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東北韓瞎子傳奇(一)逃難

他出生在1952年,父親為他取名韓君庭。6年後,他得知身邊的小夥伴都叫建國、援朝、志軍等名字後,問父親取名緣由。父親拖著一條殘腿,把他舉在脖子上,說:“你這輩兒就犯這個君字,這是你太師爺給定下的規矩,亂不得。”

他不懂,但還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從記事起,家裡就很窮。他家住在鎮子的一角,獨門獨院,兩件破草房,沒有耕地。父親隔三差五就出門,一走三五天,然後就能拿回一點錢,買米買油。可是,有時候父親一連兩個月不出門,家裡就吃了上頓沒下頓,有時候連粥都喝不上了。

8歲那年,到了入學年齡,可實在交不起學費。父親就拿出一本線裝書,自己教他認字。他記得,自己最先認識的字,是“甲乙丙丁”,然後又學了“子醜寅卯”。

9歲那年,父親受了很嚴重的傷。一群人衝進家裡,翻箱倒櫃,沒翻出什麼。然後,他們就把父親拉了出去。他和母親跟在後面,見父親被帶到鎮中心一個臺子上,脖子上掛著一塊大牌子。他不認得牌子上面的字,就聽到有個戴帽子的人不住地喊父親是牛鬼蛇神,是神棍。還有幾個人,薅著父親的頭髮,拳打腳踢。

他躲在母親身後,想哭,又不敢出聲,只能小聲抽泣著。當他看到一隻鞋底,結結實實抽在父親臉上時,再也控制不住,掙脫母親的手衝了上去,抱著父親的腿大哭了起來。

有人拉起他,將他一把推在地上。戴帽子的人用手指著他,說他是狗崽子,還用腳踢了他幾腳。父親這時大聲怒吼:“別碰我兒子,你們這群畜生。”

那一天,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母親帶回家。第二天傍晚,父親被人架了回來,渾身是傷,頭髮散亂,臉紅腫著。一家人關上門,坐在炕上抱頭痛哭。

從那起,父親的腰彎了,背駝了,總是咳嗦。但是,即使這樣,還是有人隔三差五就把父親拉出去,打一頓,再放回來。家裡日子更窮了,最後父親說:“總這樣也不是辦法,咱們逃吧。”

那是一個秋日的夜晚,父親一瘸一拐,一手拉著他,一手拉著母親,揹著一個大包袱,趁著夜色偷偷溜出了鎮子,往山裡面跑。

天放亮了,他們已經走進了大山深處。父親尋了個山洞,三口人坐在地上,喘著粗氣。

從那以後,那個山洞就是他們的新家。母親撿了幹樹葉鋪在地上為床,父親壘土為灶,一家人開始了新生活。

幾天後,帶來的苞米麵剩下不多了。父親沉思了半響,對母親說:“剩下的面,你都做成窩頭。”

窩頭做好了,一共20多個。他清楚地記得,父親拿了7個揣在懷裡,說:“你們娘倆就吃這些窩頭,再採些野果子、榛子啥的。我出去一趟,最遲也就五天回來。”說完,父親就走了。

一天,兩天,三天······七天後的夜裡,父親回來了。父親一進山洞,就倒在了地上。母親急忙給父親灌了一瓢水。半天,父親才緩過來,將一個口袋遞給母親。

口袋很大,裡面有一袋苞米麵,一袋鹹菜,幾個破碗,還有幾張毛票。父親變戲法似的,又從兜裡掏出兩塊糖。

糖塊含在嘴裡,很甜很甜,他滿足地笑了。父親摸摸他的頭,也笑了。

冬天來了,父親砍樹做了木門,又在洞裡壘了土炕。母親平時採了許多野果子、榛子、松子啥的,都儲備了起來。

下雪了,天更冷了。這場雪下了一天一夜,家裡吃的又不多了。父親琢磨著再次出山,可被雪封住了。

父親這幾個月內又出了四次山,每次都能帶回一些吃的、用的。眼下,看著外面紛紛揚揚的雪花,父親嘆了口氣,說:“家裡吃的還有一些,省點吃夠維持大半個月。我這回出去時間久一點,多掙點錢,多置辦點吃的。這個冬天,好歹也得挺過去。”

第二天,雪停了,父親就又出門了。看著父親佝僂的身影,深一腳淺一腳,迤邐行在雪地中,他眼圈紅了。他問母親:“媽,咱們什麼時候能回家啊?”

母親沒有說話,只是抱緊了他。

半個月後,父親回來了。這次,父親背了一個大包袱,裡面鼓鼓囊囊裝了不少東西。同時,父親又從懷裡拿出一本書,說:“我偷著回了一趟咱家,在地上挖出了這本書。我琢磨這,得把本事傳給君庭了。”

母親一聽,愣住了,半響才道:“他爹,你都啥樣了,難道還想今後讓咱兒子也走這條道嗎?”

父親苦笑了一聲,道:“從孩子出生時起,他就是咱乾門傳人了。這是他的命,變不了。我沒幾年好活了,不能讓乾門在我這絕了。”

父親看了一眼他,自言自語道:“君庭啊,君庭,別怪爹呀。爹也沒辦法啊,祖師爺的東西,不能在我手失傳了。”

他不知道父親為什麼這麼看著自己,為什麼說出這樣一番話。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身上,要有大事發生了。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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