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大功效:《金瓶梅》里的「物」!

在世情小說中,主要的筆墨須是放在人物方面,因為既然寫世態,寫人情,離開人物則不捨為鏡花水月,空中樓閣。既然要塑造人物,需從各方面入手,除了基本的語言、動作之外,道具對於人物的身份、性格、心理、品質的輔助作用也是極其關鍵的。

四大功效:《金瓶梅》裡的“物”!

(一)身份昭示

這裡所謂的“身份”並非指人物的社會地位或者職業,而是直指其人。本人的出現伴隨著道具的出現,道具的出現代表了其主人的現身。

在《金瓶梅》中,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是西門慶的摺扇,這把扇子多次出現,將西門慶在外的浮浪氣和遊手好閒、草摸美色的特點表現的非常到位。

究其來源,第一次交代這把扇子是十兄弟中死了的卜志道送給西門慶的:“前日承他送我一把真金川扇”,第二次出現這把扇子是在與潘金蓮初遇之時,當潘金蓮的叉竿打了西門慶的頭之後,以潘金蓮的視角對西門慶做了一番刻畫:

“二十五六年紀……頭上戴著纓子帽兒,金鈴瓏簪兒,金井玉欄杆圈兒;長腰才,身穿綠羅褶兒……手裡搖著灑金川扇兒,越顯出張生般龐兒,潘安的貌兒。”

四大功效:《金瓶梅》裡的“物”!

第三次出現這把摺扇的時候是在王婆實施她的通姦計劃之時,“西門慶巴不到此日……拿著灑金川扇兒,搖搖擺擺逕往紫石街來。”

第四次出現西門慶的摺扇是在第八回,此時西門慶把潘金蓮冷落一邊,追求並騙娶了孟玉樓,兩人新婚燕爾,如膠似漆,自然無暇顧及潘金蓮,等到被王婆請去,潘金蓮聽說之後有如此姿態:“就象天上掉下來的一般,連忙出房來迎接。西門慶搖著扇兒進來。”

隨後潘金蓮酸風醋雨的質問了西門慶一番,接著:“婦人見他手中拿著一把紅骨細灑金、金釘鉸川扇兒……見扇上多是牙咬的碎眼兒,就疑是那個妙人與他的。不由分說,兩把折了。”

西門慶的出現和活動都伴隨著一把灑金川扇,在這裡,這把扇子就是其身份的象徵,扇子出現就意味著西門慶到了。

這把扇子也串聯了很多事:西門慶邂逅潘金蓮、與之通姦、騙娶孟玉樓、偷娶潘金蓮。且在寫作的過程中突出更多的人物特點,比如扇子上的牙印說明西門慶是風月場上的老手,自稱“才拿了三日”說明西門慶扯謊是隨口而出,慣於此道。若非如此,豈會在風月場上如魚得水。

四大功效:《金瓶梅》裡的“物”!

(二)性格展現

在《金瓶梅》第52回中,笑笑生利用一餐麵條對應伯爵和謝希大的一段描寫甚是形象:

“那應伯爵與謝希大……只三扒兩咽就是一碗。兩人登時狠了七碗。西門慶兩碗還吃不了……伯爵道:‘哥,今日這面是那位姐兒下的?又好吃又爽口。’謝希大道:‘……我只是剛才吃了飯了,不然我還禁一碗,兩個吃的熱上來,把衣服脫了。”

這段文字中,“幫閒祖師爺”應伯爵和謝希大的表現非常形象,無恥至極,讀來如在眼前。應伯爵這破落戶是整日去西門慶家混吃混喝,加上一起混嫖,出入各種社交場合,好吃懶做,只靠嘴皮子逢迎餡媚。說個俏皮話,使個壞,充當中間人介紹幾單生意,從中吃回扣之類的勾當都是這位的拿手好戲。

四大功效:《金瓶梅》裡的“物”!

這回書提到的吃飯情節,只不過是尋常的麵條,加上小菜、蒜汁加肉滷,按理說配菜也一般,可就是這些,兩個人往死裡吃,而且“三扒兩咽就是一碗”,兩個人“登時狠了七碗”,這就跟倆人帶著恨一般,不知道餓了多久,拼了命的吃,這是一種多麼有力的諷刺啊!

更有趣的是,吃完之後,隨著應伯爵的馬屁拍上來“這面……又好吃又爽口”,謝希大竟然恬不知恥地說自己已經吃過飯了,若非如此還能再吃一碗。兩人吃得熱火朝天,衣服都脫了,還指使西門慶家的夥計端茶送水。

由一頓麵條引發的吃麵前後這一些列的舉動下來,我們便可以看出,應伯爵和謝希大這兩位所謂的西門慶的“十兄弟”中的這兩位的可笑、可憎面目。

四大功效:《金瓶梅》裡的“物”!

實際上,這些“兄弟”們跟著西門慶只不過是貪佔小便宜而已。所謂的兄弟之情只不過是逢場作戲,實際上各懷心事。在妓院但凡花了自己一丁點的銀子都要偷拿妓院的物事作為補償,不管是鍍金銅佛還是桂姐頭上的金琢針兒,不管是西門慶的扇子還是桂姐房中的水銀鏡,統統順走。

這幾個人就如強盜一般,不吃一點虧,一味的好吃懶做,幫閒度日。所以,笑笑生只將尋常道具入文,便運斤成風,生髮出千鈞之力,將市井之徒遊手好閒的作風描繪出來,可謂四兩撥千斤。

四大功效:《金瓶梅》裡的“物”!

(三)心理表現

特定道具的出現常常會令人物出現一定的心理活動,因為人物對道具傾注了一定的主體感情,因此這種外在主體感情的投射,使得道具一出現時便能引發人物的內心波動。而這種感情波動或悲傷、或興奮、或虛榮心膨脹、或甜蜜、或緊張、或淡定等等。

在《金瓶梅》第71回中,何太監邀請西門慶赴席談事,席間有下文:

(何太監)“拿我穿的飛魚綠絨氅衣來,與大人披上。”西門慶笑道:“老先生職事之服,學生何以穿得?”何太監道:“大人只顧穿,怕怎的!昨日萬歲賜了我蟒衣,我也不穿他了,就送了大人遮衣服兒罷。”

四大功效:《金瓶梅》裡的“物”!

這時是何太監為了籠絡西門慶,避免西門慶與何千戶為難的手段。待日後侄兒羽翼豐滿,再伺機扳倒西門慶也未為不可。筵席之間盡是虛禮,一團溫和背後盡是利益。

何太監的殺手銅就是那件飛魚綠絨氅衣,且說起來萬歲賜衣那麼隨意,那麼輕鬆,仿似這事很稀鬆平常一般,實際上這是在彈壓西門慶,那意思表明他何公公是萬歲面前的紅人,面子很大。何太監還提供住宿給西門慶,極盡籠絡之能事。但轉眼便讓西門慶從中斡旋夏提刑的原宅,利益關係可見一斑。

在第73回裡,西門慶回到家,便“穿著何太監與他那五彩飛魚氅衣、白綾襖子”在妻妾們面前炫耀,這時的西門慶是一種怎樣的心理狀態呢?

四大功效:《金瓶梅》裡的“物”!

西門慶不僅是土霸,也是土豪,暴發之後雖然在權錢方面遠勝一般人,但其本性沒變,依然是那個品位低下,四處獵豔,尋花問柳之徒。一旦得了件聖上御賜的衣裝,便越發得意忘形,慌不迭的向妻妾們炫耀,這很明顯是受小市民的市儈之風的浸淫的表現。

在妻妾們面前表現自己有多大權力,有多大面子,連宮裡人都送東西,連萬歲爺都見過,這就是西門慶的心理狀態,通過一件氅衣,我們不僅可以窺視何太監的想法,也可以看到西門慶的內心。

另有第56回,“十兄弟”之一常時節由於沒有應伯爵的伶牙俐齒和機靈腦瓜,以至於不是一個合格的幫閒者,這就導致家中常常揭不開鍋,生活非常拮据。

四大功效:《金瓶梅》裡的“物”!

所以常時節就請應伯爵從中說情,借西門慶銀兩,當借到銀兩之後,剛到家,渾家便大罵:“滿身光棍的行貨子!出去一日,把老婆餓在家裡……”常時節故意等妻子罵夠了才將銀子輕輕打開……嘟嚷道:“孔方兄……你早些來時,不受這淫婦幾場氣了。”

這便是“常時節得鈔傲妻兒”,隨後妻子陪不是,眼垂淚,常時節又有這樣的心理活動:“婦人家也是難做……我今日有了銀子不採他,人就道我薄情,便大官人知道,也須斷我不是。”

這樣的心理活動包含著多少辛酸啊!常時節做幫閒是個失敗者,做丈夫也稱不上頂樑柱,害得家中飯都吃不上,這是多麼悲哀的人生。笑笑生只用寥寥數筆輔以十二兩銀子的道具,便將幫閒群體的不為人知的辛酸體驗寫出來,這樣的心理,這樣的市井生命力非目睹過焉能寫出?

這種痛苦的唱嘆是插科打諢、嬉笑忍辱的面具背後最真實的面孔,最真實的靈魂。

四大功效:《金瓶梅》裡的“物”!

(四)命運的預示

古代小說中經常會出現先驗性的命運預示,或仙人提醒,或石偈示人,或言語流露,或道具隱含。這樣的設計雖然說帶有一定的迷信性,卻在一定程度上提高了小說的藝術性,為小說走向現代提供了借鑑。而在《紅樓夢》問世之後這種命運預示的運用空前加多,傳統小說的寫作方法在此被打破和昇華。

《金瓶梅》中直接運用道具預示人物命運的相對較少,而且比較隱晦,比如第49回中,西門慶在永福寺偶遇一個相貌古怪的胡僧,得其贈藥,並且胡僧吹噓此藥功效強大,“服久寬脾胃,滋腎又扶陽。百日鬚髮黑,千朝體自強……一夜歇十女,其精永不傷。”

四大功效:《金瓶梅》裡的“物”!

這樣的廣告讓西門慶這樣的色魔興奮不已,引以為不世之寶。實際上這個地方是西門慶性生活的轉折點。從此以後西門慶靠藥物行房,雖然確實有一定的功效,但這個藥本身就是有極大的副作用的,助性傷身。

西門慶本來膀大腰圓,身材魁梧,身體非常好,進行正常的性生活也無大礙。但自從服用胡僧之藥後,雖然一開始並無感覺,但身體狀況實際上每況愈下。在張竹坡批評的《金瓶梅》第49回回前批道:“施藥必現身者,見西門之死,全以此物之妄施故也。”

四大功效:《金瓶梅》裡的“物”!

最後在自己的行淫無度和潘金蓮的強硬索取之後,精盡人亡,一命嗚呼。隨著西門慶的歸西,整個家族摧枯拉朽般迅速破落,樹倒猢猻散,以至於被之前的人下人以怨報德,不斷欺辱,世態炎涼可想而知。

胡僧的春藥是西門慶性生活的轉折點,是其生命的轉折點,也是其家族的轉折點。隨著西門慶輔以春藥,更加肆無忌憚地在外獵豔行淫(如林太太),同時也增加了家庭內部妻妾奴僕之間的矛盾。因此,這春藥預示了西門慶迅速死於性的命運,也預示了其暴發戶的泡沫命運。

來稿/鵬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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