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薦讀」張伯駒:直率天成真名士


「薦讀」張伯駒:直率天成真名士

張伯駒,別號好好先生,當他故去時,有一詞家送輓聯:

公子翩翩,空城一曲風流盡;

先生好好,文采無雙福慧全。

張父乃朝廷要員,顯赫一時,張伯駒少年才俊,風華絕代,本可馳騁仕途,飛黃騰達。但他對政治不感興趣,寄情於詩詞文史,造詣精深,琴棋書畫,無所不能。


「薦讀」張伯駒:直率天成真名士

袁克文

張家與袁家是至親,張伯駒與袁世凱二子袁克文(人稱袁門子建)交誼甚厚,常在一起詩詞歌賦。

紅學家周汝昌小張伯駒二十歲,身世、經歷絕無共同點,但倚聲論曲,是兩人友誼基礎,成為忘年之交。他說——

我獲交於伯駒先生,一在詞學,一在紅學,兩者交逢,不期然而有會心不遠之歡,投契日深,相知遂久。

先生居於展園(原名承澤園,後改為展園——因所藏展子虔《春遊圖》,是我國現存最古的名畫)。我每日下午課餘,常閒步而造園,入廳後,自尋座,賓主往往不交一言,亦無俗禮揖讓之煩。

我由此深知,先生為人,坦蕩超逸,瀟灑天真,世所罕見。他見了名人貴人,是如此;見了青衿學子,草野村氓,亦是如此。在他眼中心中,並無尊卑貧富之分,只有高下雅俗之別。這種人品性情,我只在書冊上似乎依稀彷彿知之,如明末清初張宗子(岱),大略相似。我深重其為人,過於他的其他方面。

張伯駒與當年太子袁克定,政治上水火不容,但私交甚好。當袁克定家產散盡,張伯駒毅然將其接至承澤園家中,贍養照顧,直至袁克定1958年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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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克定

周汝昌曾在承澤園,見到這位當年太子——

袁公子身材中等,並不魁梧,儒雅正派,看不出一點兒“歷史遺留”;而滿屋皆是圖書,以外文為多,德文書為主。原來他精於德文,每日樓居譯述,很少下樓活動——也絕不參預這邊的詩詞書畫或絃歌聚會的事。

張伯駒雖然富有,從不誇張聲勢擺架子,無論貧富老幼,均以禮待之。

票友吳小如,說起往事——

當時我初到北京,妻兒無處安頓,伯老立即主動提出,把承澤園西北角上一座堆書小樓中兩間空屋借給我住,不收分文房租。先生助人為樂從不掛於齒頰,彷彿行期所無事,這使我由衷感激。

上世紀四十年代後期,張伯駒搬至弓弦衚衕一號,李蓮英故宅。王世襄(收藏家)幾次應邀,參加古琴雅集和押詩條聚會。會後,張伯駒常留客人吃飯,不是筵席而是家廚備膳。

王世襄至今記得——

有一道菜每次都有,深受大家歡迎,是任何飯莊、餐廳都吃不到的——清炒口蘑丁。中號菜碗,盛得八成滿,一顆顆如小指肚大的口蘑,灰白色,有皺紋,並不起眼,可真好吃。別的菜尚未大動,它已被吃光。我更是剛端上來,便先舀一大勺。

口蘑野生,產自張家口外草原,味道鮮美,遠非其他菌類所能及。近二十年因生態遭破壞而絕跡,當年也因產量不多而十分珍貴。美食家多用它調羹或打滷,捨不得多放,清炒只有伯駒家才有。看來這是他愛吃的一道菜,不過請客時,他總吃得不多,很會照顧人。回憶起來,我不免有幾分慚愧了。

有朋友說,初識張伯駒時,以為他架子太大,不愛理人,但交往長了,方知他是最熱情待人的,這是他的個性。

當他手頭寬裕的年代,對於認識的人,如果有困難,他常常解囊相助。這種習慣一直繼續到他自己已經不是有錢的人了,但遇年節,如果有他認為應該幫助的人,他還是勉強地點綴點綴。1956年我知道他有一次向知交借四百元,說有急用,可巧我又親眼見到他的用途,就是幫助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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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牧石(天津詞友)——

在吉林省那段時間,張伯駒有時也回京,多次都是先到天津 。有一次,因要和我商量《詩注》一書的事,火車到天津是在半夜,他就砸大門喊醒我,和我坐談直到天明,其直率真摯可見。

70年代下放到舒蘭農村插隊,和夫人潘素雙雙離職。到了農村,因那裡不收,只呆了一夜,第二天就乘車來到天津。當時因無證明,不能買進北京的車票,老夫妻就在我的一間小屋中間拉上一個床單隔開,與我和妻子共住了一段時間。後來經人告知,可買三家店車票進北京。就這樣,老夫妻進北京回了家,但沒戶口。

四合院已成大雜院,夫婦二人被擠到東頭的一二間屋裡,原有的好一些的傢俱(書案、琴桌、書架……)一無所有……

1995年5月,黃永玉出版畫冊,其中“大家張伯駒先生印象”一幅。傳神之筆,亦感人至深——

某日餘偕妻兒赴西郊莫斯科餐廳小作牙祭,忽見伯駒先生蹣跚而來,孤寂索寞,坐於小偏桌旁。餐至,紅菜湯一盆,麵包四片,果醬小碟,黃油二小塊。先生緩慢從容口味。紅菜湯畢,小心自口袋取出小毛巾一方,將抹上果醬及黃油之四片面包細心裹就,提小包自人叢緩慢隱去。……老人手中之麵包即為其夫人(潘素)帶回者。情深若是,發人哀思。

黃永玉更是讚頌——

富不驕,貧能安,臨危不懼,見辱不驚,居然能喝此蹩腳紅菜湯,真大忍人也!

在1969年到1972年最困難的三年,王世襄幾次看望張伯駒——

除了年齡增長,心情神態和二十年前住在李連英舊宅時並無差異。不怨天,不尤人,坦然自若,依然故我。

見面聊天,談古書畫、談老戲、談楊梅餘,張伯駒必講楊小樓,說楊小樓被稱為“活趙雲”、“活天霸”的道理。有時,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表演《長坂坡》中趙雲對劉備、對張飛、對糜夫人等的不同禮節,不同態度。那句“主公且免愁悵,保重要緊”,有聲有色,叫人聯想起楊小樓當年的神情。邊走邊說,地方,分寸,起範兒,勁頭兒,都言之鑿鑿,絲毫不爽。

無論順逆,張伯駒照舊興高采烈,大有回也不改其樂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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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伯駒

女兒張傳綵總結——

父親對經歷的一切,都十分的坦然,為人十分坦蕩。即便在最困難時,也從未聽他抱怨過。唯一變化的是,一輩子不經手錢的父親,那時也學會帶點零錢,出門為家裡買點零用品。

一次,張牧石在北京陪他看完牡丹,他要去沈裕君老先生(章太炎夫人湯國梨的表兄)家下圍棋,剛出門,碰上一位香港來京買潘素夫人畫的人,想請張伯駒回家在畫上題幾個字,並言多加五百元(當時可為鉅款),他很生氣地回答對方:“不題,我現在去下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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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右側前隔水黃絹的絹簽上的痩金體“晉陸機平復帖”六個字是宋徽宗趙佶所題。

曾經滄海難為水。張伯駒捐贈的《平復帖》和《遊春圖》,現在都已成了故宮博物院的鎮院之寶。

真名士,直率天成,一任自然。

1982年2月26日,張伯駒撒手人寰。

我曾遐想,在牡丹花開時節,伯駒先生與好友一起品茗論詞,興致一來,高唱一曲“臥龍崗散淡之人”……

音容宛在,斯人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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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佳/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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