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的沙特記者
遇害的卡舒吉（Jamal Khashoggi）現年60歲，在美國讀了商業管理後，回到沙特當報社記者。蘇聯入侵阿富汗期間，他寫了大量有關伊斯蘭激進分子到阿富汗去抵抗蘇軍的報道。當年這批激進分子中，最著名的便是沙特青年本·拉登。
當地時間10月17日，美聯社發表土耳其官員稱沙特記者賈馬爾·卡舒吉被肢解的頭版文章
卡舒吉曾多次採訪本·拉登，幾乎是稱兄道弟，曾自稱與本·拉登在採取暴力手段推翻腐敗政權、解放阿拉伯世界方面政見一致。
後來在漫長的職業生涯裡，卡舒吉當過總編和電視臺臺長，也採訪過很多政商要人，和沙特幾位王子也有很好的私交。
年輕時去阿富汗採訪本·拉丹的卡舒吉(圖片來源於網絡)
2017年6月，32歲的沙特王子穆罕默德·本·薩勒曼成為新的王儲。卡舒吉敏感地覺察到了國內風向的變化，馬上就離開了沙特，跑到美國定居。
但他依然定期為美國媒體寫專欄，抨擊沙特現政府。而他的多重身份，也在事發後被人猜測。
今年3月，有人在卡舒吉的推特上留言：賈馬爾先生，你的人生終點將會很痛苦。
卡舒吉也不是沒有意料到人身安全問題，不過為了辦理他跟前妻的離婚證明，9月26日他硬著頭皮去了一趟沙特駐伊斯坦布爾的總領館。當時似乎一切正常，據報道，他曾說那裡的人很熱情，應該沒問題。
一週後的10月2日，卡舒吉第二次進入沙特領館時，土耳其籍的未婚妻簡吉茲陪他到領館門口。進門前，他給了她兩部手機，叮囑說，假如他不出來，就給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打電話。
卡舒吉與未婚妻簡吉茲（圖為簡吉茲供華盛頓郵報圖）
簡吉茲在門外等到天黑，卡舒吉沒有出來。第二天上午，她向伊斯坦布爾警方報了警，同時又去了趟領館門口，還是沒見著人。
10月5日，卡舒吉失聯後的第三天，他原來一直寫專欄的《華盛頓郵報》沒有按時收到他的稿件，非常罕見地在報紙上開了天窗。
然後，就有土耳其媒體引述各種內幕消息報道說，他是在領館內被沙特特工“肢解”了，以便將屍體秘密運走。
消息傳得有鼻子有眼，比如進入領館短短2分鐘後，卡舒吉就被人拖到一間書房，摁在一張桌子上。此後7分鐘的時間裡，卡舒吉遭到施虐、注射麻醉劑，然後被活活肢解——先被割掉了手指，在尚清醒時被割了頭顱。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據說沙特內政部的法醫負責人塔比奇在動手肢解期間，還讓其他人在一旁聽音樂。
還有細節旁證說，當天領館讓土耳其籍的工作人員臨時放假了；領館無法提供卡舒吉離開領館的證據，因為“攝像頭壞了”。
土耳其媒體還編織了完整的“證據鏈”：當天早上，沙特派出一個有15人的小組，分別搭乘兩架私人飛機到了伊斯坦布爾，之後分別住在沙特領館附近的兩家酒店。當天下午，有掛外交牌照的黑色車隊進出領事館。當天深夜，前述兩架私人飛機分別取道開羅和迪拜，回到沙特首都利雅得。
土耳其媒體10日公開與卡舒吉失蹤案有關的15名沙特男子的名字和照片，稱他們為“十五人暗殺小隊”
沙特官方目前是一概否認，表示“土耳其人並不是中立的一方”。真相到底如何，有待證據公開。
有土耳其媒體引述調查人員的話說，他們已經掌握了一段卡舒吉被虐殺的視頻和音頻，音頻長度約11分鐘。但這可能不是來自卡舒吉佩戴的蘋果手錶向iCloud自動上傳的內容（手機端能接收，但未婚妻沒有立即報案是個疑點），而是來自土耳其方面對沙特領館的竊聽、偷拍裝置，所以迄今土耳其官方並沒有公開直接的證據。
當地時間10月15日，土耳其調查組進入沙特領事館調查記者“失蹤”事件。
風口浪尖上的沙特王儲
沙特異見分子賈馬爾·卡舒吉失蹤事件，使得沙特國王薩勒曼和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也成為了輿論關注的焦點。
一方面，此次失蹤事件發生在沙特駐土耳其伊斯坦布爾領事館，而失蹤的卡舒吉的未婚妻不僅是土耳其公民，而且卡舒吉本人也與土耳其高層有著密切的私人關係，因此卡舒吉失蹤事件，將土耳其和沙特之間的微妙關係推上了風口浪尖；
另一方面，卡舒吉是美國《華盛頓郵報》的專欄作者，在推特上有160萬人關注。他是對薩勒曼國王政府直言不諱的批評者，因此卡舒吉的失蹤事件，也使得沙特薩勒曼國王及王儲穆罕默德的政治舉措，成為了人們熱議的話題。
卡舒吉曾經是沙特國內重要的媒體人和高層幕僚，不僅在沙特國內的“阿拉伯新聞”（al Arabiya）和《祖國報》（al-Watan）擔任過領導職務，還曾出任過沙特原情報總局局長圖爾基·費薩爾（後任駐美大使）的媒體助手。可以說，卡舒吉是沙特國內的精英人士，也十分清楚沙特國內的政治狀況和高層關係。
卡舒吉失蹤事件，將沙特高層置於國際輿論抨擊的靶子上。事實上，自從2015年初沙特國王薩勒曼繼位之後，沙特國內高層異動就成為了國際輿論熱議的話題。尤其是薩勒曼之子穆罕默德·本·薩勒曼逐漸接管沙特政治大權，先後擔任副王儲和王儲職務，並且通過“2030願景”和介入也門內戰的軍事行動，事實上掌管了沙特國內經濟和政治大權。
穆罕默德王儲自身的權力交接關係，及其所推行的一系列內外政策，使得自己處在了國際輿論批評的中心。
首先，穆罕默德王儲在短時期內“火箭升遷”，讓沙特國內不滿聲音激增。
在薩勒曼國王之前的接班傳統是，國王、王儲和副王儲的人選都是“兄終弟及”，排列有序，除非出現當任者自然去世的情況，否則都可以自動“升級”直至王位。歷史上，沙特王室也曾出現過內部鬥爭，尤其是上世紀50-60年代薩烏德國王和費薩爾王儲（後來的費薩爾國王）曾激烈爭奪權力，乃至造成沙特軍隊捲入紛爭，但是並沒有造成沙特王儲人選的變更。而在薩勒曼時期，穆罕默德王子在短短兩年內，迅速從“路人甲”變為“副王儲”和“王儲”，打破傳統規則，使得沙特國內接班傳統破碎，也必然會招來國內外異見人士的批評。
當地時間2017年6月21日，沙特阿拉伯麥加，伊斯蘭教聖城麥加舉行王室成員向穆罕默德·本·薩勒曼效忠
其次，掌握大權的穆罕默德王儲，在2017年激烈打擊國內權貴和異見人士，收攏政治權力。
沙特家族掌控王國數十年，子子孫孫不可計數，而且不同的家族分支，通過與外部國家的關係以及與國內不同地方部落的聯姻，獲得了巨大的影響力，與此同時也使得沙特國內政治權威出現分散化趨勢。
比如沙特軍隊、國民衛隊、石油企業和地方權威，被不同的王室成員把持，一些企業仰仗有沙特王室成員的支持，不斷向沙特的國有銀行申請貸款，而迫於政治勢力的干擾，即使沙特一些國有銀行明知貸款申請公司無力償還，也必須滿足其貸款要求；一些地方政府工程，因為沙特王室成員的干擾，不得不繞道某一個王室成員或者其控制公司的土地，一次支付王室成員鉅額的土地徵用金。如此種種，不可計數。
穆罕默德王儲需要通過集權措施來維護政治權威，而在此過程中，針對一些驕縱已久的王室成員和高層的拘捕、綁架和拷打，也必然會出現。
第三，穆罕默德王儲在推動社會變革的努力中，也出現了一些爭議。
穆罕默德王儲多次表示，沙特是一個“年輕人佔主導”的國家，國內35歲以下的年輕人佔據總人口比重將近四分之三。在年輕人看來，傳統的政治說教和宗教灌輸，已經失去魅力。穆罕默德作為一個80後政治人物，非常理解年輕人希望溝通世界、探索未來的心理，因此不斷推出新的舉措，比如高呼要“信仰‘溫和伊斯蘭’”、允許婦女開車、開放國內電影院等等舉措，社會風氣為之一新；提出的“2030願景”，更是力圖使沙特擺脫對於石油的依賴。
當地時間2018年3月7日，沙特阿拉伯吉達，沙特女性參加駕駛課程
穆罕默德也清除沙特國內保守勢力的影響，但是與此同時，由於伊斯蘭宗教勢力的巨大號召力，太過激進的社會改革必然會傷及沙特王室自身的政治合法性建構根基。因此，當一些女權運動組織希望在短時間內獲得巨大的社會自由，沙特高層也必然會予以強力打壓。而這也成為了外界尤其是西方輿論抨擊穆罕默德的一個“把柄”。
第四，薩勒曼國王和穆罕默德王儲主導下的外交政策，也招來頗多爭議。
沙特武裝干涉也門內戰，普遍被認為是穆罕默德王儲主導，但是卻最終造成了沙特干涉也門內戰的持久化，沙特軍隊的狂轟濫炸更是造成了巨大的也門人道主義危機，破壞了沙特的國際形象；
在巴以問題上，穆罕默德王儲與特朗普女婿庫什納關係緊密，被認為受到了庫什納的極大影響，因此主張通過壓迫巴勒斯坦一方向以色列讓步，早日促成阿拉伯世界與以色列的和解，共同對付沙特眼中的“最大敵人”——伊朗；
在與卡塔爾關係問題上，沙特2017年6月宣佈“封鎖”卡塔爾顯然太過魯莽，提出的一系列要求，卡塔爾都不可能完全接受，因此沙特的外交壓力不僅未能壓服卡塔爾，還造成了海灣國家內部的分裂。
從這個角度講，薩勒曼國王和穆罕默德王儲的外交政策，在某些方面太過激進，反而欲速不達。
沙特國王薩勒曼（左）和王儲穆罕默德·本·薩勒曼（右）
卡舒吉作為沙特異見人士，多次撰寫文章抨擊沙特薩勒曼王室的內政外交政策，比如認為收歸權力的一些舉措，造成了“那些敢於發表意見的知識分子和宗教領袖遭到公開羞辱、恐嚇和抓捕”，在也門的戰爭“非但沒能增加國家安全，反而增加了國內的傷亡和損失……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兒童和平民的重大傷亡”。
考慮到卡舒吉不斷在國際輿論界抨擊沙特，沙特國內要求抓捕或者綁架卡舒吉的聲音也可能隨之出現。但是魯莽且草率的行動，很可能造成了卡舒吉在沙特駐伊斯坦布爾領事館內的死亡，進而嚴重地損害了沙特的國際形象。
沙特在薩勒曼國王和穆罕默德王儲的領導下，迫於新的國內政治社會形勢，在過去的兩年裡，推出了多條內政外交舉措，其目的在於短時期內改變沙特國內面貌，改善沙特外部環境，同時提升沙特的國際影響力。任何激進的變革必然會遭受各種非議，而以更加極端的手段應對各種議論之聲，卻可能釀成變革推動者巨大的政治悲劇。
當地時間2018年10月16日，沙特利雅得，美國國務卿蓬佩奧16日抵達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
真相何時大白？
全球輿論沸沸揚揚，幾乎判定沙特官方對卡舒吉下了毒手。《華盛頓郵報》報道稱，美國情報機構攔截了沙特官員之間的通話，他們當時正研究逮捕卡舒吉的計劃。
特朗普也說，如果證實沙特官方殺害了卡舒吉，將會對沙特進行嚴厲的懲罰，不過他不打算減少對沙特的武器銷售。他還派了國務卿蓬佩奧到沙特和土耳其打探情況。
2017年6月，32歲的沙特王子穆罕默德·本·薩勒曼成為新的王儲。卡舒吉敏感地覺察到了國內風向的變化，馬上就離開了沙特，跑到美國定居。
但他依然定期為美國媒體寫專欄，抨擊沙特現政府。而他的多重身份，也在事發後被人猜測。
今年3月，有人在卡舒吉的推特上留言：賈馬爾先生，你的人生終點將會很痛苦。
卡舒吉也不是沒有意料到人身安全問題，不過為了辦理他跟前妻的離婚證明，9月26日他硬著頭皮去了一趟沙特駐伊斯坦布爾的總領館。當時似乎一切正常，據報道，他曾說那裡的人很熱情，應該沒問題。
一週後的10月2日，卡舒吉第二次進入沙特領館時，土耳其籍的未婚妻簡吉茲陪他到領館門口。進門前，他給了她兩部手機，叮囑說，假如他不出來，就給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打電話。
特朗普在推特上稱，已和沙特國王薩勒曼就此事通過電話，並將立即派國務卿蓬佩奧去見薩勒曼
在此期間，土耳其法院突然在10月12日釋放了之前特朗普不惜打貿易戰也要“撈回”的美國籍牧師安德魯·布倫森。這被看作是土耳其“就坡下驢”，希望借改善與美國的關係，進一步削弱沙特的地位。
在美方壓力下，沙特給土耳其的最大面子是同意聯合調查，讓土耳其警方進入領事館找人，但沙特可能已經在領館裡重新粉刷。
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16日表示，土耳其和沙特聯合調查組在對沙特駐伊斯坦布爾總領館進行了長達9個小時的調查後，有了重要發現：調查小組在領館內發現了有毒物質，領館內部部分區域還有被重新粉刷的痕跡。
目前，土耳其總統埃爾多安口氣明顯軟化，表示希望得到沙特方面的調查結果。而對沙特來說最重要的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把火燒到王儲身上，所以沙特有可能在土耳其最在意的敘利亞西北部領土控制問題上，讓利雅得資助的武裝分子不要給安卡拉添亂。
未來一段時間，也許我們會看到，在美國的“監督”、土耳其的“配合”下，沙特方面會拿出一個“審訊時誤殺”的報告，聲稱審訊在沒有被全部上報並批准的情況下發生，甚至王儲會厲聲譴責遭人誤導；然後大家釋然，該參加沙特投資大會的，該賣沙特軍火的，一切照舊。
作者：王晉，察哈爾學會研究員、西北大學敘利亞研究中心研究員
文章來源：《南風窗》網，2018-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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