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余光中逝世:遠去的背影,望鄉的牧神

詩人余光中逝世:遠去的背影,望鄉的牧神

據臺媒東森新聞報道,臺灣著名詩人余光中在高雄醫院過世,享年89歲。

余光中在現代詩、現代散文、翻譯、評論等文學領域均有涉獵。作家梁實秋曾稱讚其“右手寫詩、左手寫散文,成就之高、一時無兩”。

在這個許多人不讀詩的時代,余光中卻是一個“異數”,他的《鄉愁》被選入中學課本,成為每個中國學生必讀詩;而他的《鄉愁四韻》等詩被譜上曲子變成歌,同樣傳唱到海峽兩岸、大江南北。

作家張昌華在《故人風清:文化名人的背影》(理想國,2013年出版)一書中,介紹了這位唯美主義者的詩人余光中一生追求心靈淨土的往事。

1.詩壇翹楚余光中

文:張昌華

“去什麼地方呢,這麼晚了,/美麗的火車,孤獨的火車?/悽苦是你汽笛的聲音,/令人想起了許多事情。”余光中說他讀過、寫過、譯過相當多的抒寫火車的詩,他最喜歡的是土耳其詩人塔朗吉的這一首。探究一下余光中的內心世界,抑或是那一聲悽苦長嘯的汽笛,喚醒了詩人綿長而沉重的記憶吧。

“記憶像鐵軌一樣長。”詩人如是說。

余光中記憶深處鐵軌上的第一顆鉚釘,當是九九重陽節。“誰言秋色不如春,沒到重陽景自新。隨分笙歌行樂處,菊花茱萸更宜人。”重九登高,兩千年來綿延不絕,典出何處?據余光中考,源之《續齊諧記》中記錄了一個家族為避災禍,盛茱萸囊飲菊花酒登高的故事,一個美麗而哀怨的傳說。

1928年的重陽節,美麗的少婦孫秀君偕同親友攀南京棲霞山登高眺遠,動了胎氣,次日凌晨產一男丁。族人命名“光中”,光耀中華之意。母難,令余光中的“寸草心”終有難報“三春暉”之恨,但他很自豪自己的生日,那畢竟是個詩和酒的日子,菊花的日子,茱萸的日子。余光中得意地自稱為“茱萸的孩子”。

詩人余光中逝世:遠去的背影,望鄉的牧神

余光中,祖籍福建泉州永春人,著名的僑鄉之鄉。母親孫秀君江蘇武進人。在常州師範學校畢業後,分配到福建永春任教,與時任縣教育局長的餘超英結為伉儷。餘超英後供職於民國政府專事僑務。“茱萸的孩子”生於人文薈萃的六朝勝地金陵,十代名都的靈山秀水浸潤著他的豁齒童年。

然而,記憶又像鐵軌那樣淒冷。

往事知多少?童年的花瓣還未盡綻放,卻被戰爭的硝煙驟然捲去。“故國不堪回首”,烙在余光中記憶中最深的印記是做亡國奴的悲哀。炮聲一響,父親旋即隨機關撤往武漢。母親攜著九歲的余光中隨著逃亡大軍從南京城裡到常州鄉下,旋經陶都宜興、太湖漁村,萍飄四處。

為避日寇追捕,他們母子或藏身佛寺大殿的香案下,或躲在路邊敗垣殘壁的閣樓上。絕望之中搭乘一條運麥的民船逃往上海,孰料船過黿頭渚撞上了寶丹橋,翻舟覆頂,幸大難不死,總算到了上海灘,寄居在法租界友人的屋簷下。

余光中要上學了,租界是洋人的世界,要學洋文,只靠母親為他做英文啟蒙教育。烽火三月,幸而接到萬金家書。遠在重慶的父親希望他們去團聚。次年,由水路經香港,繞道越南,再由昆明輾轉萬里始到山城重慶。

江南少年的余光中成了川娃子,他進了由南京遷來的教會學校青年會中學。校舍是借用的破敗的民宅,但他在這裡受到良好的基礎教育。學校裡的孫良驥老師,家中的二舅,把他攙引入古典文學殿堂。韓潮蘇海的聖賢文章陶冶了他的身心,英文也大有長進。經一番風霜,在校內語文競賽中,余光中脫穎而出,“光耀校中”,英文作文第一、中文作文第二、演講第三。

戰時書籍匱乏,他向一位同窗借得一本《英漢大辭典》,強聞博記,恨不得鯨吞。一次富家子弟們聚首鬥闊,余光中好勝擠入“露一手”,他問誰知道一個英文單詞最多有幾個字母。無人敢接招。余光中一口誦出“floccinaucinihilipilification”二十九個字母,語驚四座。

那時,余光中學業偏科,考語文,他為同學捉刀;考數理,同學給他打派司。不知何因,他對地理的興趣特濃,愛讀地圖,把地圖當作《聖經》來讀,以至形成他終身收藏地圖嗜癖;同時,亦鍾情天文、繪畫和翻譯。後來翻譯了《凡·高傳》,博得盛名。

國人八年浴血,終獲正果。抗戰勝利後,余光中隨父母迴歸故土。1947年他高中畢業,同時報考北大、金陵大學,雙榜題名。哀哀父母,生我劬勞。余光中有太深的戀母情結,為依母膝,他選擇了金陵大學外語系。

此時,他曾受教於呂叔湘先生帳下。呂先生樸素清純的譯風使余光中受益終身;那時他還常聆聽冰心、曹禺的講演……大一的那年,余光中牛刀小試,翻譯了拜倫、雪萊的詩作在報刊上發表。痛心的是內戰狼煙又燃,他在金陵大學僅讀一年半,複流離上海、廈門。在廈門大學學生會主辦的一次“各言其志”座談會上,他第一次表白心跡:“我將來要當作家。”

國事蜩螗。1947年他滯港輟學一年。1950年就讀臺大外文系。在文風頗盛的臺大,他成為黎烈文、趙麗蓮、曾約農先生的高足。曾先生是曾國藩之後,他的開明與寬容,教余光中銘感五內,先生竟允許他以譯文《老人與海》充作畢業論文。更令他難忘的是有幸親炙梁實秋。

經同窗好友蔡紹班紹介,將余光中的詩作轉請梁實秋圈點。梁實秋讀之,覺得此後生可愛,前途無量,親筆覆信鼓勵有加,同時指點迷津:“師承囿於浪漫主義,不妨拓寬視野,多讀一些現代詩,例如哈代、浩斯曼、葉慈等人的作品。”

余光中受惠欣喜不勝,旋登門拜師,梁實秋一心獎掖,余光中不孚厚望終成詩文大家。這對師生之誼醞造了一曲文壇師生的佳話。是時,余光中經常向《中央日報》、《新生報》投稿,每稿必中,聲譽鵲起。

大四的那年,余光中出版了處女詩集《舟子的悲歌》。他懇請梁實秋作序。而梁實秋瀟灑,竟以一首三段格律詩充之。余光中怏怏,斗膽上門宣洩怨緒,說先生的詩沒有針對自己的集子寫。梁實秋很大度,淡然一笑,說以後再寫一篇書評彌補吧。梁實秋果然踐諾,寫書評,對余光中的詩作中舊詩的功底和對英詩營養的一併汲取的創作方法予以肯定。他認為“這是值得我們思考的一條發展線路。”

余光中一直稱梁實秋是“恩師”。他為梁實秋八十七歲華誕編了一本《秋之頌》,1987年梁實秋突然西去,次年梁實秋冥壽日,余光中在梁墓前,三次點火將五百七十八頁《秋之頌》焚祭,祈禱恩師在天之靈。曾有評論者說余光中是“新月傳人”、“新月的最後一位旗手”。此言確否,歷史自有公論。但梁實秋的文風,特別是他的為人,那恢宏的氣度,風趣不失仁藹,謔謔自有分寸的儒雅風範,對余光中影響深遠。

由此,余光中正式開始他的文學之旅,七十年代他如日中天,雖未達“諸葛大名垂宇宙”之望,但真正地“光耀臺灣”了。

此時的記憶對余光中來說,又像火車汽笛那樣昂揚、激越。

後來,余光中與友人共同創辦《藍星詩社》雜誌,參與現代詩的論戰;再後來他“文化充軍”,三度赴美,在愛荷華大學創作班深造;拜美國當代名詩人佛洛斯特為師……一路拾級而上,春風駘蕩,終成大器,光耀中華。

詩人余光中逝世:遠去的背影,望鄉的牧神

2.滿亭星月

余光中說他是“藝術的多妻主義者”。年少氣盛時他自詡右手寫詩,左手為文。他將第一部散文集冠名為《左手的繆思》,以彰顯詩為正果,文為副業,評論、翻譯為餘事,皆隸屬“第三隻手”;此外他還鍾情於繪畫、音樂以及天文、地理、歷史,乃至人類整個文化,好一個“千手觀音”。其著譯林林總總排列案頭,猶如風光無限,滿亭星月。

透視他的生活和家庭,亦可堪稱星月滿亭。

余光中在思想上是一位因循守舊的人。他不煙不酒,一杯茶足矣,過的是清教徒式的生活。機械得連吃飯都上固定的餐館,點菜都是千篇一律。他是當年辦《文學雜誌》的朋友中唯一一個不上牌桌的人。他不想見那些不必見的人,因為他既不求官,也不競選。對有共同旨趣的朋友,他盛情接納,在香港七年,他的家幾近成為臺灣會館,人稱“沙田孟嘗君”。對話不投機者,則三句嫌多,道不同不與為謀。但他確實又是一位冷麵熱心者,很會善解人意,樂於提攜有才情的朋友與後學。

余光中文章寫得好,人品又高尚,他晚年供職的高雄中山大學,校長把他當作鎮校之寶,請他在運動衫、雨傘上題字,以贈來賓。在他退休後仍熱情挽留,作為學校的“門臉”,每遇事不遂,一打余光中牌,便無往而不勝。而余光中自己“不喜歡在媒體上晃來晃去”,他是一位唯美主義者,追求心靈一片淨土。

他說他生就一副“不列顛的臉”,西裝、領帶,洋氣十足,外表一本正經;但他的錦心繡口是有名的。他把諧趣作為社交場合一件漂亮的服飾。他剛到中山大學執教,他稱女研究生們為“村姑”,畢業後這些女弟子們相約來為他祝壽,他對“村姑們”說:“不要以為畢業離校,老師就沒用了。寫介紹信啦,作證婚人啦,為寶寶取名字啦,‘售後服務’還多著呢!”說得大家笑得前仰後翻。學生們都說,把聽他的課當作一種享受。

他是詩文大家,一次飯桌上論道,他說菜單是詩歌,賬單是散文。自己卻戲言:“寫詩,是為了自娛;寫散文,為了娛人;寫批評,尤其是寫序,為了娛友;翻譯,是為了娛妻,因為翻譯的工作平穩,收入可靠。”又說:“這四樣東西的版權將來正好分給四個女兒。”

由於他德高望重,出書索序者如過江之鯽,他一面發牢騷:“奇怪了,我又沒跟人借錢,怎麼一下子出這麼多債務,永遠都還不清呢?”一邊又說“受序人像新郎,新書像新娘,寫序者就是證婚人。”於是又一本正經地“證婚”:他寫序,於人為略,而於文為詳,就文本探人本,亦藝術人格。在不勝其煩中,他說真想寫一篇《序你的大頭》,朋友聽了,撫掌大笑。

青年時期,他亦參加文壇論戰,中年以後,他已無興趣,對請邀的朋友說:“與其鞏固國防,不如擴充軍備,不如提高品質,增加生產。”晚年,他的作品仍頻頻獲獎,他見其他領獎者都是後生,在致詞時說:“一個人年輕時得獎,應該跟老頭子一同得,表示他已成名;但年老時得獎,就應該跟小夥子一同得,表示他尚未落伍。”

1996年,余光中應邀到四川大學講學,有幾位研究生拿出他的詩集請他簽名題詞。當有人指出某本書是山東某出版社盜印時,余光中幽默地說:“山東出聖人,又出響馬嘛。”把幽默當作是荒謬的解藥。

余光中的家庭是女性世界。他戲說他與五個女人為伍,戲稱餘宅是“女生宿舍”,他是“舍監”……他的諧趣盡現在他的洋洋灑灑文字中,《我的四個假想敵》清淡中蘊深情,讀之無不捧腹、噴飯!

關於婚姻,余光中有一段精彩的論述:“家是講情的地方,不是講理的地方,夫妻相處是靠妥協。”他認為“婚姻是一種妥協的藝術,是一對一的民主,一加一的自由”。值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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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與妻子範我存

說來有趣,余光中與妻子範我存的結合,沒有傳奇色彩,但倒真正體現一種緣分。

兩家長輩曾戲說,將來讓余光中娶哪個表妹吧。若干年後,余光中果真娶了表妹,不過是那一群表妹之外的一位表妹範我存。

範我存的父親範肖巖早年留法,是浙江大學教授。母親孫靜華在上海蠶絲公司工作。他們夫婦都很“前衛”,將女兒寄在她南京的姨媽家,就讀貴族學校明德女中。

範我存九歲那年,父喪。抗戰勝利後,余光中回到南京,在範我存的姨媽家兩人初識。少男十七,少女十四,初次相識談不上一見鍾情,但雙方留下了美好的印象。範我存印象最深的是聽姨媽說這位表哥人品好,學習好,又會繪畫。

“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初識不久,範我存便收到余光中寄來的一份同人刊物,刊有餘光中翻譯拜倫的詩作。可笑的是余光中不知這位表妹的大名,在信封上寫小名“範咪咪”收(此暱稱延續至今)。範我存覺得有點突兀,朦朧中被表哥的文采傾倒。

1948年,因時局動盪,範我存回到上海。俟余光中第二次逃難到滬,欲覓這位表妹時,範我存已隨親戚飛往臺灣,失之交臂。直到1950年,余光中一家到臺,才重續舊緣。那時範我存肺病剛愈,身材頎長如水仙般嫋娜飄逸;余光中元氣淋漓,風華正茂。臺北、中壢兩地相望,有點盈盈一水間,脈脈不得語之憾。共同的志趣與愛好催發了愛情的種子。

剛開始雙方家長不太欣賞此事,一個煩對方患過肺病,一個嫌對方有點書呆子氣。余光中痴情,用小刀在自家楓樹幹上刻下“Y•L•M”(餘、愛、咪三字的第一個字母),範我存也是“我心匪石,不可轉也”。余光中在翻譯《凡·高傳》時,每譯一章便寄給範我存謄寫,正面是譯文,反面是情書。兩人合作珠聯璧合,十分愉悅。他們攜手划槳,終將愛情之舟駛達彼岸。相戀六年之後的1956年,他們攜手步上紅地毯。梁實秋等一批社會名流是他們婚宴的座上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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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光中與範我存結婚照

余光中追求範我存,不全因表妹溫柔美麗,重要的是“她瞭解我,對文學藝術富有敏感的品位,這是吸引我的特質”。遺憾的是婚後的範我存不得不淡出殿堂(文學),深入廚房,繼而成了“一窩雌白鼠的媽媽”。

七年內,她成為珊珊、幼珊、佩珊、季珊四個女兒的母親。家中八條小辮子在飛舞,範我存上奉高堂,下育兒郎,成了八口之有的掌家婆。公公生性好客,余光中交遊又廣,主雅客勤,訪客的鞋子常在門玄關排成長龍。門鈴聲電話聲聲聲入耳,小的哭大的鬧不勝其煩。有時門鈴電話鈴齊響,範我存不得挾著孩子去開門或接電話……範我存成了餘家的內務部長、外交大臣、不管部部長。

古訓“子不教,父子過。”餘家非也。對子女教育的重擔,余光中也盡數下放給太太。“從小到大,四個女兒的學校他都沒去過,老師叫什麼名字他更不知道。”一次範我存打趣地問:“哎,你怎麼不擔心孩子的功課?”余光中倒理直氣壯:“為什麼要人管哪,我以前唸書還不是自己念?唸書本來就靠自己。”這話倒真把範我存噎住了。

外柔內剛的範我存,親和力又特別強,裡裡外外她都處置得十分周到和得體。她像一株大樹,為余光中撐起一片綠蔭。每談妻子,余光中十分動情:“她幫我摒擋出一片天地,讓我在後方從容寫作,我真的很感謝她。”這些深情洋溢在余光中獻給範我存的詩作《三生石》、《私語》和《珍珠項鍊》中的字裡行間。

昔日範我存,而今“我存”何處?成了“範我無”了。範我存不是聖人,有時心中難免有點怨氣:“他忙起來,可以幾天關在書房中,對你不理不睬,好像天塌下來都要由我去擋。”範我存是“聖人”,她明白犧牲了“我”事小,得到的卻是他的輝煌事大。“當然,開始我也不能適應,後來覺得他的創作的確很重要,我們以他為幸,為他犧牲也值得了。”範我存是一個站在余光中後面的無名英雄。

夫唱婦隨,是中國式的傳統美德,夫不語,婦善為,這個境界就更上了一層了。余光中一生作詩八百餘首,其中有百首是情詩。像《等你,在雨中》中的一位像“蓮”的小情人,就很引人遐思,甚而,有人妄加臆測,範我存表現一種驚人的理智與大度。她說:“有些情詩不一定寫實,何必認真研究?有很多事情最好別追根究底。”話中充滿著理智、寬容,更多的是自信。

余光中十分欣賞太太見怪不驚,大而化之的美德,壓根不去從字裡行間搜尋微言大義。否則,余光中豈能“光中”?余光中不止一次地對朋友們禮讚他的太太:“她的優點很多。”“最重要的是,在精神上我們能契合,而且她能充分和我的事業、我的朋友融成一片。我們有共同的興趣、嗜好,又有共同的朋友,婚姻怎麼不穩固呢。”結縭四十多年,他們相敬如賓,夫婦好合,如鼓琴瑟。

內睦者家道昌,外睦者人事濟。余光中的四個女兒中有兩位博士,另兩位也學有所成,早羽翼豐滿翱翔在自己的天空。她們在人品與文品上都秉承了父母,文雅而又有稜角。她們都有較高的文學藝術的潛質,都是舞墨的好手,但他們卻很少寫文章。余光中埋怨“她們大都懶於動筆”,而女兒們卻振振有詞:“我們怎麼也寫不過爸爸了,所以乾脆不寫。”

從女性的角度,林海音對余光中有個十分中肯的評價:“沒有像光中這麼好的丈夫了。”而朋友瘂弦說得更酷:“我還真希望他也有點缺點呢!”

歲月不居。如今星星已不是那個星星,她們星羅棋佈在世界各地;月亮也不是那個月亮,白髮與皺摺使其黯然幾許;但在範我存的心中,他們家的太陽仍是那個太陽——不老的余光中。

余光中、範我存伉儷,一對終身最佳“牽手”。

詩人余光中逝世:遠去的背影,望鄉的牧神

余光中一家

3.望鄉的牧神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龍文百斛鼎,筆力可獨扛。

余光中以這首“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的《鄉愁》,一夜間令千萬大陸讀者傾倒。他這位“望鄉的牧神”在闊別近半個世紀後,才獨自擎著“一把懷古的黑傘,撐著清明寒雨霏霏”回到故土。不過,自那以後歷史已翻開了新的一頁。

辛巳年重陽節時分,余光中應邀隨江蘇籍臺灣作家代表團回鄉採風。他再次踏上魂牽夢繞的故鄉土地,屐痕處處,訪問了南京、揚州、蘇州、無錫,特地在故里常州獨自作了短暫的逗留,所到之處受到的禮遇和歡迎是空前的。唯有門前舊湖水,春風不改舊時波。在南京的一次座談會上,他激動地說:“我在南京出生,九歲才離開南京到四川讀中學,後來又回到南京讀大學,過了三年快樂的時光,這十二年的積累使我成為一名有思想的二十一歲的青年。”

“我是臺灣作家,我也是南京作家,也可以說是福建作家,其實我最想說的是‘我是中國作家’!”他在談兩岸詩歌創作時,還誠懇地說,“他鄉之石,可以攻玉,故鄉之石,可以攻錯”。南京大學是他的母校,為母校明年的百年華誕,他專門寫了七千字的長文祝賀。他渴望參加這一盛典。他目睹了南京的鉅變後說:“劉禹錫曾寫過‘金陵王氣黯然收’,而我看到的南京是‘南京勃然新’。”他說他想到夫子廟、長江邊獨自走一走,在故鄉的懷抱裡沉思默想之後,寫點東西出來。

“蛟龍東去欲探海,崇樓北望可閱江”。當他登上下關獅子山新建的閱江樓時,更是感慨萬千:“我們登閱江樓,感覺氣象非凡,長江天塹可以克服,海峽兩岸的關係也一定可以。”

余光中與江蘇的學者、詩人、作家們討論詩歌創作時,對讀者反映當前有的詩歌太晦澀看不懂時,他表示憂慮和關注。但他不抱怨讀者,他認為主要是詩人沒有把詩寫好。“假如一個詩人真正能夠做到深入淺出,詩還是有讀者的。‘深入’就是言之有理,‘淺出’就是讓人理解並進入你的境界。”他倡導應用各種形式推廣詩歌,他以自身的感受提倡詩朗誦。他認為“一首詩要讀出來,生命才算完成,朗誦者要像演奏家一樣,把詩歌的潛在生命激發出來,這樣才能吸引人”。

會上,有與會者讚美他的《鄉愁》,他說:“那是70年代,我寫《鄉愁》,表達對祖國的愛。”他語重心長地忠告正旅居海外的學子:“還是少些鄉愁為好,現在和七十年代的我不一樣了,那時我有家難回,而他們現在可以隨時回家。應該克服情感因素,把時間和精力花在學習上。”

余光中在故鄉採風為期一旬。四面八方的盛邀,教他喜不暇接,在電視臺做節目時,與他暌違五十四年的老同學劉鎮東,手捧著一幀當年與他的合影趕來重逢。故雨相見,何其興奮!余光中風趣地拿出鏡框中的照片,讓大家“競猜”哪一個是他。發黃的舊照,朋友們連猜兩次都沒有命中。余光中不得不自報家門,指著照片右上角的一位說:“這就是我。”剛說完,劉鎮東先生手持余光中詩文集《大美為美》趕來請余光中簽名。余光中激動地說:”我應該送給你才是。”

詩人余光中逝世:遠去的背影,望鄉的牧神

余光中對大陸的“破冰之旅”始於1992年。那年他應中國社科院外研所之邀,講演《龔自珍與雪萊》(他們誕辰兩百週年紀念),緊接著“海峽兩岸外國文學研討會”、“當代華文散文國際研討會”……請柬沓至紛來,他回鄉的步伐越來越緊密,幾近一年一趟。

令他難忘的是1995年,他回母校廈門大學參加校慶並講演,“雕欄玉砌今猶在”,只是物是人非,所幸老校長汪德耀先生仍健在,在慶典會上重逢,忘情相擁之後,余光中懷揣著母校的溫情,回臺後寫下了絕唱《浪子回頭》:“鼓浪嶼鼓浪而去的浪子/清明節終於有岸可回頭/掉頭一去是風吹黑髮/回首再來已雪滿白頭/一百六十浬的海峽,為何/渡了近半個世紀才到家?……”

另一次要數1997年,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出版了他的七卷本“詩歌散文集”,他足遍瀋陽、長春、哈爾濱、大連和北京,為他的詩迷們簽名。在東北師大演講《詩與散文》後,他抑壓不住內心的激動,朗誦墨跡未乾的新作《只為了一首歌》:“……只為了一首歌槌打著童年/槌在童年最深的痛處/召魂一般把我召來/來夢遊歌裡的遼河、松花江”在臺下如雷掌聲中,他又朗誦自己的《民歌》和《鄉愁》,當吟到“傳說北方有一首民歌/只有黃河的肺活量能歌唱”時,臺下的青年學子同聲應和“風/也聽見/河,也聽見”,情感鼎沸到極致。

余光中的詩,之所以受到推崇,被譽為大家,除了他的天賦和才氣之外,“不是無端悲怨深,直得閱歷寫成吟”,無疑地是一個重要因素。

血永遠濃於水。

第一位把余光中“引進”大陸的是詩人流沙河。80年代初,他倆通信,相互頗為欣賞對方的文采。流沙河本姓餘,故互稱“本家”。余光中在四川生活了八年,也算半個川娃。1986年,流沙河在一柄素扇上錄了一闋《臨江仙》輾轉託送余光中,題詞是“聊拂殘暑”。余光中收到後馬上回復:“時值溽暑,而清風在握,見者索閱,莫不稱羨。”又惠詩《蜀人贈扇記》,有句雲:“問我樂不思蜀嗎?不,我思蜀而不樂。”後來,流沙河將此詩和相關資料推薦給《人民日報》發表,各大報刊紛紛轉載,大陸讀者始知海峽那邊有個光耀中華的詩人余光中。

余光中和柯靈神交已久,他們還有一段難忘的友情。1988年的漢城國際筆會,余光中因故缺席。柯靈從上海帶去一把宜興茶壺準備相贈,後託請友人轉交。余光中十分感動,作《宜興茶壺》一詩答謝柯靈,詩中寫道:“最清的泉水是君子之交/最香的茶葉是舊土之情/就這麼舉起空空的小壺/隔一道海峽猶如隔幾/讓我們斟酌兩岸,品味古今”。真是一杯今日酒,萬里故園心。

余光中這位望鄉的牧神,對祖國的熱愛,歷來已久,珍藏在心中。早在他三十八歲(1966)壯年時,毫不忌諱地含淚寫了遺囑式的詩篇《當我死時》,詩中吟道:“當我死時/祭我,在長江與黃河/之間,枕我的頭顱/……用十七年未饜中國的眼睛/饕餮地圖,從西湖到太湖/到多鷓鴣的重慶,代替回鄉”。且用余光中的詩作結:“我的血管是黃河的支流/中國是我的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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