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特輯|名家筆下的春節記憶

春节特辑|名家笔下的春节记忆

名家筆下的春節記憶

老舍:眼中太平花

長大了些,記得有一年除夕,大概是光緒三十年前的一二年,母親在院中接神,雪已下了一尺多厚。高香燒起,雪片由漆黑的空中落下,落到火光的圈裡,非常的白,緊接著飛到火苗的附近,舞出些金光,即行消滅;先下來的滅了,上面又緊跟著下來許多,像一把“太平花”倒放。我還記著這個。我也的確感覺到,那年的神仙一定是真由天上回到世間。

——老舍《老舍自傳》

春节特辑|名家笔下的春节记忆

老舍

胡適:兒時大年夜

每年除夕我家中總有一大群討債的人,每人一盞燈籠,坐在大廳上不肯去。大哥早已避出去了。大廳的兩排椅子上滿滿的都是燈籠和債主。我母親走進走出,料理年夜飯,謝灶神,壓歲錢等事,只當做不曾看見這一群人。到了近半夜,快要“封門”了,我母親才走後門出去,央一位鄰居本家到我家來,每一家債戶開發一點錢。做好做歹的,這一群討債的才一個一個提著燈籠走出去。一會兒,大哥敲門回來了。我母親從不罵他一句。並且因為是新年,她臉上從不露出一點怒色。這樣的過年,我過了六七次。

——胡適《四十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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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適

彭德懷:春節討米

我滿十歲時,一切生計全斷。正月初一,鄰近富豪家喜炮連天,我家無粒米下鍋,我帶著二弟,第一次去當叫化子。討到油麻灘陳姓教書老先生家,他問我們是否招財童子,我說,是叫化子,我二弟(彭金華)即答是的,給了他半碗飯、一小片肉。我兄弟倆至黃昏才回家,還沒有討到兩升米,我已餓昏了,進門就倒在地下。我二弟說,哥哥今天一點東西都沒有吃。祖母煮了一點青菜湯給我喝了。

正月初一日算過去了,初二日又怎樣辦呢!祖母說:“我們四個人都出去討米。”我立在門檻上,不願去,討米受人欺侮。祖母說:“不去怎樣辦!昨天我要去,你又不同意,今天你又不去,一家人就活活餓死嗎!?”寒風凜冽,她,年過七十的老太婆,白髮蒼蒼,一雙小腳,帶著兩個孫孫(我三弟還不到四歲),拄著棒子,一步一扭地走出去。我看了,真如利刀刺心那樣難過。

他們走遠了,我拿著柴刀上山去砍柴,賣了十文錢,兌了一小包鹽。砍柴時發現枯樹兜上一大堆寒菌,揀回來煮了一鍋,我和父親、伯祖父先吃了一些。祖母他們黃昏才回來,討了一袋飯,還有三升米。祖母把飯倒在菌湯內,叫伯祖、父親和我吃。我不肯吃,祖母哭了,說:“討回來的飯,你又不吃,有吃大家活,沒有吃的就死在一起吧!”每一回憶至此,我就流淚,就傷心,今天還是這樣。

——彭德懷《彭德懷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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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德懷

冰心:童年的春節

那時我家住在煙臺海軍學校後面的東南山窩裡,附近只有幾個村落,進煙臺市還要越過一座東山,算是最冷僻的一角了,但是“過年”還是一年中最隆重的節日。過年的前幾天,最忙的是母親了,她忙著打點我們過年穿的新衣鞋帽。還有一家大小半個月吃的肉,因為那裡的習慣,從正月初一到十五是不宰豬賣肉的。我看見母親系起圍裙、挽上袖子,往大罈子裡裝上大塊大塊的噴香的裹滿“紅糟”的精肉,還有用醬油、白糖和各種香料煮的滷肉,還蒸上好幾籠屜的紅糖年糕。當母親做這些事的時候,旁邊站著的不只有我們幾個饞孩子,還有在旁邊幫忙的廚師傅和餘媽。父親呢,就為放學的孩子們準備新年的娛樂。在海軍學校上學的不但有我的堂哥哥,還有表哥哥,真是“一表三千里”,什麼姑表哥,舅表哥,姨表哥,至少有七八個。父親從煙臺市上買回一套吹打樂器,鑼、鼓、蕭、笛、二胡、月琴……彈奏起來,真是熱鬧得很。

記得我們初一早起,換上新衣新鞋,先拜祖宗,我們家不供神佛。供桌上只有祖宗牌位、香、燭和祭品,這一桌酒菜就是我們新年的午餐。然後給父母親和長輩拜年,我拿到的紅紙包著的壓歲錢,大多是一鋥亮的墨西哥“站人”銀元,我都請母親替我收起。

我童年的生活中,不光有海邊山上孤單寂寞的獨往獨來,也有熱鬧得鑼鼓喧天的時候,那便是從前的“新年”,現在叫做“春節”做的。

—— 冰心《繁星·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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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

艾蕪:幼年時代每年正月初一,我們小孩子都要跟著大人去朝廟子。象高廟子何家寺總是有許多婦女在那裡燒香,連平日不大出門的年輕姑娘,也打打扮扮出現在神的面前。一些賣各種玩藝兒的小販,便把平日不大看見的紙風車,一按就發出叫聲的泥娃娃,用木片做的能舞關刀的人物,以及紅紅綠綠的老翻花,通插在草把子上面,用手高舉在頭頂,往來人群中兜售。而大人和小孩,也在廟裡儘量地遊戲,有的抽陀螺,有的扯響簧,有的搖巴郎鼓。至於單獨一響的炮竹聲音,則常常在人叢中,一聲聲地響了起來。硝磺的氣味,便不時濃烈地觸人的鼻子,這是一年中最愉快的日子,小孩子以至大人,都在常常盼望這一天的。

—— 艾蕪《我的幼年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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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蕪

沈從文:憶湘西過年

我生長家鄉是湘西邊上一個居民不到一萬戶口的小縣城,但是獅子龍燈焰火,半世紀前在湘西各縣卻極著名。逢年過節,各街坊多有自己的燈。由初一到十二叫“送燈”,只是全城敲鑼打鼓各處玩去。白天多大鑼大鼓在橋頭上表演戲水,或在八九張方桌上盤旋上下。晚上則在燈火下玩蚌殼精,用細樂伴奏。十三到十五叫“燒燈”,主要比賽轉到另一方面,看誰家焰火出眾超群。

我照例憑頑童資格,和百十個大小頑童,追隨隊伍城廂內外各處走去,和大夥在炮仗焰火中消磨。玩燈的不僅要憑氣力,還得要勇敢,為表示英雄無畏,每當場坪中焰火上升時,白光直瀉數丈,有的還大吼如雷,這些人卻不管是“震天雷”還是“猛虎下山”,照例得赤膊上陣,迎面奮勇而前。我們年紀小,還無資格參與這種劇烈活動,只能趁熱鬧在旁吶喊助威。有時自告奮勇幫忙,許可拿個松明火炬或者背背鼓,已算是運氣不壞。

最後集中到個會館前點驗傢伙散場時,正街上江西人開的南貨店、布店,福建人開的煙鋪,已經放鞭炮燒開門紙迎財神,家住對河的年輕苗族女人,也挑著豆豉蘿蔔絲擔子上街叫賣了。有了這個玩燈燒燈經驗底子,長大後讀宋代詠燈節事的詩詞,便覺得相當面熟,體會也比較深刻。

——沈從文《沈從文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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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從文

莫言:故鄉的過年習俗過了辭灶日,春節就迫在眉睫了。在孩子的感覺裡,這段時間還是很漫長。終於熬到了年除夕,這天下午,女人們帶著女孩子在家包餃子,男人們帶著男孩子去給祖先上墳。而這上墳,其實就是去邀請祖先回家過年。上墳回來,家裡的堂屋牆上,已經掛起了家堂軸子,軸子上畫著一些冠冕堂皇的古人,還有幾個像“憶苦戲”裡常見的小孩子,和那些財主家戴著瓜皮小帽的小崽子一模一樣,在那裡放鞭炮。軸子上還用墨線起好了許多的格子,裡邊填寫著祖宗的名諱。軸子前擺著香爐和蠟燭,還有幾樣供品。無非是幾顆糖果,幾塊餅乾。講究的人家還做幾個碗,碗底是白菜,白菜上面擺著幾片油炸的焦黃的豆腐之類。不可缺少的是要供上一把斧頭,取其諧音“福”字。這時候,如果有人來借斧頭,那是要遭極大的反感。院子裡已經撒滿了乾草,大門口放一根棍子,據說是攔門棍,攔住祖宗的騾馬不要跑出去。

那時候,不但沒有電視,連電都沒有,吃過晚飯就睡覺。睡到三星正晌時,被母親悄悄地叫起來。起來穿上新衣,感覺到特別神秘,特別寒冷,牙齒得得地顫抖。家堂軸子前的蠟燭已經點燃,火苗顫抖不止,照耀得軸子上的古人面孔閃閃發光,好像活了一樣。院子裡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彷彿有許多的高頭大馬在黑暗中咀嚼穀草。如此黑暗的夜再也見不到了,現在的夜不如過去黑了——— 這是真正地開始過年了。

—— 莫言《過去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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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言

於中國人,春節既是風土人情的混合體,

更是過往歷史的沉澱物。

在對年的理解中,對歲月的理解中,

我們形成了自己的審美方式、思維方式、信仰方式,

這是我們特殊的歷史文化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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