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歷史人物:舉案齊眉的梁鴻和孟光之間有著怎樣的故事?

王山陽

講梁鴻,終究是要從舉案齊眉的典故講起。

無錫歷史人物:舉案齊眉的梁鴻和孟光之間有著怎樣的故事?

梁鴻 舉案齊眉

說那時梁鴻帶著妻子孟光輾轉到了吳地,住在當地大族皋伯通家宅的廊下小屋中,靠為人舂米過活。“每歸,妻為具食;不敢於鴻前仰視,舉案齊眉。”

住在廊下的貧寒之家,與大門宅院的富貴人家,看似有著天壤之別。但要是依據外在的衣食住行來看待一個人的氣節與品行,就是大錯特錯了。即為大族世家,想必皋伯通也是受了詩書禮儀教育的,或者在“閱人”上也有自己獨特的見解。他看見孟光的上述行為,就在想,“彼傭以使其妻敬之如此,非凡人也。”也就是說,一個人貧賤若此,卻能使其妻如此識禮,不是“等閒之輩”,必是“高士”無疑了。

《紅樓夢》曲子《終身誤》中寫著,“嘆人間,美中不足今方信。縱然是齊眉舉案,到底意難平。”寶黛二人縱是一往情深心心相印,難耐“木石前盟”敵不過“金玉良緣”。雖說是“娶妻當如薛寶釵”,知書達禮,善解人意,但美好的儀式怎違得過真實的情感。沒有情感,即使錦衣玉食又能如何。

皋伯通看到孟光的“齊眉舉案”,卻不是“強扭的黃瓜”,也不是“亂點的鴛鴦譜”。雖說也是經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終究是高山流水遇知音,針尖對麥芒,也算是天作之合了。當真實的情感遇到美好的儀式,就形成了“禮儀”。夫婦二人,相敬如賓,互尊互敬,恩恩愛愛,雖然偶爾有些小爭吵,也不過是平靜湖面上的一片漣漪。

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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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先說梁鴻,生於官宦之家。父梁讓,在王莽篡政時,為城門校尉。王莽好古成癖,認定一些人是三皇五帝、先賢哲人之後,分別賜予爵號,以顯示克紹先聖、弘揚仁德。梁讓即被當作少昊的後代,為修遠伯,封地在北地郡。王莽新朝短命,天下大亂,梁讓舉家逃難,途中他得病死去。

“有誰從小康人家而墜入困頓的麼,我以為在這途路中,大概可以看見世人的真面目。”魯迅自父親病重亡故後,家道中落,世事人心就看得明白。梁讓去世後,樹倒猢猻散,那些趨炎附勢之輩早趕著找到了新的主子。梁母也難耐淒涼,改嫁他人門庭了。只留下孤苦無依的梁鴻,舉目無親,家徒四壁,以淚洗面,甚是淒涼。沒有嗩吶,沒有棺木,一張破席子就草草埋葬了父親。世情冷暖,世態炎涼,愈是敗落,愈看得見人心,愈感悟到世間的道理。從小看大,長大成人後的性格特徵、生活理想和人生態度,早在童年時期就埋下種子。或許正是這時的困頓,培育了梁鴻獨特的人生態度、處世方式,也促成了其後的孤傲自許和疾物矯情。

“(鴻)常獨坐止,不與人同食。此舍先炊已,呼鴻及熱釜炊”,鴻曰:“童子鴻,不因人熱者也。滅灶更燃火”。梁鴻的“不因人熱”,後來為毛澤東大為讚賞,被視為自力更生的重要表現,“‘不因人’是為一種硬骨頭精神的體現。”從自力更生的角度來闡釋,是毛澤東在意識形態宣傳中所需要的。“不因人熱”, 不依賴他人,不借助於他人,更是一種生活的自由自在。

“後受業太學,家貧而尚節介,博覽無不通,而不為章句。”沒有父母的孩子,少了家庭的溫暖,看夠了世態的炎涼。人窮志不短,崇尚氣節,重視操守,這就是當時的梁鴻。或許是通過個人的努力,或許是有貴人的幫助,梁鴻得到進太學讀書的機會。

太學是漢代出現的設在京師的全國最高教育機構。隨著高等教育的逐漸普及,現在的大學生已然不是“天之嬌子”。而其時的“太學生”享受著較高的待遇,董仲舒“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上書武帝,提出“願陛下興太學,置明師,以養天下之士”的建議,還歲課博士弟子,入選的可補官。

只要遵循規則或者潛規則,梁鴻面前是美好的升官發財的路徑。然而,與那些皓首窮經的太學生不一樣,與那些身著綾羅綢緞的貴族子弟不一樣,個人志趣不同,梁鴻選擇的是博覽群書,經史子集無所不通,不為章句。劉師培在《國語發微》中寫到:“章句之體,乃分析經文之章句者也。”章句不像傳注類註釋那樣以解釋詞義為主,而著重於逐句逐章串講、分析大意。漢代一些儒者治學,多從辨析章句入手。如此來看,這也算是“離經叛道”之舉了,不為章句,當然也“不肯仕”了。

“學畢,乃牧豕於上林苑中。”孫悟空是一個英雄,他大鬧天宮,只是為了不願做被他人恥笑的“弼馬溫”。梁鴻卻是一個高士,在上林苑做一個豬倌,卻並不以為然。一方面,何為“風雅”,何為“附庸風雅”。人們只知“琴棋書畫”是風雅,卻不知束之高閣的書籍卻在嘲笑著你的“附庸風雅”。雅俗之間並沒有什麼天壤之別,也並非就是“陽春白雪”和“下里巴人”的區別。雅俗只在內心,無關外在,“大俗大雅”即是如此。另一方面,人人生來平等,工作並無高低貴賤之分,口號喊了多少年,都以“放牛”為恥,卻為一官半職掙個頭破血流。雖是豬倌,但心尚高義,寄情于山水與書籍中,過著逍遙自在的生活。

“曾誤遺火延及它舍,鴻乃尋訪燒者,問所去失,悉以豕償之。”梁鴻燒燬了他人的房舍物品,以豬為賠償,尚且不夠,就淡然地說,“無它財,願以身居作”。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高貴為太學生可以做的,貧賤為豬倌也可以做的,即使以身作價賠償也可以做的。身體本是外在的軀殼,內心才真實的屬於自己。泰然處之,勤勤懇懇,任勞任怨,“因為執勤,不懈朝夕”。

“鄰家耆老見鴻非恆人,乃共責讓主人而稱鴻,長者於是始敬異焉,悉還其豕,鴻不受而去歸鄉里。”《禮記·王制》:“耆老皆朝於庠。”鄭玄注:“耆老,鄉中致仕之卿大夫也。”耆老,也指德行高尚、受人尊敬的老人,或者年老而有地位的士紳。在宗法社會里,耆老在鄉中有著極高的地位和聲望。受到耆老稱頌的梁鴻,聲名顯播,漸為鄉鄰知曉。

“勢家慕其高節,多欲女之;鴻並絕不娶。”梁鴻心中自有對婚姻愛情的一種理想的要求,因為看不上世俗的脂粉,都已改回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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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山遺址博物館

再說同縣有一戶孟姓人家,雖不是高門貴族,然卻靠經商,聚積了不少錢財,算得上是富豪之家了。孟家有一女,“狀肥醜而黑,力舉石臼”。一白遮百醜,弱柳扶風,這些都是傳統美麗女性的形象。而此女五大三粗,有著一股蠻力,容顏困難,卻自視甚高,“擇對不嫁,至年三十”。

關於孟女,有這樣一個故事,不知真假。一個落魄書生,餓昏在荒野。孟女發現,揹回家救醒。書生療養月餘,漸漸康復,漸生好感,並不在意孟女外貌,有求婚之意。孟家父母非常滿意,卻碰了孟女的“冷釘子”,並被數落了一頓:“你們讀書人,不缺胳膊不少腿,到處請託權門。得意時,正眼都不瞧我們;失意時卻飢餓不能自存,還痴心妄想娶媳婦呢?我如果答應你的求婚,人家會說我趁人之難。你還是不要這樣打算吧!”書生只好答謝她的救命之恩,快快而去。這件事一傳開,鄉里大為震驚,都佩服孟女的俠義,不少人前往求婚。

有一個財主的兒子求婚,遭到拒絕後,羞惱成怒:“我上門求婚是抬舉你,憑我的財富,找一個漂亮媳婦難道還成問題嗎?瞧瞧你那模樣。”孟女毫不示弱,針鋒相對:“有錢就財大氣粗嗎?模樣醜是天生的,你有錢就買‘俊’的,就是買不去我這‘醜’的。”縣令的小舅子一聽,也決定來碰碰運氣。他儘量打扮得儒雅一些,裝出斯文相:“久聞姑娘高義,實在佩服!”孟女莞爾一笑:“高義怎比高官?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我哪裡值得您如此稱道?”

這是的故事,自是後人的牽強附會。不過,公子落難,多是小姐搭救。沒想到,這小姐卻非天生麗質,還孤高自詡。而財主之子或縣令之小舅,則是為了顯現孟女對財富和地位的不屑,從而為其後的“舉案齊眉”做伏筆。

兩條平行線終於交匯到一起。人過三十天過午,孟女老大不出嫁,孟父自是憂愁的。孟女說,婚姻大事,不能隨便,“欲得賢如梁伯鸞者”,方能出嫁。梁鴻聽說,想得孟女對自己的讚許,就託人說媒。果真是久旱逢甘霖,一說即合。沒想到洞房花燭夜,新郎一言不發,一直連續數天,都是如此。

“妻乃跪床下請曰:‘竊聞夫子高認,簡斥數婦,妾亦偃蹇數夫矣。今而見擇,敢不請罪。’鴻曰:‘吾欲裘褐之人,可與俱隱深山者爾。今乃衣綺縞,傅粉墨,豈鴻所願哉?’妻曰:‘以觀夫子之志耳。妾自有隱居之服。’乃更為椎髻布衣,操作而前。鴻大喜曰:‘此真梁鴻妻也。能奉我矣!’”前有“莊子試妻”,此有“孟女試夫”,原來這都是孟女對梁鴻的一種試探。謎團解開,心中的疙瘩也就蕩然無存。於是,梁鴻為其妻取名,“字之曰德曜,名孟光。”一個新人產生,一段新的故事開始了。

五噫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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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山溼地公園

果真是“脫我戰時袍,著我舊時裳”,脫掉“綺縞”,不施“粉黛”,穿起麻布衣裳,夫妻雙雙把家還,你耕田來我織布,我挑水來你澆園。過了一段時間,孟光說:“常聞夫子欲隱居避患,今何為默默?無乃欲低頭就之乎?”梁鴻曰:“好的。”“乃共入霸陵山中,以耕織為業,詠詩書,彈琴以自娛。”就像怪物史萊克,梁鴻孟光夫妻二人在自己的“沼澤”中過著幸福的美好生活。這種生活,貼近自然,自由自在,心靈得到了釋放而肆意翱翔。

然而霸陵不是世外桃源,夫妻二人的美麗生活總會被打斷。時人慕高義,或入山請教,或邀其入仕,或看個好奇。二人只好再次遠離,東行。在路上,作《五噫歌》:

“陟彼北芒兮,噫!

顧瞻帝京兮,噫!

宮闕崔巍兮,噫!

民之劬勞兮,噫!

遼遼未央兮,噫!”

梁鴻雖然孤傲自矜,過著隱逸的生活,但中國傳統文人士子的抱負總存心中。“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四句話最能表出飽受儒家學說浸潤的傳統文人的襟懷,也最能看出他們的器識與宏願。途中,經過帝師洛陽,登山北邙山,看到京城富麗堂皇的宮殿,想到底層老百姓生活的艱難,觸景生情,作此詩,對社會現實提出“知識分子”的批判。此詩五句成詩,五句同韻,五韻同字,通過帝王和百姓生活的對比,以重複化的“

”字,強化和突現了詩人的感慨和批判力度。

這卻惹惱了漢章帝劉炟。皇帝得知這首歌,龍顏大怒,傳令各地捉拿梁鴻夫妻。梁鴻深感不安,改易名姓,隱藏行蹤,才沒有落入官府之手。如此,梁鴻夫婦二人就過上了流浪的生活,在流浪中尋找可以寄託理想與存放生命的一方淨土。

他們曾在齊魯大地隱居幾年,不久行蹤又被世人發現。時光的推移,沖淡了章帝的雷霆之怒,但並沒有使他完全忘記這個攻擊朝政的不合作的逸民。他傳下聖旨,只要梁鴻願意到朝中任職,以往言行均不予追究。梁鴻不願做官,還是希望過著自己閒逸的生活。無奈之下,再次流浪,以至到吳地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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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鴻

所謂隱逸,多指高義之士遁隱山林,一方面激情于山水,也表現出與統治者的不合作。儒家思想講究積極入世,通過個人努力“格物致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但在某種意義上,孔子說“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隱”,孟子也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文人得意時仕,失意時隱,自古而然。即使後來的陶淵明,也是不肯為五斗米折腰,才掛印而去。道家思想講究自在自然,主張清靜無為。《易》曰:“天地閉,賢人隱。”隱逸思想,正是在這兩種思想的交融碰撞中形成的。

梁鴻隱居山林,不臣天子,不事諸侯,可以為豬倌,可以為傭僕,在山林之中卻不忘民生之艱難,正是“逸民”的重要表徵。“為了保持獨立的人格,堅守山林,甚至在最高統治者親自出馬欲網羅招致的情況下,猶昂然罔顧,不為所屈。”(尹榮方《關於梁鴻》)梁鴻在《適吳詩》中寫到,“過季札兮延陵,求魯連兮海隅”,就道出了自己對先賢高士的高度敬仰和期許。魯連是春秋戰國時的高節之士,“也奇偉俶儻之畫策,而不肯仕官任職,好持高節”;“在布衣之位,蕩然肆志,不拙於諸侯,談說於當世,折卿相之權。”其品行略見一斑。季札乃春秋時吳王壽夢四子,曾三讓王位,“棄其室而耕”於過舜山下,人稱延陵季子。“及卒,伯通等為求葬地於吳要離冢傍。”人們都說:“要離烈士,而伯鸞清高,可令相近。”“雖不察兮光貌,幸神靈兮與休”,詩人所仰慕的先賢烈士已然不在人間,無法一睹他們的音容笑貌和俠骨風流,但靈魂不死精神永存,穿越時空的精神感召形成一種休慼與共的和諧狀態。

無錫的歷史遺蹟

在今天的無錫,尋找梁鴻的遺蹟,應該不是很容易。不過無錫,別名“梁溪”,即取自梁鴻之“梁”。崇安寺旁有小巷叫做“梁鴻裡”,無錫東鄉有“鴻聲鎮”,鎮北有“鴻山”,山腳下有“鴻隱堂”,皆是對“梁鴻”的紀念,卻是好找的。

無錫歷史人物:舉案齊眉的梁鴻和孟光之間有著怎樣的故事?

鴻隱堂

鴻山嶺下陽處,有“鴻隱堂”,是為“梁鴻故宅”。據《鐵山情鄉》載:東漢永和元年將宅改為祠。唐太宗貞觀十三年在擴建泰伯墓的同時,將梁鴻祠改建為前後兩進。大殿為“遁棲堂”,堂中供著梁鴻與孟光夫妻神位。後殿原是梁鴻的讀書處,名曰“香寶堂”,堂上供著《五噫歌》。

穿越兩千年的時空,那些生活的遺蹟早已灰飛湮滅,或許只剩下殘留的一些味道,讓那些懷舊的人士去搜尋。而如今存在的尺椽片瓦,或者祠堂,也不過是後人為祭祀而作的。物體已然消逝,精神卻永不滅亡,梁鴻夫婦二人的“舉案齊眉”的佳話早就傳遍千家萬戶,梁鴻對民生艱難的哀傷與對現實政治的批判更令人佩服。

圖片來自互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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