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之島:人狗情未了 文

知名導演韋斯·安德森,既有動畫代表作,又拍過真人電影,所以他的藝術手法融會貫通在兩種電影形式中。他最早進入大眾視野的代表作是《布達佩斯大飯店》,榮獲第87屆奧斯卡兩項大獎。與其他導演相較,他擅長用非現實色彩和超現實主義電影架構。《月升王國》中小孩探險的情景,和《犬之島》阿塔裡尋找愛犬“點點”的橋段,神似相通。同樣,劇本也延續了《了不起的狐狸爸爸》的經典西方兒童文學風格,攝影的機位移動,隨處可見的怪誕的冷幽默,甚至用密集的太鼓鼓點配樂講故事,緊湊的節奏感和形式感,符合導演“內心住著孩子”的純真表達,像是拍給孩子看的,但表達的主題,卻很深刻。

《犬之島》描繪的是狗永不背叛的品質,愛犬“點點”與主人阿塔裡之間永恆的情愫羈絆。愛犬盡職盡責、心繫主人的形象,彷彿又重塑《忠狗八公》和《導盲犬小Q》人類忠誠伴侶的煽情橋段。狗狗們被主人遺棄,驅逐到“垃圾島”,也就是片名“犬之島”,骯髒和淒涼的模樣令人憐惜。阿塔裡卻孤身一人來到這裡尋找愛犬,邂逅五隻流浪狗。不管愛犬身在何處,阿塔裡始終眼神堅定,五隻狗也始終陪伴左右。在它們的幫助下,阿塔裡最終尋獲愛犬,也挫敗了政治陰謀,人狗奇緣,皆大歡喜。

《萌寵大機密》具有獨立的動物世界觀,主人不在時,萌寵互相交流,世界觀統一。但面對主人時,就變成人和動物間的關係,二者不在同個世界。《犬之島》卻構建出特殊有趣的二元統一世界觀,通過狗擬人化的第一視角和思維,看待世界予觀眾新鮮感,五隻犬吠被譯為英語,小林市長的講話,也通過同聲傳譯成為英語,超豪華的明星配音陣容無需贅述,而阿塔裡講的卻是日語。狗和狗,人和狗之間能“交流”,但人和人之間,卻需要同聲傳譯進行交流,電視成為串聯起“垃圾島”和日本社會的媒介,像極了《湮滅》中的劇目閃回。

《犬之島》的日本文化元素貫穿始終,因了韋斯·安德森深受日本導演黑澤明和宮崎駿的影響,致敬了1954年經典電影《七武士》,七名武士聯合保護村莊以御山賊搶糧,而《犬之島》是五隻狗保護主人阿塔裡。狗與人的設定,可以看成武士與君主。《犬之島》不像迪士尼和皮克斯等美國商業電影的固定演繹套路,而將故事放在架空的未來日本城市中,日本江戶時期葛飾北齋的傳統浮世繪插圖、武士道劍道、相撲運動、日本標誌性建築神社鳥居等,小男孩阿塔裡駕駛的飛機墜落“垃圾島”的橋段,像極了美國當年在日本廣島投下的原子彈爆炸情境,原子彈名字正是“小男孩”,由此可窺,導演借鑑黑澤明背後充滿歷史感和史詩般的內涵。

《犬之島》的俳句引用,也令我印象尤深,恰如松尾芭蕉的《賞花》描寫賞櫻:“飄落櫻花瓣”, 櫻花祭,既展現在對應的櫻花和富士山插畫上,也埋藏著二戰時期、充滿黑暗的日本政治隱喻。在以自己喜好為標尺的政治語境下,日本“上層建築”市長採取陰謀論的選舉手段,傳播“犬流感”的謠言,迫害並毒殺政治對手。而阿塔裡墜機後,不顧腦袋插著飛機零件,拿著愛犬“點點”照片詢問五隻狗狗,他和狗狗們展現純真善良的一面,兩種不同的情感對比碰撞。色彩感官也有明顯區分,狗狗們被遺棄在“垃圾島”,具有末世科幻片、廢土氣息、賽博朋克的味道,屬於銀色、灰色的黑暗色系,而日本社會卻是明亮如糖果般的鮮豔飽和色。

流浪狗大多桀驁不馴漂泊四野,當然,也有如《犬之島》“首領”這樣並不為之黯然神傷的狗,反而欣然接受命運安排,寧願挨餓受凍,也不願脖子繫上“點點”的標牌。人與狗,既是朋友,又是仇敵。人養狗,人棄狗,狗咬人……但“首領”最終也被阿塔裡餵食餅乾和沐浴梳理等愛心舉動所折服。人的爾虞我詐,狗的忠誠守護,人與狗的關係深刻反思人性問題,表面上講述狗的悲慘經歷,卻折射著人類的現實社會,中國古語“犬馬喻君子”正是這個道理。

當代動畫大多通過數字媒體表達,採用電腦製作,但《犬之島》是典型的、非數字媒體動畫電影,屬於逐幀製作定格動畫,只在後期合成和特效添加時,加上數字媒體技術,所有過程都逐幀擺拍。眾所周知,形式是外在表現的載體,導演韋斯·安德森具有強迫症的對稱構圖美學,水平運鏡,垂直移動以及前後推進,以平行的角度,展現軸對稱的畫面構成感極強。在室內人物特寫時,他會將對象放在畫面正中,儘量保持左右人數的平衡,如此對稱效果更明顯,如洋蔥一層層剝開給觀眾看,形狀構成攝影,每一層都是形式,形式本身也是內容,且緊帖內容。

動畫片大多是連續播放的圖片,即1秒捕捉24張靜態畫面。然而逐幀製作定格動畫《犬之島》更勝於CG動畫,它採用240套佈景和1097個木偶,歷時四年籌備,製作耗時超過445天。阿塔裡和狗狗們的細枝末節,哪怕是被風吹動的毛髮,都由導演和團隊純手工匠心打造,追求細節表達也更細膩。

有些觀眾會說,CG動畫可以模擬並還原真實質感,為什麼韋斯·安德森不辭勞苦地製作《犬之島》模型呢?毋庸置疑,真實的質感是電腦CG動畫無法替代的,韋斯·安德森堅持以手工作坊的藝術創作,打造出彩色夢境,在CG橫行的時代值得敬佩!他所創造的角色比例都有日本動漫的特點,看上去真實、卻是動畫的超現實表現手法,不像用彩蛋拼湊的電影《頭號玩家》,在表達和藝術手法上更勝一籌,《犬之島》摘得2018年第68屆柏林電影節最佳導演獎,因此,堅持自己的美術造詣和個人風格,終會有所收穫,所謂:“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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