耳朵裡.。
教會了少年人義薄雲天怎麼寫,肝膽相照怎麼寫。教會了我們不負美人恩,不負弟兄情義。教會了我們在強權面前,記得男兒膝下有黃金。
後來,這些因為時代而響起的聲音,也因為時代而消弱。
小時候,還沒有學會等待,每每聽到一位少年英雄闖過重重敵營,來到城前,就需要耗費十幾二十回的書目,介紹他的來歷,總是著急,這段時間裡,城裡被圍困的人,不是裡無糧草、外無救兵了嗎,這些天他們是怎麼活下來的。
後來,慢慢就忘記了這些人,包括那些讓人眼淚盤旋的英雄,包括那些讓人恨之切齒的奸佞。
再後來想起時,已是人去樓空,斯人已沒。
空有馬蹄聲踢踏、戰旗獵獵,呼嘯在記憶的另一邊。
阿郎看電影
從古至今,評書人代代都有,評書、說書的形式在教育尚未普及的古代,可以說是民間文化傳承和普通人增長見識的重要形式。
而單、劉、田、袁四人可以說是當世評書四大家。我平時也好聽評書,每個人的作品也都聽過,個人最喜歡單田芳老師和袁闊成老師的評書。
單田芳《亂世梟雄》
這是我聽過的最長的一部作品,485回,前後聽了3個多月,講述的是東北王張作霖父子的跌宕人生。縱橫幾十年,東北亦江湖。單田芳老師的評書有個風格,就是他的聲音比較特殊,這為他對作品的演繹增添了不少色彩。
評書人在評書的過程中本身就要求將書以生動形象的形式講述出來。同樣是在描述一個打架的場景,其實就是書中的一堆文字,有的人在評書時感覺是在乾巴巴地念。
但單田芳老師評書時好像他就在現場,那些人就在他眼前打架,他正把所看到的場景告訴我們,我們也根本就聽不出來是在唸書、念稿子,這就是一種境界和能力的體現。
再加上單田芳老師獨特的嗓音,一些江湖氣息比較濃厚的作品經過他的一番解讀、演繹,真是別有一番趣味。而且,還能通過評書學習到很多知識,至少我對張作霖父子的瞭解基本都是從單田芳老師的評書中學到的。
袁闊成《三國演義》
袁老講三國有個特點,你能從中聽出原著裡所沒有講到的話外之音。比如同樣是三顧茅廬的場景,即使你不聽三國肯定也能知道。
但我在聽袁老講述的時候,彷彿看到了一條時間線上突出了一個重大的原點,好像感受到一個能影響到以後劇情發展的關鍵人物出山了(不排除對三國已有了解,所以才有這種感覺)。
而對於一些經典戰役、情節的評書,袁老也能像描述一部電視劇一樣,非常具有畫面感地講述出來,我都懷疑是不是袁老看著94版的電視劇講的(此處開個玩笑)。
作為一致認可的四位評書大師,真心感謝他們創作了如此多精彩的作品,不論在多年前還是現在,他們的評書都點綴和豐富了我的業餘生活。
我是千城,就是那個要讀完1000本書、走過1000座城的男人。
千城Slash
從小都是聽單田芳大師說評書長大的,真懷念他說評書的時候。願單老在天堂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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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泯
1、袁闊成袁老,古有柳敬亭,今有袁闊成,說書乾脆利落,不拖泥帶水,說古論今,談笑風生,堪稱評書第一人。最喜歡他的三國演義。
2、田連元,灑脫自然,詼諧幽默,說書渾然天成,不見斧鑿,在評書外的其他曲藝領域也有很多可圈可點之處,他曾經寫過一首詩:四旬過後始悟真,萬事由天不由人,致富何須多節儉,成名不由功夫深。幾見才子成窶子,多有給夫累萬金,在數難逃自家路,適應自然便為神。評書作品不是很多,最喜歡他的隋唐演義。
3、單田芳,說書唱戲勸人方,三天大道有中央,善惡到頭終有報,人間正道是滄桑!單老評書雅俗共賞,深入淺出,有好多常用語大家耳熟能詳:橫跳江河豎跳海,萬丈高樓平地踩,江洋大盜,海洋飛賊,茅房拉屎臉朝外,高來高去,陸地飛騰,紅臉的漢子,蹤跡不見,受過名人傳授,高人指點,摘耳側聽。最喜歡他的評書白眉大俠。
4、劉蘭芳,當時上小學就是聽了劉蘭芳的岳飛傳,才知道了評書,至今印象深刻,一部嶽傳動華夏,鐵馬金戈論忠奸!最喜歡她的岳飛傳,其他評書好像都沒有那樣火過。
奇思奇談
小時候村裡還不通電,唯二的電器是收音機和手電筒。手電筒經常電池沒電,收音機倒是一直都有電,晚上七八點天黑了,睡覺也睡不著,家裡點煤油燈,也不能像現在一樣動輒深更半夜,所以只能跟著我爸聽收音機。那會兒聽最多的,就是評書和秦腔。
村裡通電大概是在1987年,我上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村裡也有人家開始有黑白電視了。有時候我在鄰居家玩,就可以蹭著看看電視。那時候還是經常可以看到單田芳、田連元、劉蘭芳、袁闊成的評書。
單田芳的三俠五義、田連元的隋唐演義、劉蘭芳的岳飛傳,都是先在廣播和電視上聽過他們說的評書之後,才找書來看的。當然,也是因為剛好我到了能看懂這些書的年紀,再小的時候不識字,也看不了,只能聽他們說。
那時候電視節目還很少,基本上是電視上放啥,就只能看啥。電視上播的評書基本上就是這幾個人,所以很長時間都以為,現在會說評書的就這幾個人,說評書就都是這麼說的,而不知道他們是這個行當的塔尖人物,下面還有很多人,只是沒那麼出名而已,更不知道他們在同行中處於什麼水平。
網絡普及以後,尤其是德雲社、青曲社先後火起來之後,慢慢也知道了很多年輕人在說評書,也看過一些。沒有比較就沒有傷害。看過了其他很多人的評書,也包括郭德綱和德雲社的一些年輕人,才知道為什麼單田芳、田連元、劉蘭芳、袁闊成處在行業中的什麼位置了。
比較了之後,更加覺得如果想聽評書,還是願意到網上去看老一輩的,實在是不願意聽那些年輕人的,包括一些現在在小眾圈子裡名氣比較大的年輕一輩的人,都是這個感覺。雖然他們搞了很多創新,但在節奏、分寸和表演上,比老一輩真是差得還很多。
前幾年看黃教主演的那個岳飛的電視劇,其實每天晚上最期待都是最後劉蘭芳說的那段兒評書,電視劇本身也就那麼回事。尤其是最後岳飛在風波亭被害那段,電視劇沒有演,是劉蘭芳用評書說的,說得非常動情,也很感人。現在的年輕人就很難有人說評書說到感動觀眾的了。
蕭武
單田芳,是中國最頂級的大師,沒有之一...
我是三無明粉
這一次四位評書大師名字寫對了。比上次強,上次除張不熟之外,另三位大師名字寫錯了兩個。
用戶92962608495三木
這四位評書大家,我聽得最少的是劉蘭芳,儘管她的《岳飛傳》名揚天下,聽得地方治安都變好了,但我總是不太喜歡她說書的腔調。從一開始就沒有聽上,後來也就完全放棄了。
其餘的三位,各有千秋。田連元說書說得細緻,講究。很多人都說過《水滸傳》,去聽他的《水滸傳》,光王婆賣弄風情就能講好幾天,不緊不慢,有過日子的心。不太好的地方是過於細緻,情節推動有些過緩。
關於袁闊成,誰要說他說的《三國演義》不好,那純屬睜眼說瞎話。《三國》是才子書,而袁闊成最適合說這種書。我喜歡袁闊成在書中關於評說的部分,關羽去世的時候,袁闊成利用整整一個回目的時間回顧了關羽忠義的一生,情感充沛,感染力十足。
我聽單田芳的評書聽得最多。單田芳最擅長說《三俠五義》這種俠義書,基本不用照顧什麼史實,怎麼過癮怎麼來,每次聽都覺得痛快。他嗓子沙啞,說話和用語自帶東北味兒,好像更符合書中人物的狀態。單田芳的短處是才子書,《三國演義》他也說過,但味道遠不及袁闊成。不過話說回來,同樣是《封神演義》,袁闊成不如單田芳說得好。
多年前看到過一種說法,大意是說單田芳的評書作品不尊重史實不說,而且敘述方法和用語都過於粗俗,從而降低了中國人的國民素質。這種說法真是讓人可發一笑。
在大眾需要娛樂而苦於找不到太多渠道的時候,情節跌宕起伏的評書無疑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大部分評書內容都勸人向善,當時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高臺教化的作用,因此說書人也常被尊稱為先生。而今人們找樂的途徑越來越多,接受正規教育的水平也越來越高,評書就變得越來越不重要,但如果因為此時此刻而指責彼時彼刻,就難免顯得有些不厚道了。
鄭捕頭
我最喜歡袁闊成,他講評書時,故事裡涉及到的地名、典故,都會給聽眾詳細的講解,讓人聽書之餘,增長了很多知識。
沙漠之舟16028571628
袁闊成太快,劉蘭芳太響,田連元太急,單田芳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